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清晨,鄴疏華和宋箬溪就起來梳洗更衣。
鄴疏華身穿玄色繡祥雲紋兗服,腰繫青白玉帶,玉帶上懸掛着代表他身份的白玉龍佩和一把鑲着寶石的小金刀,金冠束髮,腳穿粉底靴,俊雅中透着貴氣。
宋箬溪頭戴華貴的九翠四鳳冠,穿着大紅色滾金邊霞帔,一身的珠光寶氣,她本是絕色,盛裝打扮,明豔不可方物。
兩人收拾妥當,天色已大亮,幾天不見露面的太陽,透過厚厚的雲層,散發出萬丈光芒,驅走了連日來的陰霾。
宋箬溪認爲這是個好兆頭,站在窗邊,對着天上的太陽,笑得宛如春天盛放的鮮花,嫵媚動人。
鄴疏華走了過去,與她並肩而立,笑問道:“在看什麼?”
宋箬溪側身看着他,眉眼帶笑地問道:“師兄,等你沐休,帶我去山上看日出,好不好?”
鄴疏華看了眼天上的太陽,低頭看着她清亮的墨瞳,溫柔地笑道:“城外的丹霞峰是看日出的好地方,我們頭一天出城,在山中的別院住下,第二天就可以上山看日出。”
宋箬溪正要說話,歐陽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少城主,少夫人。”
“進來吧!”宋箬溪道。
歐陽氏等人都換上了嶄新的衣裙,滿臉笑容地走進來,齊聲道:“奴婢祝少城主福壽安康,吉祥如意。”
“說的好,有賞。”宋箬溪眉開眼笑地拿出備好的紅包一一打賞。
“謝謝少城主,謝謝少夫人。”衆人行禮道謝。
蠶娘做了兩碗壽麪端了進來,笑道:“少城主,少夫人,吃了長壽麪,添福又添壽。”
長壽麪一碗就是一根,從頭吃到尾,壽長百年。吃完麪,兩人出門前往中苑的奉先堂。
李濟才已領着人在堂前設下案臺和香燭,見兩人前來,笑着過來請安問好,又道:“小的祝少城主少夫人,花好月圓雙飛比翼,天長地久夫妻齊眉。”
兩人一愣,這是祝壽詞?
“李大人說錯了,今天是少城主的壽辰,可不是少城主和少夫人成親。”邊上的小子忙提醒他道。
李濟纔回頭瞪他一眼,道:“都是大喜事,說吉祥話就對了。”
“吉祥話說的好,有賞。”宋箬溪笑,示意香繡給紅包。
李濟纔等人道了謝。
鄴疏華站在案臺前,恭敬上香奠酒,祭告天地神明,鄴家的嫡子平平安安又長大歲,感謝天地神明的庇佑。
宋箬溪有樣學樣。
焚紙後,兩人進入祠堂,給列祖列宗行禮。
行完禮出來,兩人去澹寧居給鄴繁和昭平縣主磕頭請安。
鄴疏華的壽宴是晚宴,略坐了一會,鄴繁和鄴疏華去了忠勇堂,雖然今天是鄴疏華的生辰,可不是沐休日,城務還是處理的。
宋箬溪陪着昭平縣主閒聊了幾句,去秋爽廳轉了轉,叮囑了幾位管事幾句,就返回漱玉院。這身正妝的重量可不輕,得趕緊卸下來,好好歇歇,晚上還有一堆人要應付。
四個壯婦擡着肩輦往東苑去,行至半路,一隊巡衛迎面過來,見肩輦,退至旁邊禮讓。宋箬溪的目光居高臨下從他們身上一掃而過,沒有發現在那羣人中有一個她熟悉的人正默默的注視着她。
回到院中,宋箬溪就要卸去釵環。
香繡上前勸道:“少夫人,大公子他們會進院子來給少城主拜壽的。”
“他們要來也是下午纔來,現在又不會來,我且輕快一會兒。”宋箬溪坐在梳妝檯前,“再說了,晚宴時,我又不穿這一套正妝,何苦穿到黃昏才換,自己找累受。”
衆人笑了起來,聽從了她的意思。
宋箬溪一身輕鬆的歪在榻上看話本子,在忠勇堂議政的鄴疏華得知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城主,赫國東璧候前來爲少城主賀壽,現在人已經到達城門外。”守城門的護衛長拿着國書進來稟報道。
“什麼?”鄴繁愕然,轉而憤怒不已,拍案而起,“可惡,人已經到了城門外,你們纔來稟報!倘若他是帶兵來攻打,我們豈不是要束手就擒?”
衆官員跪了下去,道:“卑職失察。”
“父親,東璧候從赫國過來,路程遙遠,他卻不曾驚動沿途的官府,可見他是秘密前來,有意爲之,此事不能全怪衆位大人失察。”鄴疏華沉聲道。
鄴孝敬目光閃爍,神色不動,挪腳碰了碰鄴孝恭的腳。
鄴孝恭看了他一眼,想起陳陌送的那兩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和那一批價值昂貴的古玩,上前一步道:“父親,這位東璧候是赫帝的親舅舅,身份尊貴,要是拒之門外,怠慢了他,有可能會引起赫國的不滿。”
鄴繁眼中寒光一閃,冷笑道:“不速之客也是客,上次既是你去的赫國,這次就由你去接待他。”
“是,父親。”鄴孝恭領命而去。
“你們都起來,接着議事。”鄴繁臉色陰沉地坐回寶座上,這事暫時揭過。
議事完畢,鄴疏華沒有回漱玉院,去了南苑的聽竹軒。碧綠竹林,鳳尾森森,曲徑通幽,遠遠的就看到身穿紫色錦袍,腰繫着玉帶,黑髮用一根白玉蘭花簪綰着,鬆鬆散散,面上帶着淺笑的上官墨詢靠坐在廊下的軟榻上,左手舉着一隻酒杯,杯沿貼在脣邊,頭微微一仰,酒入了喉,提起放在几上的壺,往杯中斟滿酒,慵懶隨意,悠然自得。
“陳陌來了,他一路隱藏行跡,到了城外才亮明身份。”鄴疏華撩起袍擺,坐在欄杆上,“說是來給我祝壽的,晚上的晚宴,他必定會參加。”
上官墨詢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勾脣冷笑道:“勝負在此一舉,以他的個性,必然會親臨,掌控一切。”
“登瀛城不是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這一次,我要留下他。”鄴疏華對陰魂不散的陳陌動了殺機。
上官墨詢幽深的眸底閃過一抹異色,連慈悲爲懷的人都動了殺意,陳陌當真該死,嘴上卻道:“恐怕這一次,你留不下他。他亮明東璧候的身份出席晚宴,爲了就是讓你沒辦法對他下毒手。”
“他非受邀而來,倉促之間敝城護衛不利,再者刀劍無眼,意外發生,敝城對此深表遺憾。”鄴疏華這一路走過來,早就考慮好了。
“你的生辰。”上官墨詢哂笑一聲,挑挑眉,“他的死忌,你就不覺得太晦氣?”
鄴疏華淡然笑道:“生死輪迴乃是平常這事,世上每天有人出生,每天有人故去,何來晦氣一說?”
上官墨詢往杯裡倒滿酒,將酒壺拋給鄴疏華,舉起杯,“預祝他早入輪迴。”
鄴疏華笑,仰頭對着壺嘴喝了一大口,“好酒!”
“桃花庵內桃花釀,好酒不醉人自醉。”上官墨詢將酒飲盡,起身往房內走去,“我要去睡一覺,養足精神,晚上可不能誤了大事。那壺酒送給你,喝了酒,好睡覺。”
鄴疏華看着手中的黑釉梅花自斟壺,揚聲笑道:“多謝。”
屋內的人不再應聲,門吱的一聲關上了。
鄴疏華提着壺,起身離去,回了漱玉院,進門就道:“瓔瓔,我帶回來一壺好酒。”
宋箬溪坐榻上坐起,笑問道:“是什麼好酒?”
“桃花庵的桃花釀。”鄴疏華把壺遞給她。
宋箬溪接過壺,打開蓋子,“怎麼只有半壺?你偷喝了?”
“好酒一滴就開懷,劣酒一池不願飲。”鄴疏華笑道。
“這又是哪裡聽到的‘至理名言’啊?”宋箬溪笑着打趣道。
“這話自是好酒之人所說。”
宋箬溪把酒桌放在一旁的高几上,“今天中午,我就陪我們的少城主小酌幾杯。”
飯傳了進來,夫妻在桌邊對坐。宋箬溪提壺斟滿兩杯酒,端起面前的那一杯,眸光流轉,笑盈盈地道:“爲我盡一杯,與君發三願,一願郎君千歲。”
鄴疏華舉杯與她碰了碰,飲盡杯中酒,笑問道:“第二願是什麼?”
宋箬溪飲了酒,又斟滿,“二願妾身常健。”
鄴疏華笑着點着,問道:“第三願?”
“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年年長相見。”
鄴疏華笑,“這三願都好,我也有三願。”
“且說說看,你是哪三願?”
“爲我盡一杯,與卿發三願,一願娘子千歲。”
“拾人牙慧。”宋箬溪笑着撇撇嘴。
“只要願望好就成。”鄴疏華笑,舉起酒杯,“請少夫人飲了杯中酒。”
“你把第二願,第三願說了出來,我一併飲了。”
“二願且圖久遠,這一願與你的不同了。”
宋箬溪輕笑出聲,“第三願呢?”
“三願天上人間,生生世世長相守。”
“你這三願也好,共飲此杯吧!”宋箬溪笑彎了眉眼。
兩人說話間,將那半壺酒飲完,吃了飯菜,香朵送上消食茶,退了出去。
鄴疏華抿了口茶,道:“陳陌來了!”
宋箬溪呆了一下,懷疑聽錯了,問道:“誰?你說誰來了?”
“陳陌來了,上午,他到了城門口亮明身份,我們才知道他來了。”
“你見過他了?”
“沒有,父親讓四弟去見他。”
宋箬溪蹙眉,面帶憂色,“他來了,今天晚上的事就更棘手了。”
“他來了,更好,一次性就能把問題解決。”
“不知道與他勾結的人會是誰?”
“用不着費力去猜,今天晚上他就會顯出原形。”鄴疏華冷聲道。
“”宋箬溪點點頭,把杯子放下,道:“今天晚上有一場硬戰要打,我們去小睡一會,養足精神,晚上可不能誤了大事。”
鄴疏華聽這話有點耳熟,想了一下,輕輕淺笑,牽起宋箬溪的手,往臥房走去。
上牀小睡一會,兩人起來重新梳洗更衣。宋箬溪剛把念珠戴在手腕上,門外就傳來侍女給鄴淑婷請安的聲音。
鄴淑婷的壽禮就是她親手繡的桌屏五子鬧彌勒,謙虛地笑道:“繡得不好,還請大哥不要嫌棄。”
“妹妹的心意難得,大哥怎會嫌棄?”鄴疏華笑,接過桌屏,把它擺在茶几上,換下先前擺放的白玉插屏。
鄴淑婷見狀,開心的笑了。
“婷妹妹,請坐。”鄴疏華客氣招呼她。
接下來幾位側夫人打發人過來給鄴疏華祝壽,都有禮物送上。然後鄴孝安等人也進了城,還有堂兄堂弟們也帶着妻兒過來了,一時間,東苑正廳內人滿爲患。
岳氏把禮物送到宋箬溪手中,握着她的手道:“聽母親說,今天的晚宴都是由毓嫺弟妹一手打理的,想必一定是妥妥當當了吧!”
“我已盡力而爲,希望妥妥當當的,若是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還請嫂嫂見諒。”宋箬溪客氣笑道。
“不會有不好的地方的,一定會順順利利,太太平平。”岳氏急切地道。
“承嫂嫂吉言。”宋箬溪只當她說好話,沒聽出她話外之音。
人太多,沒有久坐,聊了一兩句,就紛紛告辭離去,前往秋爽廳,等待晚宴的開始。把各位前來祝壽的人全部送走,宋箬溪口乾舌燥,端起茶杯,猛往嘴裡灌了幾口,才解了渴。
酉時初,兩人前往中苑的秋爽廳,暮色蒼茫,晚風徐徐吹來,帶着初冬的冷意,秋爽廳已是燈火通明,鄴繁和昭平縣主已經先到了。鄴疏華擔心分男女席,他會照顧不到宋箬溪,今日設的是雙席宴,男女在同一個大廳裡。
身穿寶藍色錦袍的陳陌坐客位上,在他身邊左右各坐着一位美豔女子,一穿紅衣,一着藍衫。
陳陌也一眼就看到了並肩走進來的鄴疏華和宋箬溪,鄴疏華穿着天青色繡團花紋的常服,系繡着萬壽紋的腰帶。宋箬溪穿着和他一樣顏色的對襟立領出風毛褂子,長裙曳地,長髮挽着同心髻,一枝臥鳳斜插在發間,長長的流蘇隨着她的走動,輕輕地搖晃,燭光映照下,反射出星星點點的銀光,左右兩側對插着三枝碧玉梅花,飄逸清雅的如同仙子降臨凡間。
鄴疏華和宋箬溪先上前給鄴繁和昭平縣主見禮,再走到陳陌面前。鄴疏華拱手道:“東璧候不遠千里來爲在下祝壽,這份大禮,在下多謝了,一會可要多飲幾杯酒。”
陳陌站起身來,眼睛盯着垂瞼不語的宋箬溪,笑道:“酒,我是一定不會少喝的。”
“東璧候喝酒歸喝酒,可千萬別喝醉,要是誤把他鄉做故鄉,那可就麻煩了。”鄴疏華上前一步,攔住他看向宋箬溪那露骨的目光。
“他鄉美酒令人醉,欲抱美酒返故鄉。”陳陌以酒喻人,微眯着雙眼,隱有精光閃動。
鄴疏華正要說話,鄴孝恭走了過來,“候爺與我大哥原來是舊識。”
“本候與少城主曾在淨蓮寺比鄰而居。”陳陌笑道。
“不僅如此,從靜玄師兄那裡論起來,東璧候算是少城主的侄孫。”宋箬溪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陳陌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宋姑娘一如當年,還是這樣喜歡說笑話。”
宋箬溪已嫁人,他卻稱呼她爲宋姑娘,當真是視鄴疏華爲無物,無禮到了極點。鄴孝恭在女色方面最是貪婪,一聽這話,就品出了其中之味,摸了摸下巴,臉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鄴疏華眸底閃過一抹怒色,正要說話,宋箬溪已搶先開口,“這是事實,怎麼是說笑呢?東璧候一朝富貴,難不成連姑祖母都不認了嗎?”宋箬溪挑眉問道。
“宋姑娘口齒伶俐,聰慧過人,應知這佛門中的事與俗世無關。”陳陌笑道。
宋箬溪道:“佛祖身處俗世中,慈悲爲懷普度衆生,我夫妻效彷彿祖,在俗世中奔走,以蒼生爲念。願佛祖的慈悲,讓東璧候能早登極樂,不必在這俗世輪迴受苦。”
鄴孝恭呆愣住了,那有讓別人早登極樂的?這不是在咒人家早死嗎?也由此可知,他們的確是舊識,不過是有仇的舊識。
陳陌不以爲忤,笑道:“宋姑娘的好意,我定然不會辜負,願和宋姑娘同往那極樂世界。”
“佛不渡無緣之人。”鄴疏華臉色微沉,“四弟,勞你代我好好招呼東璧候,別怠慢了東璧候。”
說罷,鄴疏華牽起宋箬溪的手,轉身離去。
“他就是個混蛋,你犯不着和他生這份閒氣。”宋箬溪柔聲勸道。
“我討厭他看你的眼神。”鄴疏華神情鬱悶。上官墨詢是君子,發乎情,止乎禮,不會做逾越之舉,但陳陌卻是十足的小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要看就讓他看,他又看不走我。”宋箬溪笑,“今天是你的生辰,高興些,別爲他影響心情,笑一笑。”
鄴疏華聽話的笑了笑,帶着她去跟幾位叔伯見禮打招呼。見完禮,兩人就去位置上坐下。李濟才附在鄴繁的耳邊說了句話,鄴繁點點頭,朗聲道:“今日乃是小兒疏華的生辰,感謝諸位能出席他的壽宴,尤其是東璧候不遠千里前來爲小兒祝壽,令本城主備感榮幸。”
陳陌笑道:“鄴城主客氣,本候能來爲少城主祝壽,是本候的榮幸。”
兩人客套話來回說了幾句,鄴繁舉杯飲了開席酒,提着食盒的侍女們魚貫而入,筵開玳瑁,褥設芙蓉。絲竹聲悠揚奏起歡頌之調,歌舞坊的舞姬隨着樂聲,在廳中翩翩起舞,妖嬈多姿。
宋箬溪一直留心着陳陌的舉動,發現他和鄴孝恭十分的親熱,相談甚歡,“師兄,會不會是他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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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疏華側身對小順子,吩咐道:“去問問伺候他們的侍女,他們在說什麼?”
小順子領命而去,一會就回來了,湊到鄴疏華耳邊道:“他們在說女人,還說什麼樓裡有相熟的姑娘,還說找一天去樂呵樂呵。”
鄴疏華厭惡地皺了皺眉,烏七八糟。
樂聲太響,宋箬溪沒有聽清楚小順子的話,扯了下鄴疏華的衣袖,“他們在說什麼?”
“沒說什麼,一些閒話。”鄴疏華可不想讓這樣話髒了宋箬溪的耳朵。
宋箬溪不相信斜了他一眼,但沒有追問下去,聰明的女人對小事不要追根究底。
獻過第二次香巾,侍女們開始上第三道的熱菜四品:燴鴨腰、烹鮮蝦,炒兔脯和糟蒸鰣魚,羹兩品:魚翅螃蟹羹和金絲山藥羹,點心兩品:壽字油糕和百壽桃。
鄴疏華依禮起身去給年長的人敬酒,表達尊重和謝意。
廳上歌舞昇平,席上談笑風生,觥籌交錯間不見絲毫異動。宋箬溪疑惑不解,筵席已經過半,怎麼不動手呢?難道要等快結束纔再動手?又或者只是虛驚一場?還是那些人知道走露了風聲,改變了計劃,不打算動手了?
就在宋箬溪暗自揣測之時,變故瞬間發生,一陣怪風吹過,廳中的數千盞明燈全部熄滅,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那些養在深閨中的婦人們異口同聲的發出尖叫聲。
從光明到黑暗那剎那,眼前什麼都看不到,等適應了這黑暗,隱隱綽綽的看到不知從何處竄出了數十名黑衣人!宋箬溪站起身,想要離開所坐的位置,那些人既然已經出了手,肯定一直在留意着她所處的位置,她不能坐以待斃,剛站起來,就聽到身邊有人發出一聲悶哼,心中一驚,忙喊道:“蠶娘。”
“少夫人快走。”蠶娘已與人交上了手。
宋箬溪剛走了一步,就感覺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那手掌很大不象是香繡等人的手,驚駭不已,正在掙扎,那人用力一拉,她撞進了他的懷裡,掙扎着伸出手去抓那人。
“丫頭。”一聲親暱的呼喊。
“墨詢?”宋箬溪的手停在半空中,語氣滿是疑問,懷疑聽錯,上官墨詢怎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
“是我。”上官墨詢的聲音帶着一絲笑意,右手揮開打來的拳頭,帶着她向後退了一步,“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宋箬溪被他護在懷中,距離很近,近能聞到他身上那淡淡的桃花釀的香味,心中一動,中午喝的桃花釀,難道是他送給鄴疏華的?
“別怕。”
“嗯。”宋箬溪對他的出現,實在是感到好奇,只是此時此刻不方便多問。
刀劍相交聲,慘叫聲,案几翻倒在地的聲響,杯碟落地破碎聲,來回奔走的腳步聲,各種各樣的聲音此起彼落。黑暗中,視力受阻,看不清楚發什麼了什麼事,聽覺和嗅覺就會顯得格外的靈敏,可是聽覺和嗅覺不夠直觀,會讓人浮想聯翩。
宋箬溪每聽到一聲慘叫聲,都覺得象是鄴疏華髮出來的,空氣中血腥味愈加的濃重,表明有很多人受了傷,甚至死亡,華麗富貴的秋爽廳已成了冷酷的殺戮戰場。
因爲早有防範,大廳的殺戮其實並沒有進行多久,只是人處在某個特定的環境時,會覺得度日如年,那怕僅僅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也會覺十分漫長難熬。
明亮的火把和燈籠,照亮了大廳。在光明到來的那一刻,上官墨詢鬆開了摟着宋箬溪腰間的手,向左側迅速的退開兩步,將身影隱藏在高大的雕花櫸木燈座後面,與她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
宋箬溪沒有留意到,她在着急地尋找着鄴疏華的身影,廳中所有的人都不在原位上,十幾個受了傷的黑衣人被侍衛團團圍住,地上一片狼藉,很快,她就在人馬紛紛的大廳內找到了他,他提着一把染血的長劍站在一根雕花石柱邊。
見場面已經被控制住了,鄴繁在侍衛的簇擁下走上玉階,正要開口說話,“嘭”的一聲巨響,一股黑煙瀰漫開來,不少人再次發出尖叫聲。
宋箬溪萬沒想到還會有第二次變故。
上官墨詢上前一把摟住她,腳尖輕輕一點,向後掠出數步,將她放在地上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顆藥丸,一顆給她,一顆含入嘴中,“把它吃了!”
宋箬溪吞下藥丸,擡眸一看,大廳已經被黑煙籠罩。
“坐下。”上官墨詢坐在地上,向後靠在石柱上。
宋箬溪聽話地坐在他的身邊,頭靠在燈臺上。黑煙漸漸散去,廳內已經沒有站着的人,全部軟倒在地,讓宋箬溪意外的是,連陳陌也倒在那裡,怎麼會這樣?難道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行了,動手吧!”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宋箬溪看到從地上爬起來四個人,陳陌、鄴孝敬、一個老者和一個身穿侍衛服的男子。
倒在玉臺上的鄴繁額頭上的青筋突起,厲聲喝問道:“逆子,你要做什麼?”
“父親,您別生氣,我會這麼做也是您逼的,這城主應該能者居之,不應該論什麼嫡庶的。”鄴孝敬撿起地上的一把長劍,“鄴疏華除了佔個嫡字,他那一點比我強?他連個子嗣都沒有,後繼無人是太不孝,這樣的人怎麼能做城主?”
鄴繁怒目而視,冷冷地道:“城主之位傳嫡不傳庶,你名不正言不順,這城主之位,只怕坐不穩當。”
“我只要殺了鄴疏華,父親就沒有了嫡子,城主之位無嫡可傳,我做這城主自然就名正言順了。”鄴孝敬邊說邊往鄴疏華走去。
“三公子且慢。”陳陌道。
鄴孝敬停步,回頭看着他。
陳陌勾脣一笑,道:“你當着你父親和這麼多人的面殺了鄴疏華,事後,你認爲鄴城主會乖乖聽話把城主之位傳給你嗎?他們會順從服從輔佐你嗎?你大哥犯的錯,比起你來就成小錯了,何況還你四弟和五弟在,鄴城主選擇大可從他們三人中選一個。”
“把他們三個全殺了,父親就只有我一個兒子,不傳給我還能傳給誰。”鄴孝敬冷血地道。
鄴繁氣得全身發抖,扭頭衝着卞夫人罵道:“卞氏,這就是你生的好兒子,爲謀奪城主之位,弒兄殺弟。”
癱坐在椅子上的卞夫人站了起來,面帶得色道:“我生的兒子,當然是好兒子。”
“你!”鄴繁驚愕地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多年來一直安分守己,品德良善,性情溫婉的卞夫人也參與此事。
卞夫人走上玉臺,描着精緻妝容的臉猙獰地扭曲着,眼帶凶光地道:“敬兒,去把他們全部殺掉,讓他們的鮮血鋪就你踏上城主寶座的錦繡大道。”
“是,母親。”鄴孝敬大聲地應道。
“卞姐姐,恭兒他不會跟三公子爭城主之位的,求求你們,不要傷害他。”邵夫人護子心切,大聲喊道。
“現在纔來求情,你不嫌太晚了嗎?”卞夫人勾脣冷笑。
邵夫人面色一白,以前她得寵時,可是狠狠得罪過“性格溫順”的卞夫人,從椅子上滾下來,趴在地上哀求道:“卞姐姐,以前是我的錯,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計較了,我以後……”
“沒有以後了。”卞夫人冷冷地打斷她的話,“敬兒,還不動手。”
鄴孝敬提劍走到鄴疏華面前,看着面無懼色的鄴疏華,目光微閃,舉起劍,道:“鄴疏華,希望下次你投胎,眼睛放亮些,看準人家。”不要!“昭平縣主驚呼。
咣噹。
鄴孝敬手中的劍落了地,他被另一把帶血的劍抵住了脖子,那個應該中了迷藥全身酥軟不能動盪的鄴疏華站了起來,面沉如水,眼神複雜地看着他。”你怎麼會……你應該站不起來纔對?“鄴孝敬皺眉道。
廳中陸續又站起了一些人,宋箬溪認識的子時子日子文子武也在其中,當然大部人的人癱軟在地上,他們將那個老者和那個侍衛團團圍住。
上官墨詢也站了起來,從石柱後面走了出去,”東璧候,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陳陌眯了眯眼,勾起一邊脣角,”我當是誰,原來是閩國有名的大畫師雒淇公子。“”爲了奪位,連煙霧迷藥這種江湖上常用的下三濫法子,東璧候都用上了,就不覺得太過丟臉。“上官墨詢嘲諷地冷笑道。
陳陌哂笑一聲,道:”結果盡如人意就好,過程無須太過計較。“”說的好。“上官墨詢面色一冷,”鄴疏華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話音一落,上官墨詢和鄴疏華同時出手攻向陳陌。與此同時,子時等人也出手抓人。
廳上一片刀光劍影,蠶娘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宋箬溪的身邊,”少夫人,您有沒有受傷?“”我沒事,你……“宋箬溪看蠶孃的衣袖上有血,”你受傷了,傷的重不重?讓我看看。“”少夫人,我沒事,這是別人的血,不是我的血。“蠶娘拉起衣袖給她看,手臂上並沒有傷口。
宋箬溪鬆了口氣,目光重新回到廳中,鄴孝敬、那老者和那個侍衛的武功並不高強,在子時等人的聯手下,很快就束手就擒。
陳陌以一抵二,顯然不是鄴疏華和上官墨詢的對手。鄴疏華的長劍刺進了他的腹部,上官墨詢的短刀也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這時,只見陳陌的嘴角有烏血流了出來,他居然咬碎了藏在嘴裡的毒囊,頭一歪,沒了氣息。上官墨詢和鄴疏華一怔,沒想到陳陌會這樣死掉了。”陳陌的武功沒有這麼低微。“上官墨詢立刻覺察出事情不對,仔細看了看地上的男子,拿過旁邊一壺酒,隨手抓起地上不知道是那位姑娘掉落的絲帕,蘸了點酒,用力地擦了擦男子的臉側,那處起了變化,扔下絲帕,從那個男了脖頸處,慢慢地往上撕。
廳中有女子發出驚呼聲,上官墨詢揭開那張人皮面具,露出地上的男子真實容貌,他與剛纔模樣截然不同。”逆子,這是怎麼回事?“鄴繁已坐正的身子,他也是假裝被迷。”怎麼回事?“鄴孝敬表情象在哭又象在笑,本以爲今夜能一舉成功,他可以順利做上城主的寶座,卻不想父親和弟弟已有防範,他一敗塗地,現在又發現聯手之人非是聯手之人,所有的一切全都不在他的掌控,他不過是演了一場可笑又滑稽的戲,什麼都沒得到,還賠掉了自己的性命,”我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宋箬溪猛然發現剛纔陪伴在陳陌身邊的兩位女子不在廳中,道:”那兩個女子不見了。“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咚咚“的鐘聲。
鄴繁臉色鉅變,”不好,有人闖進文瀾閣。“”子時,看好他們三人,子日跟我來。“鄴疏華飛身就要往外走。”誰也不許動。“一聲厲喝,衆人回頭一看,就見卞夫人用一根鋒利的金簪抵在昭平縣主的咽喉處。
母親被人挾持,鄴疏華不得不停下了腳步。”三公子,你着急,我們還沒有失敗。“那老者嘿嘿笑道。
鄴孝敬精神一振,臉上的頹廢之色消失不見,驚喜地喊道:”母親。“”卞、苡、茹!“鄴繁怒目而視,連名帶姓地喊道。”原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卞夫人冷笑,目光一轉,看到子時還用刀架着鄴孝敬,大怒,”你這個狗東西,還不快放了三公子。“
子時的刀沒有放下,他是鄴疏華的忠衛,沒有鄴疏華的命令,他是不會聽從別人的命令,放了鄴孝敬。
卞夫人恨聲道:”鄴繁,快叫他放了敬兒。“”孝敬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不能輕饒。“鄴繁冷聲道。”鄴繁,我不是在跟你討價不價,你必須這麼做。你給我聽清楚了,你若是不想她死在你面前,就把城主之位讓給敬兒。我念在你是敬兒生父的份上,準你退居綺春園,做你的泛舟閒人,如若不然……“卞夫人冷笑兩聲,手中的金簪往前遞了寸許,刺破了昭平縣主的皮膚。
鄴繁肅顏道:”我是不會把登瀛城交到一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人的手中的。“
鄴疏華向前踏了一步,神情緊張地注視着卞夫人手中的金簪,雖然非常擔心母親的安危,但是他也知道,父親是不答應卞夫人的要求,就算放了鄴孝敬,卞夫人還是不會放了昭平縣主。”鄴繁,你別在我面前裝模做樣,別人不瞭解你,我清楚的很,你是捨不得她死的。你不要再拖延時間,你再拖下去,也改變不了,你要退位的事實。“卞夫人手中的金簪用力一拉,眼中射出陰冷的寒光。
昭平縣主輕吸了口氣,柳眉微蹙,緊緊咬住脣角,她的脖子上出現一道長長的傷痕,鮮血涌了出來,染紅了她淡藍色的立領中衣。”你這個惡毒的婦人!“鄴繁眼中的心痛一閃而過,罵道。”鄴繁看着這個賤人受傷了,很心痛吧?“卞夫人看着鄴繁陰沉如墨的臉色,突然有一種暢快的得意之感,那怕這份心痛不是對她,而是給了她嫉妒了三十多年的昭平縣主,這個驕傲無比、高高在上的男人今天終於栽在她手中,可以任由她來折磨了!肆意地狂笑了幾聲,”鄴繁,你不想看她受折磨,就不要再拖拖拉拉的,快點交出城主令牌,把城主之位讓給敬兒。“”癡人說夢。“昭平縣主淡淡地道。”啊!“卞夫人一聲低呼,笑容僵在了臉上。
鄴繁站得最近,看得真切,一個箭步竄了過去,一把抱住昭平縣主,向後急退。他一退開,廳上的人這纔看清卞夫人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很明顯那把匕首是昭平縣主刺進去,在兒子的壽宴,昭平縣主攜帶凶器出席,這是卞夫人不曾意料到的,也不曾防備昭平縣主,女人的狠勁,並不輸給男人。”啊啊啊。“卞夫人雙手握住匕首,向後跌坐在地上。”母親!“鄴孝敬喊道。”表妹!“老者喊道。
鄴繁看着坐在地上的卞夫人,眼中寒光閃動,外面的警鐘聲再次傳來,今天大部分的侍衛都調集到了秋爽廳來了,文瀾閣情況危急,道:”疏華,這裡我會處理,你快去文瀾閣。“
鄴疏華轉身要走。”站住。“又是一聲厲喝。
鄴疏華再一次停下腳步,回頭一看,這回被人挾持的是他的妻子宋箬溪。
宋箬溪欲哭無淚,剛纔光顧得擔心昭平縣主的安危去了,沒注意到廳裡有個侍女站了起來,還摸到她身後,用劍架住了她。昭平縣主是沒事了,換她有事了。
廳中的形勢再一次起了變化,今天晚上的事真是一波三折,沒有人能夠意料到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事。
上官墨詢看到被挾持的宋箬溪,幽深的眸底隱有一絲懊惱,解決掉假的陳陌後,他應該馬上回到她身邊保護她的,不該如此疏忽大意,讓她陷入危險當中的。”鄴疏華,你自刎,你的女人就會沒事。“身穿侍衛服的男子洋洋得意的笑道。”鳴絹,你瘋了,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還快放了少夫人。“岳氏見挾持宋箬溪是她貼身侍女,大驚失色,掙扎着坐了起來,急切地喊道。”我不是鳴絹。“那侍女道。
岳氏呆了一下,”你不是鳴絹,你是誰?你把鳴絹怎樣了?“”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們的事情,也與我無關,我只是受僱於人,來帶走這個女人。“那侍女沒有問答岳氏的問題,挾持着宋箬溪向門外走去。
鄴疏華、蠶娘等人步步緊跟,絕不能就這樣讓她把人帶走。一時之間,除了那個老者不錯眼地看着卞夫人,沒人其他人去管坐在地上,進氣少,出氣多,就快要死去的卞夫人。”僱你的人是誰?“鄴疏華沉聲問道。”依照道上的規矩,我是不能說出僱主名字的。“那侍女笑,”其實我不說,你們應該也能猜到。“
鄴疏華微微皺眉,道:”只要你放了我的妻子,我多給你五倍的銀子。“”我收了他的銀子,就要幫他把事辦成。“那侍女勾了勾脣角,”這樣好了,你給我五倍的銀子,我把這女人先送給他,把交易完成,我再把她帶回來,交給你,如何?“”立刻放人,我付你十倍的銀子,有了這十倍的銀子,你就可能逍遙自在,不用再做這種刀口舐血的事。“鄴疏華利誘對方。”不愧是登瀛城的少城主,出手好闊綽。“那侍女知道鄴疏華在拖延時間,同樣她也在拖延時間,帶走宋箬溪是任務之一,不讓鄴疏華趕去文瀾閣是任務之二。”我言出必行,只要你放人,我就立刻雙手將銀子奉上。“”我只認銀子不認人,你要是現在把一千萬兩銀子擺在我面前,我就立刻放人。要不然,少城主就不必多言,我也是有道義的人,不會同時接兩家生意的,墜了名聲,會讓人不齒的。“那侍女冷笑道。
秋爽廳十分寬敞,那侍女拖着宋箬溪,又要防備鄴疏華等人出手搶人,走得不快,等她離門口只有一步之遙時,門外出現了一道黑影,雙掌運力拍在那侍女的頭頂上,頓時,腦漿飛溢,鮮血四濺。
宋箬溪臉上滿是腦漿和鮮血的混合物,這近在咫尺的血腥刺激,把宋箬溪駭得暈了過去,雙眼一閉,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瓔瓔!“”少夫人!“
上官墨詢伸手抱住了宋箬溪,避免了她和那個沒腦袋的女人倒在一起。
鄴繁站在玉臺上注視着這一切,見宋箬溪已脫了險,道:”疏華還不快去文瀾閣。“
鄴疏華似乎沒有聽到鄴繁的話,從上官墨詢手中接過宋箬溪,接過香繡遞來的絲帕,擦去她臉上的腦漿和鮮血,邊掐住她的人中,邊輕聲喚道:”瓔瓔,醒醒,快醒醒。“”這種兒女情長,不顧大局的人,根本就不適合當登瀛城的城主。“那老者鄙夷地冷笑道。
鄴繁看着他,微眯着眼,”你究竟是誰?“
那老者勾脣一笑,”章樺仁。“”你是章樺仁?“鄴繁不敢相信地上下打量了面前這個乾瘦老頭,”你就是赫國赫赫有名的神算子?“
章樺仁聽到昔日名號,蠟黃的臉上露出一抹惆悵,細長的眼底隱有噓唏,”虛名而已,不值一提。“
鄴繁冷笑道:”人說神算子,算無遺漏,你隱名埋姓這麼多……“”敬兒,表哥。“卞夫人已處於彌留之際,虛弱地喊道。
鄴孝敬含淚道:”母親。“”表妹。“章樺仁悲痛地喊道。
卞夫人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是我連累了你們。“”母親。“”表妹,不要說這樣的話。“”表哥,對不起,對不起,我……來世,來世我不會再辜負你。“卞夫人淚眼汪汪地看着章樺仁。”表妹,表妹。“章樺仁紅了眼眶。
鄴繁臉色發青,他的妾與別的男人有私情,這大大的折損了他的顏面。
卞夫人與章樺仁對視了片刻,目光一轉,哀怨地看向鄴繁,”鄴郎,鄴郎。“
鄴繁冷哼一聲,並不理會她。”鄴郎,你看看我,你告訴我,我究竟那一點比不上穆茜羅?爲什麼你要這麼對我?“卞夫人尖聲問道。
鄴繁眼神複雜看着她,”我從沒有比較過。“”爲什麼你不比比呢?“卞夫人問道。”沒必要。“鄴繁淡淡地道。
昭平縣主看看鄴繁,又看了看卞夫人,眸色微沉,垂下眼瞼。”是啊,沒必要,沒有必要。“卞夫人笑了起來,鮮血從她嘴裡涌了出來,”這麼多年,我都看不透你,可到今天我總算明白了,你不是無情的人,你也不是多情的人,你所做的一切都在維護她,什麼賓氏,於氏,田氏,邱氏,還有麗夫人她們,你從沒有把她們放在心上,你對她們只有寵,沒有愛,由始至終你最愛的女人都是她,都是穆茜羅。可是鄴郎啊鄴郎,明明我們相識在前,爲什麼你要去閩國求娶她爲妻?爲什麼你不娶我爲妻?論才學,論容貌,論品行,論家世,我哪一點不如她,爲什麼你要娶她,爲什麼你不娶……“
問話嘎然而止,卞夫人明知到答案,卻還要執着的求取答案,只是沒能聽到鄴繁親口說的答案,就斷了氣息。”母親,母親。“鄴孝良哭喊道。”表妹,等等我。“章樺仁抓住架在脖子上的劍,用力一抹,割頸自盡,追隨他癡戀多年的表妹而去。他說鄴疏華兒女情長,他又何嘗不是爲情所困?”舅舅!“”爹!“
這邊哭着喊着,那邊宋箬溪悠悠地醒轉過來,映入眼簾的是鄴疏華滿是憂色的俊臉,”師兄。“”瓔瓔,別怕,沒事了,沒事了。“鄴疏華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
宋箬溪還沒說話,外面再次傳來警鐘聲,鄴繁不悅地道:”疏華,還不快去文瀾閣。“
鄴疏華眸中閃過一抹猶豫,他不願在這個時候離開受驚過度的宋箬溪。
宋箬溪雖驚魂未定,卻也聽得出鄴繁語氣中的怒意,推了推鄴疏華,”我沒事,你快去吧,小心些。“
鄴疏華扶她站起來,看着站在一旁的上官墨詢,懇切地道:”雒淇公子,請你幫我照顧一下瓔瓔。“
上官墨詢眸底幽光一閃,微微頷首。”多謝。“鄴疏華這才帶着人趕去文瀾閣。
鄴繁命侍從將黑衣人押了下去,容後再審問他們,現在他要處置的是鄴孝敬,目光銳利地盯着他,沉聲問道:”逆子,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鄴孝敬低頭不語,事實擺在眼前,就算他苦苦哀求也無濟於事,成王敗寇,等待他的不是死亡,就是流放。”好,很好,你既然無話可說,你就隨你生母一起去,你的妻兒與你同罪,流放……“”父親,兒媳是無罪的,孩子們更是無罪的。兒媳不贊成三公子所爲,就通過苑中打掃的啞婆給毓嫺弟妹傳了信,告訴她今夜會有……“”賤人!賤人!你這個該死的賤人,你吃裡扒外的臭婆娘,你壞了我的大事!你這個該死的賤人!該死的賤人!賤人賤人賤人,我要殺了你這個賤人!“鄴孝敬聽到這話,氣極敗壞,破口大罵,雙腿亂蹬,恨不能一腳踹死岳氏。”逆子,閉嘴!閉嘴!“鄴繁斥喝道。
鄴孝敬喘着粗氣,惡狠狠地瞪着岳氏,目光狠毒,象要噬人的兇獸,枕邊人壞了他的大事,實在讓他難已接受。”毓嫺,岳氏所言,是否屬實?“鄴繁問道。
蠶娘扶着雙腿還有些發軟的宋箬溪走了過去,上官墨詢跟在她的身後,寸步不離。”父親,確有此事,那個啞婆現在被關在東苑的小邊樓內。“宋箬溪道。”岳氏,你既然知道此事不可爲,爲什麼不勸阻孝敬?“鄴繁這話有些爲難人,岳氏怎麼可能攔得住鄴孝敬?”父親,兒媳勸過,可是三公子被章樺仁父子哄騙,一心想當城主,聽不進去。兒媳不願看他陷入萬劫不赴的境地,纔不得不出此下策,向毓嫺弟妹示警。“岳氏把責任推到章樺仁父子身上,想減輕鄴孝良的罪責。
鄴繁臉色稍緩,”你能如此做,實屬難得。“”父親稱讚,兒媳愧不敢當。“岳氏又磕了幾個響頭,”父親,三公子犯了大錯,兒媳不敢請求父親饒恕他,但是懇請父親看在幾個孩子的份上,留他一條命吧!孩子不能沒父親啊!“
鄴繁還沒說話,守在門口的侍衛大聲道:”城主,文瀾閣那邊有火光冒出。“
鄴繁衝了出去,蠶娘也扶着宋箬溪走到了外面,擡眼望去,文瀾閣方向一片火光。宋箬溪心頭一緊,鄴疏華不會出事吧?
昭平縣主抓住鄴繁的手臂,”城主,華兒會不會有危險?“”疏華不會有事的。“鄴繁眯了眯眼,”繆勝、馮威,帶你們的人趕去文瀾閣,保護少城主。“
被點名的兩位侍衛長應聲而出,帶着他們那一隊侍衛迅速趕往文瀾閣。
沒有人說話,都靜靜站在廳前的臺階上,看着遠處被火光映紅的天空。時間在一點點的流逝,沖天的火光漸漸的變得微弱,最終消失。
文瀾閣的情況如何,沒有人知道。鄴疏華是否安詳也無從知曉。昭平縣主和宋箬溪都是憂心忡忡,在不安中,又等了大約兩刻鐘的時間,鄴疏華出現在衆人的面前。”華兒!“昭平縣主驚喜地喊道。
宋箬溪輕舒了口氣,放下心中大石。
上官墨詢看着她,微微淺笑。”疏華,情況如何?“鄴繁急切地問道。
鄴疏華走到臺階上,單膝下跪道:”父親,侍衛們拼死阻攔,賊人沒有盜走閣內的東西,只是賊人在逃走時,放火燒了甘霖院。“
鄴繁緊皺的雙眉稍有舒展,”你起來回話。“
鄴疏華站了起來。”可知闖進閣的是什麼人?“”闖進閣去的人是陳陌,也就是赫國東璧候陳信。“
兜兜轉轉,罪魁禍首還是他,這個耍盡手段的男人。
鄴繁又問了一些情況,知道賊人還沒抓住,侍衛們還在四處搜查,只是四個苑,這麼大的地方,別說藏十幾個人,就是藏幾百人幾千人都不容易被人發現,這些人能潛入苑中行事,肯定有落腳之處,而爲他們提供地方的人肯定是鄴孝敬,轉身返回秋爽廳,看到癱軟在地上的鄴孝敬,怒火狂升,走上前去,用力地踹了他一腳,罵道:”你這個逆子,引狼入室,登瀛城的百年基業險些毀在你的手上。快說,那些賊人的藏身之處在什麼地方?“”北苑的籬園。“鄴孝敬此時已經明白,他被陳陌給利用了,難怪那些重金請來的殺手會如此得不堪一擊,原來早就被人偷樑換柱了,原來他和二哥一樣是陳陌手中的棋子。在此時,他也沒必要爲這個與他全不相關的人再遮掩什麼了。
廳裡的事情,算是基本結束,迷藥的效力也已散去,癱軟在地上的人紛紛爬了起來,神情上還帶着一絲驚恐。
鄴疏華見昭平縣主和宋箬溪都神情委頓,擔心兩人的身子受不住,道:”父親,母親身上有傷,還是讓母親先回院子吧。“
鄴繁看着昭平縣主脖子上的凝固住的血痕和宋箬溪額上殘留的血跡,輕嘆了一聲,這對婆媳今天受得驚嚇已經夠多了,她們也幫不上忙,沒必要讓她們在這裡受煎熬,”你們都回房去歇着,你們也出城吧。“”賊人還沒抓住,毓嫺回東苑不安全,讓她和我回澹寧居,我們娘倆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昭平縣主考慮的比較周全,轉眸看到了鄴淑婷和挺着大肚子的陳氏,”婷兒、老大媳婦和老四媳婦也一起去澹寧居吧。
鄴疏華帶人將昭平縣主等人送回澹寧居,讓侍衛層層把守,確定安全後,趕去北苑的籬園抓人。
上官墨詢悄然離去,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這一個晚上驚險刺激,讓昭平縣主和宋箬溪都覺得十分的疲憊,命侍女們打來熱水,梳洗了一番,準備上牀睡覺。
洗了臉,宋箬溪還是覺得有血腥味,抓起頭髮聞了聞,皺起鼻子,“我要洗頭髮,我要沐浴。”
侍女們忙又去準備熱水,宋箬溪想了腦漿和鮮血噴濺在她身上的場景就覺得噁心,在水裡泡得皮膚都皺起來了,在蠶娘和香繡的再三的催促下,才爬出浴池。
等宋箬溪收拾妥當,已經快子時,躺在牀上卻睡不着,一閉上眼睛就會回想起剛纔的那一幕,哀聲道:“蠶娘,你點了我的睡穴吧,我睡不着。”
“少夫人,閉上眼睛,什麼都別想。”蠶娘從小牀上爬起來,走了過來。
“我沒想,可是一閉上眼睛,它就出現了。”
“上官少爺下手是太狠了點,可是那時候不利落,不狠,少夫人你就被人抓走了。”
宋箬溪眸光微閃,輕輕道:“今天多虧了有他在。”
“是呀,多虧了有上官少爺在,太驚險了。”蠶娘附和道。
“你去睡吧,我也睡了。”宋箬溪側身,閉上雙眼。
蠶娘幫她掖好被角,起身離開。
宋箬溪一動不動,靜靜地躺着,腦子回想晚上所發生的事,思緒萬千,久久無法入睡。而今夜失眠,又豈止她一人!
晨光乍現,又是一天新的開始,雖然凌晨才睡,宋箬溪卻早早起來,昭平縣主顯然也是一夜沒有睡好,眼下青影明顯。
“兒媳給母親請安。”宋箬溪上前行禮道。
“不必多禮,坐下吧。”昭平縣主摸了摸包紮着布帶的脖子,眼睛盯着門口。
宋箬溪在椅子上坐下,眉尖微蹙,“不知道事情怎麼樣了?人有沒有抓到?”
昭平縣主雙手合十,念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宋箬溪雙手合十,小聲念起了消災吉祥咒,“曩謨三滿哆。母馱喃。阿鉢囉底。賀多舍。
娑曩喃。怛侄他。唵。佉佉。佉呬。佉呬。吽吽。入囉。入囉。鉢囉入囉。鉢囉入囉。底瑟奼。底瑟奼。瑟致哩。瑟致哩。娑癹吒。娑癹吒。扇底迦。室哩曳。娑訶。”
“這是什麼咒?”昭平縣主不是虔誠的佛教徒,對佛門的咒語不是太熟悉,忙問道。
“這是消災吉祥咒,念一百零八遍,災難即除,吉祥隨至。”宋箬溪淺笑道。
“好好好,我和你一起念。”昭平縣主道。
婆媳倆念起了咒語,鄴淑婷起來,也加了進來。魏靈娟和陳氏急急忙忙去看孩子們,昨夜孩子們沒有參加晚宴,要不然那樣的驚嚇,會讓他們幼小的心靈留下陰影的。
差不多正午時分,鄴繁父子走進了澹寧居,兩人還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面色略顯憔悴。昨夜籬園一戰,抓住五人,殺死十八人,逃走六人,陳陌也是逃走之一,他們從籬園的水道中逃走了,爲了抓住他,鄴疏華帶人一路追了過去,只可惜無功而返。
宋箬溪早就料到狡詐無比的陳陌不會這麼輕易被抓住,慧謹說過陳陌要當皇帝的,他要是這麼容易就被弄死的話,神尼的話就不準,就成騙子了。
鄴繁連夜審問鄴孝敬和章樺仁的兒子章鈞,沒有抓住陳陌,並不妨礙他處理鄴孝敬和章鈞。卞夫人和章樺仁雖然已死,但是鄴繁想到他們有私情,就非常憤怒,令人將兩人的屍體丟在城外的荒屍坑內,暴屍荒野,已示懲罰。
鄴孝敬和章鈞罪大惡極,一個流放嶕島,無喪不歸。一入鹽井服苦役,刑茲無赦。
章家和卞家的其他人,遠在赫國,鞭長莫及,無法處置,只能暫時作罷。
沒有當場抓住陳陌,他又有替死鬼,就算明知這事是他謀劃的,也不能問他罪,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逃回赫國之前抓住他,秘密處死。
在澹寧居吃過午飯,鄴疏華和宋箬溪回了漱玉院。
“雒淇公子現住在南苑的聽竹軒。”鄴疏華主動提及上官墨詢。
宋箬溪微愕,問道:“他什麼時候來登瀛城的?”
“他來了有十幾天。他是得知有人重金僱請殺手來殺我,特意趕過來通知我早做防範。”鄴疏華眼中閃過一抹痛色,“三哥爲了除掉我,不惜與虎謀皮。”
“他流放嶕島,是罪有應得,可是三嫂要怎麼辦?”宋箬溪感謝岳氏沒有與鄴孝敬同流合污,傳信來示警,不願看她被懲罰。
“三嫂沒有參與,父親答應網開一面,三哥罪不及妻兒,讓她和榮傑知瑤繼續留在公府。”
可是,鄴繁要網開一面,岳氏卻並不願意,再得知鄴孝敬流放後,進城哀求鄴繁,讓她陪鄴孝敬一起流放。
鄴繁不允。
岳氏跪在澹寧居外不肯起來。
天下着雨,北風吹過,溼透的衣服無法禦寒,岳氏冷得瑟瑟發抖。一個時辰過去了,已跪得雙腳發麻,面白如紙。
昭平縣主看着着實不忍心,勸鄴繁道:“人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可敬哥兒媳婦,她卻願意隨敬哥兒去吃苦,這份情意實在難得,你就成全她吧!”
“她要跟着去了,孩子怎麼辦?難道也跟着一起流放,那我說的話成什麼了?”鄴繁冷聲問道。
昭平縣主語噎,見他怒意猶盛,不好再勸。
周嬤嬤進來稟報,“夫人,嶽三夫人已經暈過去了。”
昭平縣主看了鄴繁一眼,輕嘆,“把人扶進來,去召良醫來給她看看。”
良醫給岳氏診了脈後,給她灌一碗風寒藥,等她清醒過來,昭平縣主勸了她幾句,命人被送回了公府,可是第二天城門一開啓,她就領着鄴榮傑和鄴知瑤進了城,母子三人直挺挺的跪在澹寧居外,任凌厲的寒風吹起她們單薄衣裳。
宋箬溪給昭平縣主請安出來,看到這一幕,感嘆不已,岳氏對鄴孝敬是情深意重,不離不棄,但願鄴孝敬能好好珍惜。
鄴繁最終答應讓岳氏陪着鄴孝敬一起流放,鄴榮傑和鄴知瑤兄妹沒有隨父母去嶕島,留在城裡,暫時交由昭平縣主撫養。
晚上,鄴疏華和宋箬溪在東苑的剪秋廳設宴款待上官墨詢,爲表心意,兩人前去聽竹軒接他。
走到竹林附近,就聽到林中傳來簌簌聲響,兩人對視一眼,沿曲徑疾步前行,沒走多遠,就看上官墨詢手執長劍,在林中騰空凌躍,漫天劍光似點點繁星閃過,炫目繚亂,劍氣如虹,所過處,片片竹葉隨之旋轉翻飛,似怒浪騰空,迅猛激烈。
鄴疏華和宋箬溪靜立一旁觀看。
劍勢起了變化,劍光由凌厲幻化爲靈動,行雲流水,連貫灑脫。上官墨詢足尖輕輕在地上一點,凌空躍起,一個旋身,劍指長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圓弧,收勢,輕輕落地,揚脣笑問道:“你們怎麼過來了?”
“過來請你去吃飯。”鄴疏華笑道。
“請我吃飯,可有好酒?”上官墨詢將軟劍纏在腰間,笑問道。
鄴疏華笑問道:“秋露白可算好酒?”
“秋露白乃是好酒中的好酒,我定要多喝幾杯。”
“請。”鄴疏華做了個請的手勢。
上官墨詢笑,“請。”
宋箬溪看着面前兩個客客氣氣的男人,莞爾一笑。
三人同往東苑剪秋廳。
這晚鄴疏華和上官墨詢相談甚歡,宋箬溪坐在鄴疏華身邊,給他們斟酒,席間並沒有多說話,有些話不用說口,彼此都已心中明瞭。
兩個興致高,喝了數十壺,喝得臉色發紅,眼眸迷離,舌頭說話都不含糊不清,已然喝醉。宋箬溪趕緊叫人送了兩碗醒酒湯,鄴疏華聽話的喝了,上官墨詢卻怎麼也不肯喝,脣角抿得緊緊的。
“少夫人,雒淇公子不肯喝。”香繡等人拿上官墨詢沒辦法,只得向宋箬溪求助。
宋箬溪走了過去,端起碗,把碗放到他嘴邊,“來,張開嘴,把湯喝了。”
“苦。”上官墨詢把頭偏開。
宋箬溪就哄他,說這湯不苦。可是上官墨詢不爲所動,好話說盡,湯就快涼了,這人就是不肯張嘴喝。
宋箬溪板着臉道:“你要是再不喝湯,我可就不客氣了。”
上官墨詢看着她,雙手緊緊捂住嘴,有點小得意地衝她眨着眼睛。
宋箬溪沒想到喝醉酒的上官墨詢會這麼可愛,忍俊不禁,輕笑出聲。
不過再可愛也不管用,這湯必須喝。宋箬溪到底還是把醒酒湯灌進了上官墨詢的嘴裡,讓素來怕苦的上官墨詢把一張俊臉皺成包子狀了。
宋箬溪去命人擡來肩輦,伺候上官墨詢回聽竹軒,她扶着鄴疏華回了漱玉院。
次日,上官墨詢婉拒了鄴繁留他的好意,告辭離去,鄴疏華送他出城。
到城外五里,鄴疏華從馬車拿出一個鑲玉的雕花小錦盒遞給上官墨詢,“這是瓔瓔讓我轉交給你的。”
上官墨詢眸光微閃,接過錦盒,“謝謝。”
“一路順風,多多保重。”
上官墨詢淡淡一笑,道“你也多保重。”
各自上了馬車,一個揚長遠去,一個折返回城。
上官墨詢打開錦盒,裡面裝着一個仕女壎,壎邊還放着一張蓮花箋,箋上寫着一行娟秀的字,“送君一壎,遙祝生辰,珍重珍重!”
上官墨詢眸色微沉,撩開窗簾,回頭望去,離城已遠,高高城牆都看不見了,更何況身處高牆內的人,悵然苦笑,放下窗簾,拿起仕女壎,放在脣邊,悠悠吹起一曲《離別》。
花倚欄干看爛熳開,月曾把酒問團圓夜。月有盈虧花有開謝,想人生最苦離別。花謝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來也?
上官墨詢走了,可是陳陌是否已經離開?他是不是還隱藏在暗處,伺機而動呢?人和物,他都沒得到,費了這麼大的功夫佈置,他不可能輕易放棄。
鄴孝敬把他所知道的合盤托出,只是陳陌既然並非真心與他聯手,他所知道的,是陳陌想讓他知道的,陳陌不願讓他知道的,他就無法知道。
獵鷹營、獵豹營和獵虎營的人在城裡搜查,出城的人,也盤查甚嚴,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可是陳陌就象平空消失了一般,五天過去了,還是沒有他的任何消息,搜查的人都懷疑他或許已經逃出城去了。只是鄴疏華不肯放棄,要他們繼續搜查盤問,他們不敢違抗少城主之命,可是搜查盤問起來就有些敷衍了事,虛張應付。
九月初七,鄴孝敬和岳氏被押送出城,前往嶕島,去跟他二哥鄴孝順做伴。岳氏的一點善念,讓鄴榮傑和鄴知瑤不必跟着去嶕島受苦,可是小小年紀,就與父母分別,有生之年,恐怕再難相見,骨肉分離的苦處,也許更甚過於他們跟着去嶕島的苦處。
宋箬溪記得在一本書看過一句話,遺忘從第七天開始。
七天的時間過去,雖然還不至於把那天晚上的事全部忘記,但是不會再閉上眼睛就想起來那血腥的一幕,宋箬溪又開始過她悠閒自在的日子。
九月初八,霜降是秋天最後一個節氣,院中的廊下搬的花,就要換成冬天開的水仙和蘭花。下午,花圃的花女們用一輛大木頭車運來了數十盆花。
“少夫人在休息,你們動靜輕點,聲音小點,不要吵醒了少夫人,要是吵着少夫人,我可是不會輕饒了你們的。”歐陽氏板着臉,小聲叮囑道。
領花女們進來的婆子陪笑道:“老姐姐也是太過謹慎了,我們又不是第一次送花進來,你就放心吧,絕不會吵到少夫人的。”
“你這些花女,我瞧着怎麼有幾個很面生呢?”歐陽氏警惕性很高。
“那幾個年紀大了,夫人恩典都放出去配人了,這是新招來的幾個,第一次來,老姐姐看着當然就面生,老姐姐放心,她們手腳利落,不會誤事的。”那婆子笑道。
歐陽氏看了看蠶娘,蠶娘微點點頭,示意那幾個沒有武功,歐陽氏放了心,道:“行了,進來趕緊做事吧。”
花女們搬搬擡擡,忙碌起來。
宋箬溪午後小睡起來,站在窗邊見院子裡還沒收拾好,進進出出一團亂,就沒出去,坐在榻上邊吃零食,邊看話本子。
“嗵嗵嗵”坐在房繡花的香朵、香繡和青荷相繼倒了下去。
“香……”宋箬溪一陣頭暈目眩,這時她覺察到,屋內的香味不是玫瑰香,可是此時覺察到已然晚矣,兩眼一黑,不省人事。
宋箬溪剛一倒下,門簾就被人撩開了,從外面走進來兩個人,她們身穿着花女的衣服,動作利落的幫宋箬溪收拾了一下,將她抱出了房,放進了院中那個大木頭車最下面,放下一格一格的木架子,再把花盆放上去,把宋箬溪遮了個嚴嚴實實。
宋箬溪就這樣被人大搖大擺的運出了內城,她是在搖搖晃晃的顛簸中醒過來的,睜開雙眼,坐了起來,狹窄的究竟能及擺放的那些用品,讓她立刻判斷出她身處一個車廂內,身下的搖晃,清楚的告訴她,這是一輛在行駛的馬車。她被人從家裡擄出來挾持了,挾持她的人會是誰?
不用多想,答案呼之欲出。
陳陌。
除了他,不會有第二個人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車門拉開了,一個穿藍衣的女子彎腰進來,見她睜着眼睛,微微笑道:“姑娘,你醒了。”
宋箬溪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還是一眼就認出這個女子就是那晚坐在陳陌身邊的其中一位,眸色微沉,“這是在哪裡?”
“路上。”藍衣女子在她對面坐下,笑笑,“在離開登瀛城的路上。”
“你的主子,他在哪裡?”宋箬溪問道。
“姑娘不要心急,很快,你就能見到我們家公子了。”藍衣女子笑道。
車廂內一片安靜,沉默良久,宋箬溪道:“拿面鏡子給我。”
藍衣少女笑了笑,從暗壁裡找出一柄銅鏡遞給她。
宋箬溪拿着鏡子一照,不出所料,果然不是她熟悉的那張臉。陳陌這次準備十分充足,對她是志在必得,放下鏡子,“你們潛去文瀾閣找的東西,難道比我還重要嗎?寧願放棄它,也要擄走我嗎?”
“對於公子來說,你們是一樣重要的。文瀾閣的東西已經沒辦法得到,那麼,就擄走姑娘,也算不虛此行。”藍衣女子笑,把銅鏡放回原處,“姑娘餓不餓?”
“有什麼吃的?”宋箬溪並不餓,但是她不想面對這個藍衣女子,她想安靜的想想逃走的法子。
“姑娘請稍等。”藍衣女子有禮地道,拉開車門,又回頭補充了一句,“姑娘可千萬安分此,要不然,我就只能把姑娘劈昏過去。”
宋箬溪抿脣不語。
藍衣女子退出了車廂。
宋箬溪不可能因爲她的警告,就乖乖坐着什麼都不做,伸手去撩窗簾,卻發現窗簾被牢牢地釘死在車壁上,兩邊都是一樣,她沒辦法看到馬車走在什麼地方,咬了咬牙,躺回軟墊上,閉上了眼睛,不能慌,不要急,鄴疏華髮現她不見了,一定會來找她的。
藍衣女子沒等多久就再次進來,端着個托盤,裡面放着飯和兩碗菜,“途中不便,只能委屈姑娘一下。”
宋箬溪盯了她一眼,道:“我已經嫁人了,請你稱呼我爲少夫人。”
“等姑娘跟公子成親,我會改口的。”藍衣女子在車壁上按了一下,一個小桌子升了起來,她把托盤放在上面,“姑娘請用晚飯吧。”
晚飯?
宋箬溪眸光一閃,照時間來看,她應該還在登瀛城內,心中暗喜,拿起碗筷,慢慢吃了起來,腦子在快速運轉,要怎麼才能留下記號,讓鄴疏華能追蹤過來?
吃完飯,藍衣女子把碗筷收拾走了,宋箬溪又靜靜地躺在軟墊上,盯着車頂,繼續想法子。
突然傳來陣陣急遽的馬蹄聲,藍衣女子進來了,不等宋箬溪反應過來,她伸手點住了宋箬溪啞穴,扯來被子給她蓋上。
宋箬溪聽到外面有人大聲道:“我們奉命檢查來往車馬旅客!馬車裡是何人?快快下車!”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你是何人?姓甚名誰?車裡還有何人?”
“小的潘六子,送我家姑奶奶回孃家探親,天寒地凍,姑奶奶生了病,下不得車,躺在車上。”車伕扯謊道。
“你去查看查看。”
“是!”另一個聲音應道。
車門打開了,宋箬溪看到男子探進來看了一下,就退了出去,查得一點都不仔細,甚至都沒看她和藍衣女子一眼。
“大人,車裡就兩個女人,病病歪歪的。”
宋箬溪要是能出聲,肯定要罵他一頓,看都沒看,就胡說八道。她沒辦法出聲,只能聽到外面的聲音消失,馬車重新行駛。
藍衣女子解開了宋箬溪的穴道,“這些人的檢查,一天比一天鬆懈,我們要出城簡直是易如反掌。”
宋箬溪看了藍衣女子一眼,沒說話,她覺得這樣的檢查,還不如不檢查,浪費人力。
馬車搖搖晃晃地向前行進,不知道過了多久,停了下來,藍衣少女扶住她的手臂,“姑娘,到了,我們下車吧。”
下了馬車,宋箬溪發現天色很暗,隱約可見她們站在一個宅院外,不知道是誰家的宅院,但是她知道她還在登瀛城內。
車伕上前敲了敲緊閉的木門,等了片刻,“吱”的一聲,門打開了,藍衣女子把宋箬溪扯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