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默然,“悟性”二字,猶如千斤重錘,擊碎了許多人的奮鬥夢想。悟性,是天賦,是與生俱來的本能,而非後天學習所得。
“我本以爲,你可以——”多吉措姆長嘆。
林軒能感覺到,在此之前,多吉措姆對自己青眼有加,可惜他知道,自己對於極物寺而言,只是匆匆過客,而非歸人。
“林軒,嘉斡上師也看到了你的可貴之處,但他最後選擇了放棄。他的身體已經修行至‘半枯半榮’的境界,洞察力也超出普通人數百倍,能夠一眼看透人的內心。他選擇放棄,一定是看到了你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我突然間感到迷惘了,如果你都不適合做衣鉢的傳承者,那還有誰?誰還能超過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多吉措姆連續發問,聲音中透着極度的無奈與不甘心。
一想到嘉斡上師的眼睛,林軒不禁內心惶然。
那雙眼睛一蒼老、一稚嫩,一閱盡天下蒼生疾苦喜樂、一純潔至真童蒙無邪,的確能夠在一瞥之間,將人的思想看個通透敞亮。
“他真的能看懂我的心嗎?”林軒默默地自問。
“你說,現在我除了自己去做那件事,還有其它選擇嗎?”多吉措姆問。
接着,多吉措姆也加入了誦經的行列,與那些年輕僧人混合在一起。
林軒默默地掛了電話,心情複雜,情緒低沉。
對於極物寺遭遇的困難,他無力相助,於是就沒有發言權,只能任由多吉措姆去處理。衡量嘉斡上師與多吉措姆的智慧,前者肯定高過後者無數倍。那麼,連嘉斡上師都落得“溶於水”的結局,多吉措姆的結局又能好到哪裡去?
“嗨。”堂娜無聲地開門,站在裡間的門口。
短暫休憩過的她,疲態盡去,精神抖擻。
“是不是感覺好一點了?要不要吃點東西?”林軒關切地問。
同伴與車子消失,對堂娜打擊極大。這時候,她真的應該停下手邊的一切事,靜心調養身心,完全恢復後再開始工作。
“我好多了。”堂娜一笑,眼中充滿溫柔與感激,“真的很感謝你,讓我在失去一切之後,還可以收穫友情。”
遭受重創後,她沒有向深居極物寺內的駱原求救,而是留在林軒的小診所內,選擇閉門思過,足見她非常信任林軒。
林軒苦笑:“慚愧,我又沒能幫你什麼,如果有需要我做的,一定義不容辭。”
他打開冰箱,取了兩盒牛奶,投入熱水中。等到牛奶熱了,取出來遞給堂娜一盒。
“謝謝。”堂娜說。
兩個人默默地喝奶,一時間無話可說,並肩看着外面。
僅剩的那輛車子靜靜地停在空地上,一左一右四道深深的車轍,彷彿四道嶄新的血淋淋傷口,刺痛着他們的視線。
“其實在入藏之前,我專程去拜謁過俄羅斯最著名的預言大師伊萬?阿芙羅拉,請教她此行的吉凶——”堂娜低語。
那個名字代表的是東歐最著名的預言師家族,在沙皇俄國時期,曾擔任過宮廷天象師、皇族御用預言師,以準確地預測國家級大災難著稱。據說,正是因爲這一家族的幫助,俄羅斯航空航天局纔對著名的“通古斯大爆炸”做出了準確的描述。還有,這一家族在俄羅斯開發北極圈海底廢墟的大項目中,也擔任着相當重要的角色。
“她告訴我——山鷹會鑽入地底,並行者不吉,死神會一個一個勾選他們的靈魂,直到剩下最後一個。必須不斷做出抉擇,不斷失去愛的事物,直到在自己和最愛的人之間決定,兩個留哪一個。在最高的雪山頂上,展開最血腥的一局俄羅斯輪盤賭,就算是最後的勝利者,也不可能贏得最後的榮耀。她看到,時間和空間構成了混亂無序的雙重旋轉,白的雲和黑的雲相互吞噬,大爆炸開始前,大幕落下,重構一切。”
這段話,堂娜用俄語和中文交替講述,每說一句,便向林軒投以詢問的目光,以確定他聽懂了自己的話。
預言師們的話總是晦澀到使人無語,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就這麼多,聽懂了嗎?”堂娜問。她想在臉上擠出微笑,讓沉悶的氣氛變得活躍一點,但並不成功。
林軒點頭:“聽懂了。”
此前,他聽過很多關於伊萬?阿芙羅拉的精確預言傳說,其中最神秘而不可思議的要數大劇院暴恐案中,她竟然準確預言了該事件的最終結局與各種統計人數。
官方發佈的消息稱,*約40餘人,挾持人質總數爲850人左右,被釋放獲救的爲30人,進攻中擊斃*39人,人質被軍方秘密化學氣體麻醉而死的爲129人。
在該事件發生前的一個月,伊萬?阿芙羅拉曾在一次半公開的“祈靈會”上寫下了一串阿拉伯數字——2002102332140850102739129。
該數字拆解開來,恰好與大劇院暴恐案中的各項數據嚴密吻合。
世界公認,伊萬?阿芙羅拉是近百年來歐洲最偉大的預言師,其準確性遠遠超過《諸世紀》的作者諾查丹瑪斯。所以,她的話,讓人不得不信,不可不信。
“白的雲很好理解,黑的雲代表什麼就很令人費解了。”堂娜自言自語。
其實那段話的後半部分比較晦澀,而前半部分則相當恐怖,尤其是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還有什麼比失去愛人更恐怖的呢?
“你說,這預言會發生嗎?”堂娜問。
“也許——”林軒很難回答。
堂娜指向那僅剩的車子:“其實,無論你的答案是什麼,恐怖事件已經在發生了。只不過,我的同伴不是一個一個失去的,而是同時失去,深陷湖中,遭受滅頂之災。”
“也許他們沒有……”林軒想給堂娜一點安慰,爲那些人的失蹤做另外的解釋。
“沒有也許,我已經沿着鬼湖做了調查,的確有人看到他們開車墜湖。當時車速太快,如同暗夜鬼影一般。看到整個過程的是一個夜歸的醉漢,如果不是我單獨去訪問他,他或許就將那輛車當成鬼車了。車子下去後,肯定無人生還。”堂娜苦笑着回答,然後別過臉去,有十幾秒鐘的失神。
林軒注意到,堂娜的手指下意識地在門框上有節奏地輕敲着。
從心理學角度講,她心中有事,說的和想的不一致,才做出這種自己覺察不到的小動作。
“以他們的水性,如果下水後就恢復清醒,肯定能輕鬆脫困,浮出水面來,對嗎?”林軒問。畢竟堂娜一行人是應邀來探索拉昂措的,如果個人水性和水底應變能力太差,焉能被駱原選中?
堂娜點頭承認:“他們中,有兩人曾是奧運會泳術的銀牌獲得者。只要做好足夠的準備,在水底待三天三夜都沒問題。可是,現在的真實情況是,沒有一個人生還,全都墜入無底深淵。”
說到這來,堂娜略微出現了煩躁情緒,不安地跺跺腳。
林軒善解人意,適時閉嘴,給堂娜平復情緒的緩衝時間。
“山鷹會鑽入地底——最初我不瞭解這句話,因爲我不確定‘地底’是哪裡。現在我才知道,他們是鑽入了水底,也許還會隨着水勢的動盪而進入暗礁夾縫中。好了,我想開車出去走一圈,發泄一下情緒。老是悶在這裡,整個人都被悶壞了。”堂娜向外走,並不向林軒發出邀請,表明了是要獨自出行。
“你當心一些。”林軒提聲叮囑。
堂娜沒回頭,只是隨意地揮了一下胳膊,表示自己已經聽到。
她上了車,迅速向後倒,先畫了個逆時針半圓,然後扭動方向盤,駕駛車子離去。
林軒沒有猶豫,立刻跟出去,向旁邊招招手,一輛半舊的長豐獵豹越野車便開過來。
“跟上前面的車,我在那車裡放了一枚追蹤器,我們看着目標的路線走就可以了。”林軒從口袋裡取出導航儀,放在駕駛臺上。導航儀的液晶屏上,是平時常見的阿里地區地圖。林軒清晰地看到,在拉昂措附近有一個小紅點閃爍着。
越野車司機看着導航儀開,情緒極爲放鬆:“前面開車的是誰?你女朋友嗎?兩口子吵架了?
林軒皺眉,自己跟堂娜之間並不是很熟,並且堂娜今天的表現很不尋常,一定是有事隱瞞。
“女人嘛,哄哄就好了,女人就是要哄的,這可是天經地義的事!”越野車司機說得唾沫星子橫飛。
“我說的跟你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好好開車吧。”林軒聽不下去了,他平生最不喜歡這種大嘴巴型的人。
堂娜的車子向北去,一路飛馳,過了八嘎鄉再向北,漸漸入山。
入山的路有好幾條,都是經過官方認證的路線,但堂娜所去的地方,都是崇山峻嶺,野地荒坡,正常的遊客根本不會去。
“這要是去哪裡啊?根本就沒人來這種地方。你女朋友是不是在找什麼東西?”司機忍不住又開口了。
這句話提醒了林軒,因爲中途有好幾次,堂娜的車子停下來來回轉圈,的確像是在找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