上官墨詢走後沒多久,醫館內就來了幾個病人,老者在看病,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夥計在撿藥,老婦人在後院的廊下幫着病人熬藥。
宋箬溪喝了半碗清粥,有了幾分精神,就沒再睡覺,半靠在牀上坐着。陸綮顏坐在靠窗的木椅上,瞅着窗外的景色,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
“陸公子。”宋箬溪打破了沉默,幾種稱呼在舌尖上打了個轉,選了個最客氣也最疏遠的喚出口。
陸綮顏回眸看着她,“渴了?”
宋箬溪輕輕搖了搖頭,道:“陸公子,沒有與你商量,我就單方面提出解除約定,我很抱歉”。
“你不必覺得抱歉,是我失約在先。”陸綮顏對宋箬溪沒有太深厚的情意,只是遵從母親之意,才決定娶她爲妻,她提出解除約定,他能接受,也並不在意,他對成親也沒啥特別的感覺,不過是找個女人,生兒育女,過一輩子罷了,像上官墨詢那樣,非得個娶情投意合的倒是顯得有些另類,再者大丈夫何患無妻?
宋箬溪昨夜聽到他和上官墨詢的對話,知道他並未把她放在心上,送的那幾次禮,應該也是聽從安隅的吩咐,後來事忙,也就忘了,無意纔會無怨,無情纔會無恨,解除約定,或許對他也是一種解脫,只是這件事到底是由她先提出來的,當面表達了一下歉意也是應該的,其他的話到也不必多說。
兩人並不熟悉,生活差距也大,以前是有意找話聊,現在,解除了約定,彼此之間還有那麼一點尷尬,沒那心情找話題閒聊,陸綮顏目光轉向窗外,宋箬溪低頭看着洗得發白的藍色被面,屋內再次陷入沉默中。
老婦人走了進來,手裡端着藥,“公子能否幫老婆子一個忙?”
“請講。”陸綮顏有禮地起身道。
“要煮午飯了,柴不夠用,公子去把後院的那堆柴劈了吧。”老婦人笑眯眯地道。
陸綮顏的表情有瞬間的呆滯,僵硬地應了一聲,“好。”
“有勞公子了。”老婦人客氣地道。
“應該的。”陸綮顏提着他的長劍,去後院劈柴。
老婦人把藥端到宋箬溪面前,“小姑娘喝藥了。”
宋箬溪接過碗,一口喝完,苦得直皺眉,把空碗遞回去,“謝謝。”
“小姑娘,這兩個公子,你喜歡哪一個?”女人都喜歡八卦,也喜歡做媒,老婦人也不例外,坐在牀邊,興致勃勃地問道。
宋箬溪眸色微沉,輕輕搖了搖頭。
“啊,你一個都不喜歡?”老婦人愕然,“我看那個穿紫衣的公子,對你挺好的,昨天夜裡還守了你一夜,這樣體貼細心的好男兒,你可千萬別錯過。”
“我已定了親。”宋箬溪淡淡地道。
老婦人脫口而出,“所以你們才冒雨私奔?”
宋箬溪哭笑不得,“老婆婆,您見過三個人一起私奔的嗎?”
“哎呀!”老婦人輕輕打了打嘴,陪笑道:“老婆子說錯話了,小姑娘莫見怪。”
宋箬溪搖搖頭,“他是送我出嫁的人。”
“哦,他是你的兄長啊!”
兄長?
宋箬溪眸光一閃,垂瞼不語。
“你病還沒好,快躺下歇歇。”老婦人見她不說話,以爲她精力不濟,扶她躺下,給她蓋上被子。
宋箬溪等老婦人離開,看着原木房樑,怔怔發呆,昨夜上官墨詢和陸綮顏的對話,在腦中又過了一遍,不用去細想,她也知道上官墨詢是喜歡她的,可是……眸色一黯,嘆了口氣,一切都已成定局,她即將成爲鄴家婦,不該再糾結以往的事情,那對鄴疏華不公平。
午後,宋箬溪喝了粥,小睡了半個時辰,不願繼續躺在牀上,去後院廊下坐着,看老婦人擇選藥材。
陸綮顏抱着劍,站在不遠處,目光深沉地看着宋箬溪。幾縷陽光斜斜地映在她身上和臉上,淡淡金光一染,她白皙的臉上就象一方暖玉,透着溫潤細膩的光華,僅用一枝木簪挽着的秀髮,有些鬆散的披落下來,她微微低頭,露出一截雪玉般的頸脖。就算穿着粗布麻衣,也遮掩不了她通身的氣派,單就容貌而論,她與九叔堪稱絕配,不知那登瀛城少城主又是何等的模樣?
“老婆婆,這是不是甘草?”宋箬溪伸手拿起放在簸箕裡的藥材問道。
老婦人擡頭一看,“是甘草,小姑娘還識藥,不錯不錯。”
“久病成醫。”宋箬溪笑,拿着那根甘草放在嘴裡嚼,在病中,嘴裡清淡無味,嚼着有淡淡的甜味。
“是藥三分毒,你別亂吃。”陸綮顏皺眉道。
“公子莫擔心,這甘草能安魂定魄,補五勞七傷,虛損、驚悸、煩悶、健忘。通九竅,利百脈,益精養氣,壯筋骨,解冷熱。小姑娘嚼嚼有好處。”老婦人笑道。
陸綮顏抿脣不語。
宋箬溪嚼完一根,又拿一根嚼。
老婦人拿起另一種藥材,問道:“小姑娘,這是什麼?”
宋箬溪仔細辨認了一下,笑道:“益母草。”
老婦人點了點頭,一邊擇選草藥,一邊考宋箬溪。
宋箬溪跟着慧謹學過,十之八九都能說出來。
“看公子抱着劍,應該是學武之人,來,幫老婆子一個忙,把這藥材放到屋頂上曬着去,省得老婆子還要費事搬梯子。”老婦人指使陸綮顏做事。
陸綮顏上午已劈過柴,再次出手幫忙,表情淡定,把劍往身後一背,飛起落下,動作迅速,擺在院中的藥材全上了屋頂。
“年輕人手腳就是麻利。”老婦人讚歎道。
宋箬溪明眸流轉,掩脣淺笑。
此處離山陵甚遠,上官墨詢快馬加鞭也到了次日申時正,才帶着蠶娘、香繡和青荷趕到醫館來
“姑娘,你受苦了!”香繡含淚道。
“我沒事,讓你們擔心了。”宋箬溪看到眼前熟悉的面孔,有宛若隔世之感。
爲免老者和老婦人知道宋箬溪的身份後,傳出有損宋箬溪名節的流言,重金酬謝後,就迅速離去。在鎮外十里處,與送親的隊伍會合,再次進鎮,留宿客棧。
天明時分,送親隊伍啓程,陸綮顏來向上官墨詢辭行,“九叔一向灑脫,有些話,侄兒不明言,想來九叔也是明白的,望九叔多多保重。”
上官墨詢眸底幽光一閃,道:“綮顏,若是無心,就不要擾亂一池春水。”
陸綮顏不解,“九叔,此話何意?”
“日後,你會懂的。”上官墨詢淡然道。
陸綮顏見他不肯明說,也沒有追問,策馬離去。
至此後,每日不停地趕路,黃昏入驛館休息。落了幾場秋雨,天氣愈加的寒冷,好在路途順利,擄走宋箬溪的人沒有再次出現。雖是如此,宋箬溪卻再沒有單獨一個人,就連沐浴,蠶娘等人也要伺候在旁,讓她頗感不便,卻也只安慰,就當是在公共浴室洗澡。而上官墨詢似有意在迴避她,兩人幾乎沒見過面。
這一日,黃昏時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等雨勢稍減,天色已黑盡,來不及進城,只得在荒郊野地裡升起了篝火,就地歇息。不是行軍,並沒攜帶帳蓬等物,衆隨從只得天當被地當牀。
用過晚飯後,坐了一天馬車的宋箬溪下來透氣。
“姑娘,別走遠了。”蠶娘提醒她道。
“蠶娘你不要草木皆兵,這裡很安全。”宋箬溪嘆道。
“有一回驚嚇就夠了。”蠶娘不想再出任何意外。
宋箬溪無奈地笑了笑,在附近散了一會子步,找了個地方坐下,擡頭看天,夜空沒有明月,也沒有繁星,無邊無際的烏黑,彷彿含着無限的愁思,覺得無聊,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她所坐的位置,恰好對着上官墨詢所坐馬車的窗戶。
窗簾捲上去了,馬車裡點着油燈,宋箬溪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上官墨詢。他在看書,看得全神貫注,用白玉簪挽着的髮髻,欲散未散,燭光映在他的身上,眉睫間隱隱有一絲倦意,他專心致志,全然不知她正偷窺他,遲疑片刻,起身要走過去。
“郡主。”冷不防身後傳來喊聲。
宋箬溪回首看去,是庹焰,眉尖微動,欠身道:“世子。”
“郡主能平安回來,雒淇公子居功不少,郡主可想好如何報答他沒有?”庹焰勾脣笑道。
宋箬溪眸光一閃,微微擡起下巴,道:“護送本宮平安抵達登瀛城,是你和他的職責所在。他救回本宮,是將功贖罪。”
“郡主可知是誰派人來擄走郡主的?”
“世子是讓本宮親自去追查賊人嗎?那皇上派世子來是做什麼的?若世子這般無用,本宮可派人送書函給本宮的外祖父,請他老人家奏明皇上,讓世子折返回京,免得有損閩國國威。”宋箬溪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庹焰看着她的背影,眸色陰冷。
“噗”一聲輕響。
庹焰雙腿一麻,跪了下去。
“我不介意送一具屍體回誠晉候府。”
聽到聲音,庹焰擡頭看去,上官墨詢站在不遠處,眼神像箭一般冷銳犀利,透着森冷的殺氣。
“你敢。”庹焰色厲內荏。
“沒什麼我不敢的。”上官墨詢轉身離開。
庹焰跪在地上,動也沒法動,直到他的小廝來扶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