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渾身是血的撲了出來,狼狽倒在唐雲腳邊,就這麼躺在地上望着他,咧嘴一笑露出幾分釋然:“你,終於來了。”
“恭喜你,機會把握住了。”唐雲打量着他,忽然讓開身位,自有其妻女慌忙上前將玄妙攙走。
玄妙忽然轉頭道:“我以爲你會殺了我們滅口。”
“咱們有仇?”唐雲側目看着他,疑惑的問。
“沒有嗎?”
“有嗎?”
玄妙定定的看着,良久忽而一笑:“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怕的人。趙毅,王鑫,秦煜軒……他們終究鬥不過你,這一點我現在無比篤定。”
恍惚間,他回憶起不久前唐雲送來的一封信。那時的他剛剛被岑無心拋棄,畢竟在對方眼裡玄妙只是對付趙毅的棋子。
在洛畫心死後,岑無心被迫與趙毅合作,如此一來玄妙自然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被隨意的丟在凌川府詔獄中。
字數不多,內容很多。
一如曾經唐雲初見李霄時那樣,這次他依舊給了玄妙一個選擇題。
會有人把他放出去,但玄妙需要去做一件事,這是必須做的事情,只要做了自己的妻女就會得到安全保障。
那就是去郡城,找到趙毅的家人,殺了他們……
一共三十四人,從趙毅的妻子,兒子,親戚,到家中下人,管家,每個人的信息都清清楚楚的交代了出來。
玄妙要殺了他們,帶着他們的腦袋,在趙毅登場血戰正激烈之時,將這件事甩出,以此將之刺激發瘋。
在達成這個必要條件後,便是那個選擇題:如果能撐到唐雲出現,玄妙還沒死的話,他就能帶着妻女重獲新生。
要麼,遠走高飛,浪跡天下。
要麼,改名換姓,臣服唐雲。
在看到這個選擇題時,玄妙整個人的意識都是混沌的,他完全沒料到唐雲會給出這麼個問題。
隨後他本能反應過來——有詐!
看似是個選擇,實際上他壓根沒得選,一旦選擇前者唐雲定然不會讓他活着走出山谷,滅口才是最終的結果。
他一直是這麼認爲的,一直到剛剛與唐雲的對話。
玄妙忽然轉頭道:“我以爲你會殺了我們滅口。”
“咱們有仇?”唐雲側目看着他,疑惑的問。
“沒有嗎?”
“有嗎?”
恍然大悟。
玄妙忽然間全部明白了,他明白唐云爲何真就沒有動手的意思,任由他被妻女攙着離開這裡。
是啊!
他們之間……沒有仇。
始作俑者是趙毅,唐雲只是將計就計,從頭到尾玄妙就是個棋子,真正的對弈者是唐雲與趙毅。
對於他,唐雲有的只是利用而已,自始至終都沒有殺他滅口的意思。
因爲現在唐雲的層次,已經遠不是玄妙可以撼動的。二者差距太大了,殺玄妙沒有太大好處,何必再造殺孽呢?
經過此事,玄妙定然會被朝廷通緝,被武林江湖所不容,普天之下再無他立足之地,最好的選擇就是改名換姓,投靠唐雲麾下。
“屬下參見主上。”掙開妻女攙扶,玄妙朝唐雲躬身作揖。
“吃了它,傷好的快些。”
唐雲丟給他一個丹瓶,悠悠轉身看向山谷,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這血腥味比起天海郡而言,淡了不止一籌。”
噹啷~
摩擦聲響起,趙毅狼狽浴血的身影,逐漸出現在血霧中,站在屍體堆上覆雜的盯着他:“金色的真氣,你……九品了?”
“大人慧眼如炬。”
唐雲微微頷首,讓其他人退下,徑自來到他面前,較之於趙毅的複雜,他的表情,目光極爲平靜,平靜的好似一潭死水,沒有半點漣漪。
四目相對,趙毅扯了扯嘴角,眼中充斥着濃濃的憎恨:“爲什麼?成王敗寇我認,被你算計是我玩不過你,但爲什麼讓玄妙去殺我的家人?他們是無辜的,禍不及妻兒……”
“這不是江湖。”
唐雲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說道:“大人,這是官場,不講江湖規矩。若追根溯源,也是大人你對不起我在先,不是嗎?”
趙毅楞了好一會兒,忽然露出幾分悵然,道:“是啊,這不是江湖,這不是武林,這是官場……。
苦澀充斥着他的心田,趙毅眼角流下兩行血淚,咬牙道:“當年老師說我中人之姿,更適合江湖而非朝堂,強行走下去最終也會被人當做踏腳石。
我不信這句話,兢兢業業在揚州府爲官這麼多年,我從來不賭,因爲風險太大。我一路走到現在,爲的就是想跟他證明……他是錯的。”
胸膛劇烈起伏,趙毅冷厲的盯着唐雲:“我這一生,僅僅賭了那一次,只有那一次,且還是站在勝利者的立場。
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概率我會贏,卻不曾想到那萬分之一的生機,真的被你捏在手裡,一步步走到現在,將勝負徹底翻轉。”
“或許,這就是命?”
唐雲微微一笑:“更何況在你通知秦煜軒以後,就註定大人不再有任何選擇權,要怪只能怪……秦煜軒。”
整件事鋪開來看,誰也不會認爲趙毅選擇錯誤。
當時的情況,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那邊概率大,只不過最終出現了意外而已。
唐雲這邊的勝率,到底小到什麼程度?
用個最淺顯的例子。
很多人都希望國足能踢進世界盃,捧起那座獎盃,但下注的時候九成九都會選擇……國足必輸!
稍有選國足贏得,也是買個心理安慰,壓根不覺得能贏。
而唐雲這種,就是萬分之一的幸運兒。
能翻盤的原因,很大程度上還有掛的因素在。
“老師曾經說過。”
趙毅細細打量着唐雲,眼中苦澀越加濃郁:“這是個比爛的世界,混亂的世道永遠不是比誰更聰明,而是比誰不犯錯。
只要不犯錯,就已經比大多數人強了,畢竟站在大多數人身邊,犯錯的機率永遠比少數人小得多。”
秦煜軒這句話說得很對,但沒有屁用。
一切沒有經過實踐的結論,都是扯淡。大道理誰都會說,但真正經歷事情的時候,又有幾個人能做到?
如趙毅這般,前面一座金山熠熠發光,你讓他掉頭繞路……這可能嗎?
有幾個人能止住貪慾不犯錯?
一旦犯錯,就會給敵人可趁之機。
現實往往比想象中更殘酷,在你遭遇危難的時候,最常見的絕對不是雪中送炭,而是落井下石。
趙毅問:“龍星悅,你是怎麼策反她的?”
這也是他最大的疑惑,因爲趙毅一直對龍星悅深信不疑的,跟在秦煜軒身邊這麼多年的親信,怎麼可能會跳反?
唐雲輕聲說道:“因爲我讓她看到了希望,這世間不僅僅有一望無際的陰霾死灰,還有更漂亮的色彩。”
趙毅有些不明白,但也有些明白,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低下頭,淡淡的說道:“老師沒有輕視你的智慧,卻輕視了你的天資,所以他輸的一敗塗地。我也是,他們……也是。”
他們,指的是天青門乃至整個龍陽武林。
誰能相信,一個兩年前才堪堪入品的傢伙,在短短時間內,在無人指點的情況下,以妖孽到堪稱天妒的速度,達到九品蘊氣境?
這種事,連小說話本都不敢編,太過駭人聽聞了些。
一個致命的錯誤,導致接下來全盤皆輸。
因爲沒料到他修煉這麼快,所以沒想到王鑫順理成章將之調到凌川擔任府主,成爲朝廷正式的官員,讓趙毅徹底喪失了將他除去的最後機會。
聽完這句話,唐雲非但沒有贊同,反倒有些失望的搖搖頭:“大人還是沒有察覺到你們真正的錯誤所在。”
“願聞其詳。”趙毅眯起眼睛。
唐雲淡淡的說道:“你是武者,秦煜軒雖然給郕王辦事,但他也只是幕後邊緣,並不是親身參與其中,所以你們做事的方式都是很直接的。”
趙毅皺眉不已,仔細想想還真是這樣。
“你也知道,這世道從來不是非黑即白。”
唐雲繼續說道:“那借此延伸到方方面面,也可以說人與人之間,從來並非是敵非友。你們錯就錯在,在一開始就在我面前暴露出了敵意。”
說到這裡,他抿了抿嘴,緩緩吐出一句話:“官場做事,要做的事永遠不能說,要說的事永遠不能做。
你不懂,秦煜軒懂……但他不會演,所以你只能在揚州府蹉跎,秦煜軒這輩子就是個幕僚,就是郕王的一條狗。”
趙毅略有明悟:“呵呵,言行不一嗎?”
“沒辦法,這就是人性。”
唐雲微微一笑:“有時候說真話無人信,說假話倒是信以爲真。大人下輩子不如去經商,起碼能歷練一番,懂得人情之道。”
嗡……
劍出鞘。
長矛輕吟,宛若怒龍昂首,泛着濃郁的青光朝唐雲撞去。
悲風~
細微幾乎肉眼看不到的金絲環繞周遭,在兵刃碰撞的剎那濺射而出,似一條條小蛇般鑽入趙毅傷口瘋狂肆虐。
砰,砰……
他身上炸出一個個肉包,依稀可見被生生擠出的金色以及猩紅的碎肉,趙毅驀得狂嘯一聲,腳下一踏陡然踩出個大坑騰空而起。
青光攢動,龍吟震天。
他猙獰的盯着唐雲,竭力驅使着體內的真氣,在剎那間運轉達到極限甚至於超負荷,經脈寸寸斷裂,氣血凝於長矛。
卻見青紅長龍盤踞山谷上方,澎湃聲波瞬間將周圍石壁衝擊破碎,攜以萬鈞之勢朝唐雲當頭刺來。
符文【噬】!
唐雲微微擡頭,迎着龍首探手虛握,手背符文閃爍,須臾間將青龍吞入掌心,在趙毅不可置信的注視下,以指代矛迎空點出。
轟……
塵煙瀰漫,唐雲轉身離開,大氅迎風飄舞,身後無邊劍影攢動升空,宛若狂暴旋風在山谷肆虐。
三步踏出,風停聲熄,一切化爲碎末,悄然掩去了真相。
陰霾散去,陽光鋪撒,落在唐雲身上,泛着淡淡的光芒。
諸般事了,塵埃落定,武林不復存在,龍陽郡唐云爲王。
這一刻,雲散天晴,昊陽如火。唐雲的影子拖得很長,就算身旁跟着大票人馬,卻總有種與之格格不入的感覺。
——
來得快,去的也快。
從趙毅風風火火的趕來,隨後與龍陽武林對峙,再到與岑無心聯合抗敵,最終山谷決一死戰。
這滿打滿算才一個多月,忽然間就塵埃落定了。
據悉似乎是趙毅本來能贏,結果天青門等武林宗派不甘心,於是乎暗中去詔獄救出了玄妙,讓玄妙殺了趙毅全家藉此威脅。
趙毅誓死不從,怒從心起直接率領鎮武閣跟龍陽武林打了起來,且派人回城叫人增員,隨後唐雲纔會戎裝出城。
等他到地方的時候,已經塵埃落定,雙方几乎是同歸於盡。
唐雲清理了殘餘的武林中人,帶着一大批鎮武閣的傷員回城,那悽慘的模樣在城中引起極大的轟動。
至此,郡主趙毅,以及府主張威,吳曉盡皆戰死,大批鎮武閣成員戰死,龍陽武林的高層戰力幾乎全滅。
僅剩的唐雲,爲了搶出趙毅的屍體,憤然與之對抗,在重傷瀕死的情況下,僥倖突破到蘊氣境,一具翻盤。
此後休養一段時日,唐雲重整旗鼓,發佈詔令,帶齊人馬四處討伐,只要參與過此事的勢力,沒有一個逃出生天的。
這一舉動震動天下。
無數武者憤憤不平。
可是大都也就放個嘴炮,過一把癮,至於動手是萬萬不可能的,畢竟這次朝廷損失多慘重大家都清楚,罵罵就得了,反正天青門等宗派註定要迎來朝廷的報復。
他們要真敢過去摻和,恐怕接下來就是如海如潮,連綿不絕的鎮武閣援兵。
當然,也有些熱血上頭的沙比撞槍口。而這些人只要冒出來,等待他們的就是血淋淋的屠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唐雲的舉措吸引,卻忘記了導致此事發生的根本原因——武者學院。
太慘了。
小的宗派十幾人,幾十人,大的宗派幾百號人,甚至上千人。
零零碎碎加起來,整個龍陽郡的勢力殘餘,絕不低於數萬,可這些人都在瑟瑟發抖,無助的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