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之中寒氣逼人,走了一段後,臺階沒有了,只剩粗糙的頁岩路面。除了程大師手中的那道電筒光柱之外,四面全都是無聲的黑暗。
“年輕人,其實你不該下來的,生命只有一次,必須得珍惜。你跟我不一樣,我老了,而且我是天生的伏魔師,命運歸宿一生下來就註定好了,必須爲伏魔而奉獻一切……咱們這次去,九死一生,不一定能不能回來呢!”程大師深深地感嘆着。一進入地道,他就彷彿換了個人似的,步伐矯健,行動迅速,一直走在前面。
“地道里並沒有魔女,又沒有其它危險,我們當然能活着回來。”關文幫他糾正。
“可見的東西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根本見不着的東西。我現在已經後悔了,不該開啓壇城封印,更不該帶你到這裡來。”程大師停步,在一個三叉路口辨別方向,而後進入正前方的洞口。
“有些事情總要解決的,不解決,就是一塊大心病。下來看看,明瞭魔女已經消失,大家的心不就放下了嗎?或者說,明白這裡發生了什麼,然後重新籌劃‘鎮魔’大業,纔是當前迫切要做的。”關文說。
程大師再次停步,回頭看着關文。
遙遠的黑暗中,不斷傳來低微的“嗡嗡”聲,根本分辨不清那究竟是人、動物還是機器散發出來的聲音。空氣中飄着的,則是廢墟燒焦後殘留的味道。
“誰也做不到——”程大師說,然後重重地重複,“誰也做不到伏魔的大境界,一代一代人的法力在不停地下降,距離昔日的三千伏魔師越來越遠,一旦交戰,自保都難,遑論鎮殺魔女了。”
他在前面帶路,每經過一個三岔或者五岔路口,都要稍微停頓辨別方向。
“程大師,你來過這裡?”關文問。
按道理,壇城封印是第一次開啓,沒有人明瞭地脈中的複雜情形。
“沒有,但是三千伏魔師鎮魔一戰,是由程家老祖先親自掛帥,他留下了此地的地圖,一代一代傳下來,也留下了程家人世世代代擔任伏魔師的祖訓。他的一生,爲朋友兩肋插刀,從未考慮過個人安危。也許只有他那樣的人,才配得上‘伏魔師’的名頭。”程大師的腳下越來越快,足不沾地,彷彿要飛起來一樣,“快了,前面就要到結界生死場了。”
關文回顧唐朝歷史,姓程的名人只有那個被稱爲“混世魔王”的程咬金。既然程大師提及的“程氏老祖先”,必定指的是那個人。
又走了十幾分鍾,程大師陡地止步,關掉手電筒。
亮光消失前的剎那,關文看到前面的一大片空地上橫空張開着一張排球網一般的東西,每一網眼都是半尺見方,大網的經緯交接處,還掛着許多不足半尺的吊墜。燈光消失,兩個人立刻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內。
“就是這裡了,聽——”程大師低聲說。
“哦——呀……啊——呀……”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遙遠處飄近,悽慘尖厲,如泣如訴。
關文一聽到那聲音,心臟就像被人一把攫住了一般,千搓百揉,痛徹心肺。
“誰在叫?”他使勁嚥了口唾沫,睜大眼睛,但只看到黑暗。
“你聽到了什麼?”程大師反問。
關文屏住呼吸,側過臉,右耳向前,盡力傾聽。那聲音還響着,但聽了一陣,又不似女子呼喊聲,而更像是嬰兒夜啼抑或是某種鳥類、蟲類的叫聲。
“地脈之中有鳥嗎?有昆蟲嗎?”他長吸了一口氣,穩定心神,強迫自己放鬆下來。作爲一名畫家,他深知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所有感觸能力失常,什麼都做不好。
“沒有。”程大師回答,再次追問,“你到底聽到了什麼?”
關文苦笑:“大概是我出現了幻聽吧?剛剛我似乎聽到有女子嚎哭、小兒夜啼的聲音。”
程大師立刻問:“你果真聽到了?是不是‘哦呀、啊呀’的叫聲?”
關文點點頭:“沒錯。”
黑暗中,他也聽到了程大師緊張地嚥唾沫的聲音。
“那就是我自從進入伏魔圈以來所聽到的——或者說,那就是魔女發出的聲音。你沒聽錯,我也沒聽錯,那魔女一直活着。”隔了一陣,程大師才幽幽地說。
人類的眼睛無法透視黑暗,但正因爲有黑夜對視覺的屏蔽,聽覺、嗅覺、心靈感應才更能超常規發揮。
“可是,網的那邊,什麼都沒有。”良久,關文低聲說。
程大師沒有迴應,而是無聲地俯臥下去,先用左耳貼近地面,然後又換了右耳。這種“伏地聽音”的技術是古代江湖人發明的,具有相當的科學性。
“的確什麼都沒有,那聲音是來自遠方的,但至少能證明一點,那魔女仍然活着。”程大師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關文不禁苦笑:“這一切真是難以置信,現在是二十一世紀,科學發展,社會進步,全球文明程度正在日新月異地提高。可是在遙遠的雪域高原上,我們卻不得不面對魔女復活這一唯心主義的怪論。原來真的像大人物所說的,想要解釋‘鎮魔’的事情,就必須到這裡來,脫離了這種獨特的環境,誰也無法相信,只以爲‘鎮魔’是一種子虛烏有的神話傳說罷了。”
他將程大師攙起來,兩人慢慢前行,走到那張網的前面。
“那上面掛的是什麼?”關文問。
程大師沒開手電筒,沉沉地迴應:“你以爲呢?”
關文擡起手,摸到最近的一個掛墜,那東西表面乾硬,外面套着一層薄布,手感非常奇怪。
“好像是……一個人偶,對不對?”他試探着問。
程大師撳亮了點頭,光柱停在關文手中,照亮了那個人偶。
關文看到那人偶的真相時,吃了一驚,立刻放手。那果真是個“人偶”,但卻是五官齊備、精緻無比,簡直就是一個微縮了的真人,正隨着大網的顫動而輕輕搖擺着。
“看他的臉。”程大師說。
關文凝神望去,人偶怒目圓睜,牙齒緊咬,彷彿滿腔的怒氣已經無法壓抑。的臉部肌肉雖然已經乾癟塌陷,但那種怒髮衝冠的氣勢卻絲毫不減。
“程大師,這是……”燈光下,關文望見每一個網格經緯交叉點上,都懸着一個相似的人偶,總共有數百個。
“他們就是三千伏魔師中的決死之士,把自己渾身的精氣貫注於這張結界之網上,對抗魔女的暴戾之氣。”程大師的手電筒向上照,光柱下的大網已經與洞壁融爲一體,每一條繩釦的末端,全都深入石壁之中。
大網的寬度約二十步,高約八米,繩索直徑超過半寸,顏色灰白,彷彿蜘蛛吐出的長絲編結而成。
“這就是三千伏魔師的靈魂結界,每一個人獻出生命,就是爲了編織這張網,徹底封印魔女。老祖宗留下的遺囑中,詳細記錄了這場暗戰——先是三十七名豢養喜馬拉雅山脈天蠶的伏魔師衝進魔女的巢穴,在最短時間控制天蠶編織大網;接着是二百四十一名已經修煉成‘內丹’的伏魔師推動大網向前,試圖用大網裹住魔女;另外有一百五十名擅長射箭的伏魔師手持十發連珠弩環伺左右,只要魔女靠近網眼,即刻毒箭齊發;最後,還有五百名擅長書寫符咒、口誦經文的伏魔師列方陣守護,只要魔女伏誅,立刻用經文符籙寫滿她的全身,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真是一個完美的計劃。”關文輕嘆。
他並不懼怕那些人偶,恰恰相反,對於那些爲了鎮魔而獻出生命的伏魔師,他心中只有至高無比的崇敬之情。沒有他們的付出,就沒有“文成公主鎮魔”的美好傳說了。
大網那一面,石壁、地面跟這邊沒什麼區別,只是再向前,小徑通往極幽深之處,被隱約流動的團團灰霧籠罩着。
“向前能通往哪裡呢?”關文自言自語。
程大師也苦笑着附和:“是啊,向前能通向哪裡呢?消失的魔女到底去了哪裡?老祖宗說,整座布達拉宮山全都被伏魔師下了咒,山外方圓百里,都被靈魂結界所覆蓋。即使這附近存在另外的地脈出口,魔女也無法逃脫。”
他舉起手電筒向前照去,光柱射入灰霧中,隨即被無聲地吞噬。
“程大師,剛剛的事還沒講完吧?您的祖先,是不是名列大唐朝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盧國公程知節前輩?”關文問。
程大師點點頭:“正是。”
《唐史》記載:大唐朝盧國公程知節,字義貞,原名咬金,後更名知節。漢族,濟州東阿斑鳩店人(今屬山東省東平縣)。唐朝開國名將,封盧國公,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唐太宗貞觀年間,官拜左金吾大將軍。
正史之外,野史記載:程知節最初聚集起義軍於河南瓦崗山瓦崗寨,聲勢浩大,數次痛擊趕來剿匪的隋朝軍隊。某一日,天降暴雨,瓦崗寨正中地面塌陷,出現了一個深達百丈的地洞,所有人都不敢靠近。程知節獨自下洞探察,取得了“混世魔王”的牌匾、金冠、帝王服飾,還有三道伏魔符籙。從此之後,自號“混世魔王”,屢戰屢勝,終於成就大唐朝開國元勳地位。
普天之下,歷史之中,也就只有這一位特立獨行、獨樹一幟的“混世魔王”,名氣之大,絕對超過大唐朝其他任何一位文臣武將。
關文知道程知節其人,卻沒想到,那位“混世魔王”最終與文成公主鎮魔聯繫到了一起。這也難怪,提到“鎮魔”,大唐朝皇帝麾下,首推程知節,別人誰也無力承擔這種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