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告辭,多吉措姆送他出門。
還未到寺門,左側屋後,突然傳來“咩咩”的羊叫聲。
林軒有些奇怪,不由自主地向那邊望。屋後是一大片空地,七八隻羊正在安靜地吃草,而剛剛的羊叫聲,就是健壯高大的頭羊發出的。
羊羣旁邊,一個裹在羊皮大衣裡的人正雙手抱着長鞭,蹲在一塊大石頭上,臉向着瑪旁雍措,靜靜地出神。
林軒停步,因爲他覺得那人的側影非常熟悉:“大師,那好像是蘇魯木,對嗎?”
蘇魯木,就是那個擁有伏藏的尼泊爾牧民,四十歲,無妻無後,無錢無房,終日以放羊爲生。
“就是他。”多吉措姆苦笑。
“我去打個招呼。”林軒向左邊走,慢慢地到了蘇魯木面前。
他的到來,引起了羊羣的騷動,也驚動了蘇魯木。
“蘇魯木,還記得我嗎?”林軒用漢語說。
他記得蘇魯木的伏藏被開啓後,忘掉了尼泊爾語,能夠用非常熟練的漢語和英語與別人交流。
“我當然記得您,林軒醫生。”蘇魯木站起來,擡起袖子,胡亂地抹了抹臉,然後向林軒鞠躬。
這個可憐的人整張臉的皮膚都呈現出“高原紅”的顏色,很多地方都皸裂起皮,裂開了深至肌肉的小口子。他的眼眶深深地凹陷,灰褐色的眼珠顯得非常乾澀,轉動不靈,也沒有一點活力和神氣。
當他向林軒鞠躬時,身子搖搖晃晃,站立不穩,似乎身體極爲虛弱。
“蘇魯木,不要客氣,再見你,真的很高興。”林軒趕緊扶住對方。
一觸之下,林軒吃了一驚,因爲他發現蘇魯木的身體消瘦了許多,肩頭的骨骼都突兀地支撐出來,皮包骨頭一樣,體重絕對不會超過四十公斤。
“蘇魯木,你怎麼瘦了這麼多?”林軒問。
蘇魯木苦笑着搖頭,然後指着自己的太陽穴:“我不知道,可能是因爲最近太累了,幾日幾夜睡不着覺,這裡像是有個鬧鐘在嘀嗒嘀嗒響。”
多吉措姆跟過來,眼神憂鬱,沉默無言。
蘇魯木艱難地扭過臉看着多吉措姆,他扭頭時,喉結處的骨骼摩擦,竟然發出了門軸鏽住一樣的“嘎吱”聲。
“大師,我說的那些話,您還是不相信嗎?”蘇魯木問。
多吉措姆長嘆:“蘇魯木,現在的問題不是我信不信,而是極物寺這邊沒有那麼多人力、物力、財力,能夠再爲你的事二次探測珠峰冰川峽谷。你知道,我只是個掘藏師,極物寺這邊的事務是由幾位高僧大德聯合處理,我無法越俎代庖。”
蘇魯木茫然一笑:“是嗎?可是,我是個中國人,纔會到極物寺這邊來請求幫助——”
林軒先是一怔,然後醒覺,蘇魯木的真實身份是尼泊爾國籍,但他腦中的伏藏卻是屬於一箇中國人。所以,他總認爲自己現在是個中國人。
多吉措姆慚愧地低頭:“對不起,我們極物寺比不得拉薩、日喀則等地的大寺廟,實在無法替你解決這個問題。況且,在我看來,你腦子裡的‘伏藏’已經發掘完畢,實在沒有必要爲了一些不着邊際的想法二次興師動衆。”
蘇魯木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一下子拋開長鞭,聲嘶力竭地大吼:“你們……你們爲什麼不信我說的?找到那個人,就會拯救地球,拯救地球懂不懂?那個人的計劃非常可怕,他能夠培養無數的‘不死之人’,組成一支橫掃全球的軍隊。到時候,無論是北半球還是南半球、東半球還是西半球,都得死,都得死……”
羊羣被他驚動,立刻四下逃竄。
西藏自然環境惡劣,展開任何搜索行動都會耗費大量人力物力,憑極物寺的力量,真的難以做一些大規模遠程行動。多吉措姆說的是實情,畢竟任何事都要量力而行。
“冷靜一些,蘇魯木!”林軒再次按住對方肩頭。
驀地,蘇魯木兩條手臂同時向上一卷,纏住了林軒的雙臂。這種極爲高明的擒拿手法在西藏極爲少見,所以林軒微微一怔,卸掉雙臂的力量,任由對方擒拿。
“找到他,必須找到他!這是任務,任務……”蘇魯木嘶聲叫着,面部肌肉可怕地扭曲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好似一頭被逼到窮途末路的野狼。
多吉措姆反應極快,立刻上前,雙手扣住蘇魯木的肘尖,一捏一拖,便將兩人分開。
“蘇魯木,你瘋了嗎?他是林軒醫生,以前曾經給你治過病的!”多吉措姆大喝。
“我沒瘋,我沒瘋,天眼、天眼、天眼……”蘇魯木喃喃地回答。
林軒心頭一凜,馬上追問:“哪來的天眼?你說清楚,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蘇魯木的身體搖晃着,慢慢地倒下,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你們不懂,天眼是一羣人,一羣爲了全人類的解放……拋頭顱灑熱血的人……如果沒有他們,這個世界早就滅亡了……他們插遍全球,他們對抗黑暗,每一隻天眼,都是一把長劍,刺殺敵人……”
林軒腦子一轉,馬上做了個決定:“大師,我覺得蘇魯木的精神狀態有問題,方便的話,我帶他回診所去,慢慢地幫他調養。”
多吉措姆無奈地點頭:“那是最好了,寺裡的藏藥對他不起作用,我試圖從掘藏的角度去幫他,但毫不奏效。林軒,我派人送他過去,辛苦你了。”
蘇魯木叫出“天眼”對於林軒來說,真的是一件詭異的事,因爲他知道“天眼”代表的是什麼。
極物寺的人辦事效率極高,半小時後,兩個年輕僧人將蘇魯木送到了診所,同時還送來一大盒雪蓮。
雪蓮有辟邪、清毒、鎮靜、瀉火的作用,看來多吉措姆認爲蘇魯木是急火攻心,需要涼藥幫他去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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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茶?喝酒?還是咖啡?”林軒不急不火地問。
門已經關上,診所裡只剩他們兩個,沒人會來打擾。
蘇魯木眼中的光芒越來越弱,勉強支撐着搖頭:“不用,你治不好我的,別費事了。”
林軒凝視對方的眼睛,忽然說了一長串阿拉伯數字,約有二十個之多。
蘇魯木一愣,突然向前探身,死死盯住林軒:“你……你……”
林軒又重複了那串數字,蘇魯木長吸了一口氣,立刻背出一串數字,恰好是剛剛那些數字的倒裝版。
“我現在還是不能相信你是‘天眼’的人。”林軒說,“因爲事情過去了七十年,昔日‘天眼’大旗之下的三百死士幾乎已經死亡殆盡,僅存的幾個,也都在百歲上下,靠氧氣瓶和輸液勉強活着。在我眼中,你是蘇魯木,一個來自尼泊爾的牧羊人,跟‘天眼’毫不搭界。所以,你必須給我更多資料,說服我,相信你的確是‘天眼’中的一員。”
蘇魯木咬着牙,將林軒上下打量了七八遍,才緩緩開口:“你又是誰?”
他當然知道林軒是醫生,此次問的是其真實身份。
林軒微微一笑:“我是林軒,由香港來的中醫,駐留於雄巴村,只是爲了研究藏醫藏藥。我跟任何人都沒有聯繫,身份清白,經得起任何組織的審查。不要浪費時間問我是誰,我也不可能告訴你,但是,你應該很清楚,‘天眼’組織的使命是全力支援盟軍戰勝邪惡軸心國,二戰勝利,‘天眼’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自動解散,不再聯絡。”
“天眼”組織,是二戰時期盟軍各國聯手組建的間諜組織,由各國抽調最精銳間諜人員組成,在北歐雪山深處的秘密基地進行統一培訓,然後以各種身份進入德國、意大利和日本的主要城市,成爲最深層次的潛伏者。
據林軒所知,二戰後的各國曆史中,都未提及“天眼”,但這些有功之臣全都得到了飛速擢升,一大半以上成爲自己國家諜報部門的老大,畢生享受國家最高待遇。
“二戰並未結束。”蘇魯木回答。
林軒搖頭:“結束了,而且已經結束了七十年,年輕一代基本已經忘記了那次戰爭,而戰爭給各個國家造成的大破壞也已經修繕完畢。蘇魯木,你清醒一點,現在你是尼泊爾牧羊人,而不是腦子裡的伏藏所代表的那個人。那個人已經死了,他只是把一些思想片段留在你腦中。這些片段對現代這個社會已經沒有意義,只算是傳奇故事、記錄短片。醒過來吧,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這纔是你要做的。”
之前,林軒向多吉措姆討教過伏藏方面的知識。
多吉措姆的看法是這樣的,伏藏是一種心靈方面的知識,伏藏被髮掘後,承載伏藏的人一定要及時調整自己的思想,重新回到原有的生活中去,繼續前進,走完屬於自己的一生。如果伏藏師連“伏藏”和現實都分不清,就會陷入思想混亂之中,自己的生活就都被毀了。
蘇魯木低下頭,默默地思索了一陣,臉上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
在此期間,林軒燒了一壺開水,先沏茶,然後在茶壺裡投入兩朵雪蓮。這樣的茶能夠安神養氣,對心情浮躁的蘇魯木有極大好處。
“我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我能猜到,你是個某一方面的大人物,否則不可能透徹瞭解‘天眼’的事。現在,你暫且忘掉自己的歷史知識,認真聽我說——”蘇魯木的眼神漸漸變得溫和而深邃,眼底深處跳躍着智慧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