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風拿起夾子,把魷魚串理順,訕訕地回答:“方小姐的玩笑開大了,你是大家閨秀,錢多得花不了,我是社會底層的俗人,就指着幹這種買賣養家餬口。現在,你要是起意搶我的生意,一搶一個準,我是幹看着沒辦法,誰叫你是個大美女而丁峻是個大帥哥呢?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帥哥美女吃遍天,我這個階層的人,只能撿你們剩下的碎末填飽肚子……”
他說得如此可憐,連丁峻都看不下去了。
“幹完這一次,我就收山了。”阮風又說,“我剛剛已經發誓,無論費多大力氣,都要找到那照片中的女孩子。”
丁峻與方晴愕然對視,同時收起臉上的笑意。一個男人的真情真意值得別人尊重,無論這想法有多渺茫,多不切實際,但只要他勇敢地說出來,就證明他是一個真漢子。
“說得好,爲你這句話,就應該乾一杯。”方晴說。
阮風撓撓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別笑話我,其實我從來沒對誰一見鍾情過,這一次,我是真的愛上她了。”
丁峻彈指苦笑:“那是好事,祝福你。”
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能把愛錢如命的阮風變成情聖。只可惜,女孩子的出現過程比一個人白日做夢更無跡可尋,要想找到她,比登天還難。
“我在那山洞裡聽到了熟悉的水滴聲,假如女孩子與古格來的殺手有關聯,那就麻煩大了。”丁峻忍不住自語。
“管她呢,我做了這個決定之後,覺得人生頓時變得海闊天空起來。我的廚藝怎麼樣?以後成立家庭,有了小寶寶,我就可以天天烤東西給她們娘倆吃,哈哈哈哈……從現在開始,我應該好好存錢了,據說討老婆和生孩子都是相當費錢的事,哈哈哈哈……”阮風已經笑得合不攏嘴,自顧自地對着燒烤爐開心大笑。
“你怎麼看?”方晴悄聲問。
“一切都像是動作電影裡的情節,越來越亂,越來越匪夷所思。”丁峻回答。
他對青龍有所瞭解,很容易就能判定,只要聖嬰之心寶石出現,青龍必定會在四十八小時內飛抵託林寺,全力以赴,攫之而後快。從前有無數例證說明,任何人想跟青龍爭奪某種東西,都會被打垮擊潰。
“不知爲什麼,跟你在一起,有種背靠背的放心感覺。這感覺——真好。”方晴喃喃地說。
丁峻一笑,並不多說什麼。他亦有同感,只是不像方晴那樣擅於情感表達。
驀地,烤爐中的炭火啪地炸出一個火星,竟然剎那間失去了亮光。四周沒有光源,他們剛纔完全是藉助於炭火照亮的。此刻,三人眼前同時一黑。
“怎麼回事?哎怎麼回事?”阮風叫起來。
木炭點燃後,闇火之力綿綿不盡,要想熄滅它是件很麻煩的事,必須全部土埋或水浸才行。從沒有人見過,木炭瞬間熄滅的怪事。
“別動,大家都別動,有朋友來了。”丁峻立刻出聲提醒。
他感受到了一陣洶涌澎湃的殺機,就在阮風對面,只隔着一個小小的燒烤爐。
“別拔槍,來不及。”他也及時按住了方晴的雙手。
高手對決,慢者必死,這就是決鬥場上的唯一真理。他怕方晴拔槍,而遭到驟然闖入者的當場格殺。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槍械猶如兒童玩具,根本走不完扣扳機、擊發、子彈脫膛、射擊這樣的完整過程。
經權威測定,普通槍械的擊發過程需要零點三秒,世間最快的槍械則需要零點一秒。
對於絕頂武術高手而言,出招即斃敵,中間毫無遲滯,即傳說中的“逾距之殺”。逾距,即是逾越了物理空間上的距離,如閃電、光速一般。
黑暗中,時間過得分外難熬,直到烤爐的木炭重新燃燒起來,他們纔看見對面出現了一個穿着灰色棉袍的老男人。
“是誰?”阮風嚇了一跳,噌地一聲後跳。
“一個過路的,被你的烤魷魚吸引過來,能不能蹭頓飯吃?”老男人緩緩地說。
棉袍領子上有連衫帽,遮住了他的頭頂,橫壓在眉毛上,只露出精光暴射的雙眼。他雖然瘦,但個子比阮風高過一頭,氣勢逼人,將木炭上的火星激得橫向飄飛起來。
阮風再次後退,已經到了丁峻旁邊。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請不必客氣。”丁峻先將雙手稍稍擡起,示意對方自己毫無敵意,也沒有暗藏武器,然後才慢慢地起身。
“小兄弟,你真的很鎮定,明知道我帶着殺氣而來,還有勇氣提醒同伴。年輕人中,你算是不錯的了。”老男人說。
“過獎了,請坐。”丁峻向那張空着的摺疊椅一指。
老男人大步跨過來,把手中的灰色獸皮酒囊啪地放在桌上,先坐下,然後向酒壺一指:“請喝酒。”
丁峻毫不猶豫地拔掉酒囊的木塞,嘴對嘴地喝了三大口。
“你呢,喝不喝?”老男人又指向阮風。
阮風訕笑着擺手:“我不喝白酒,只喝啤酒,大家自便吧,我還得烤魚呢!”
老男人冷笑一聲,又指向方晴:“你呢,小姑娘要不要嚐嚐?”
方晴微微一笑:“前輩帶來的佳釀是用上等的天山雪蓮、冰川深處的雪髓、喜馬拉雅山脈深處的靈猴血再加上產自俄羅斯的固體伏特加所制,香氣獨特,世間少有,只配跟世間真正的豪傑共享。小女子自知學識淺薄,見識低微,不配飲此佳釀,謝謝前輩好意。”
老男人狠狠地瞪着方晴,忽然仰天長嘆:“好啊好啊,小姑娘年紀雖小,但眼光、嗅覺都是世間一流的。你不喝,我這酒必將黯然失色。”
方晴再次搖頭:“前輩,寶劍送壯士,紅粉贈佳人,說的都是好東西必須與知音分享,纔有意義。小女子不敢自詡前輩知音,對於酒道一竅不通,請不要勉強。”
老男人連聲冷笑:“巧言令色鮮矣仁,你不喝,那就別怪我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方晴臉色一變,雙手下垂,無聲地按在腰間。
老男人冷笑:“別妄圖動槍,剛剛這位小兄弟已經警告過你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的子彈還沒有射出槍膛,我的刀已經把你斬成碎片了。”
丁峻忽然輕嘆:“你太驕傲了,完全忘記了這種荒山野嶺之中,隨時都會有危險發生。我尊重你,只是因爲你沒有在黑暗中偷襲我們,已經手下留情。正因如此,我也對你留情,沒在你對方小姐橫加指責時啓動機關。”
老男人轉過頭,瞪着丁峻。
“那椅子的四腳、扶手、坐墊、靠背上都有極其巧妙的精鋼捕獸夾,加強扭簧,淬火鋼齒,殺傷力倍增。而且,啓動機關的遙控器就在燒烤爐側面,任何人都注意不到。你看見了,剛纔阮風推辭不喝酒而是走近烤爐,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丁峻微笑。
阮風一下子愣住,因爲烤爐、摺疊椅上的機關佈置是他最大的秘密,自以爲天衣無縫,可以拿來對付任何敵人,包括丁峻與方晴。
老男人低頭看了看,緩緩地點頭:“好,我明白了。”
他與丁峻都是絕頂高手,不用任何動作,只憑眼力就能判斷一切。
“現在,你的牌打完了,但我並沒改變主意,該喝的酒,仍然得喝。”他冷笑着說。看起來,他並不領情,即使明知丁峻已經讓他一步,這種孤僻性情,實屬少見。
“不要強迫女孩子喝酒,這是一位紳士必備的品德。”丁峻微笑。
“如此好酒,就算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姑娘也一定是欣然接受的。”老男人說。
丁峻揚了揚下巴,臉上的微笑慢慢地隱退,之後輕輕彈了彈指甲,一字一句地說:“我保定她了,只要我在,沒有人能強迫她做任何事。”
現場的氣氛突然僵住了,老男人與丁峻相隔三步相互盯視,已經達到了劍拔弩張、不可不戰的地步。
驀地,烤爐裡連續有火星炸裂,發出噼噼啪啪的脆響。一陣逆風捲來,迷了阮風的眼,他慌不迭地舉手揉眼睛,但就在這一剎那間,已經錯過了丁峻與老男人的交手。幸而方晴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着丁峻的臉,所以才能以唯一的第三者身份,目睹了那兔起鶻落、匪夷所思的高速一戰。
“他是這樣一個有擔當的男人!”原本,她正在偷偷地這麼想,並因爲丁峻的全情迴護而莫名欣喜。
“他並不是一個冷血無情、殺人如麻的鐵面單兵,跟哥哥描述中的‘獵王’並不相同……跟我之前接觸過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我覺得,唯有日本幕府時代的著名武將武田信玄才能與他媲美,武田氏‘孫子旗’上‘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十四個大字,最能描述他的樣子……”她亦這麼想。
武田信玄奉行的“風林火山”(日語假名:ふうりんかざん)出自於中國春秋末期兵聖孫武的兵法鉅作《孫子兵法?軍爭篇》,典籍原文爲: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霆。
的確,像丁峻一樣經過嚴苛的特種作戰技能訓練又具備上百次實戰經驗的單兵之王,當世已經罕逢敵手。
自古美人愛英雄,方晴這樣想,人之常情而已。
她正想着,忽見丁峻的濃眉連挑了幾次,嘴脣輕輕咬着,嘴角流露出大義凜然、傲視一切的冷笑。接下來,霍地一閃,原本丁峻的位置換了老男人,而老男人的位置則坐上了丁峻,兩人在一眨眼間換位,中途交手,勝負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