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再見到堂娜,恍如隔世,因爲從他接到命令趕往寒潭到現在,中間幾歷生死,險象環生,並且親眼目睹了唐雎、田雨農的死。
診所上下,被堂娜打掃得窗明几淨,纖塵不染,連藥櫥上的銅環都擦得錚明瓦亮。
兩個女孩子見面,各有各的美麗之處,不分軒輊。
“我邀請的朋友明天到,有些事很快就要見分曉了。”堂娜簡潔明瞭地說。她的身體已經復原,目光晶亮,精神奕奕。
“我的埃及朋友已經到了拉薩,明天趕過來。”田夢也說。
林軒知道,寒潭只是大事件中的一環,很多事需要重新謀劃,投入更多精力去做。
“林軒,可否單獨談幾分鐘?”堂娜笑着問。
田夢很懂事,一個人走出去。
堂娜望着田夢的背影微笑,但並未說任何關於男女私情的事,而是直奔主題:“林軒,我無時無刻不感覺到,有個相當兇猛暴戾的強大敵人環伺左右。他不動手,只是因爲沒到時候,或者是在等待最佳時機。我有預感,就算你我聯手,也擋不住對方霹靂一擊。所以,我們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很有可能是在爲別人忙碌,勝利果實成熟時,就會被別人一把攫走。”
她瘦了些,眼角眉梢散發着凌厲殺氣,彷彿一把已經脫去了護鞘的彎刀。
那種感覺,林軒也有。
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爲他人作嫁衣裳”,爲山九仞,功虧一簣。
“有什麼好辦法?”他問。
“在俄羅斯軍事學校的兵法課程中,有一種伏擊陣型被稱爲‘巨蟒陣’——”
林軒笑了,點頭回應:“那是從中國古代兵法中演化而來的,陣型的中國名稱爲‘一字長蛇陣’,是最著名的的古陣法之一。”
中國古代兵法惠及全世界,除了連文字都沒有的非洲蠻荒之地,其餘各洲的黑白兩道領袖幾乎人手一本《孫子兵法》或者《三十六計》。中國古人總說“師夷長技以制夷”,卻想不到,外國人也是抱着同樣的想法,學習中國兵法來對付中國人。
堂娜也笑:“對,就是那種陣法。我想盡量把我們做事的線路拉長、範圍擴大,讓敵人沒辦法一口吞掉我們。我猜測,那大敵遲遲不現身,就是想一勞永逸,把我們一網打盡。不給他那種時機,使他永遠處於觀望階段,我們就會有機會反擊。”
林軒極認真地聽堂娜講話,不住地點頭。
俄羅斯作爲全球超級大國之一,其軍隊水平底蘊深厚,冷戰時期在環北極圈地區建造了近千個地下武器庫,已經擁有了對抗全球的軍事儲備。他們的陸軍軍事理論也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所以堂娜所說,句句真言,全都說在點子上。
“你的人能做什麼?”林軒問。
“他們帶來十五隻微型潛艇模型,每隻上面都安裝追蹤器。我想把模型全都投放到鬼湖,看地底暗流如何擺佈它們。最重要的,這些追蹤器是今年軍方科技展的最新產品,自帶各種先進成像技術,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裡,也能憑藉熱感應、紅外感應、聲納繪圖等技術獲得圖像,第一時間傳送回來。”堂娜信心十足地說。
當她一邊做手勢一邊向林軒講解的時候,所表露出來的高明軍事素質,連林軒都深感欽佩。
“好極了。”林軒點頭,微笑着以眼神探詢。
“你想問什麼?我的身份?”堂娜問。
林軒再次點頭,微笑等待。
“有些事,你懂就好,我不方便回答是或不是。不過在藏地這種複雜環境裡,無論平民還是軍人,都必須想盡辦法活下去。所以大家殊途同歸,身份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堂娜語帶雙關。
林軒把寒潭之行告訴堂娜,當他講到深陷金屬層之下時,堂娜瞪大了眼睛,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你太莽撞了,那是探險者的大忌。”她說。
“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裡嗎?”林軒起身,張開雙臂,灑脫地轉了一圈,好讓堂娜確信自己安然無恙。
堂娜輕輕咳嗽一聲,也站起來,低聲說:“恭喜你,也感謝上天,讓你平安歸來。”
她的語氣帶着溫柔的呵責,令林軒怔住。
堂娜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索性大大方方地向前跨出一步,給了林軒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退後,微微翹起嘴角,注視林軒的臉。
“我沒事,希望你也沒事纔好。”千言萬語,堵在林軒喉嚨裡,最後只說出這兩句。
堂娜一揮手,驅趕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我們大家都會沒事,放心吧。”
林軒講完馬蹄形山谷裡的事,自然也說到了田雨農臨死前“失心瘋”的突變。
堂娜立刻下了結語:“有人用強大的意志驅動力控制了他的思想,這樣的例子在俄羅斯那邊屢見不鮮。我只能大概猜到,那是一種催眠術、精神引導術、移魂術的綜合技藝,施術者一定是從小修煉,自身精神越純淨,發出的意志力就越強大,令被控制對象無法擺脫。我猜,我們是被同一個人盯上了,一個超強大的可怕敵人。”
她沉吟了一陣,拿起電話撥出去,用俄語吩咐:“外圍人員聽令,一旦出現有人瘋狂倒戈的情況,立即格殺勿論,將損失減到最小。還有,全體人員保持高度警惕,布二小時間隔的輪換崗,七十二小時內不能停,直至撤離兩山兩湖爲止。”
那種下令方式,已經將她的身份表露無疑。
林軒不怪她一開始故意隱瞞身份,那是行走江湖的第一要素,人人都是這樣,彼此彼此。
“我們面臨一場惡戰,不過,能與那種絕世高手對戰,也是一種榮幸。”堂娜的笑容有些牽強。
享用了一頓豐盛的俄羅斯式午餐後,林軒決定,利用大戰前的寶貴時光,去極物寺探望藍冰與朔長風。
“朔長風必死,現在不去看,以後只能看他遺像了。”他這樣告訴堂娜、田夢二人。
朔長風的人生是個悲劇,而藍冰就是製造這悲劇的觸發按鈕。
“節哀。”堂娜安慰林軒。
田夢的話很少,與堂娜比,她的氣度與智慧都落了下風。剛剛堂娜大顯身手製作俄羅斯牛肉大餐時,她只能做些擇菜、洗盤子之類的瑣碎工作。
“需要我陪你去嗎?”她問。
林軒搖頭:“苗疆煉蠱師驅蠱是件很噁心的事,你還是不看爲妙,留在診所好好休息吧。”
他心疼田夢,但又沒辦法替她驅散失去父親的巨大痛苦。潛意識中,他去極物寺,也是想避開田夢憂鬱的眼神。
堂娜走過來,親親熱熱地攬住田夢的肩:“女孩子之間纔有共同語言呢!我們替你看家,快走吧。”
林軒如釋重負,在心底對堂娜的善解人意大加讚賞。
日光下的極物寺,安穩沉靜,對遠道而來的遊客不迎不拒,一派大宗師的風範。
林軒喜歡這座寺廟的風格,既不閉關自守,也不過度商業化,而是一直順其自然,跟隨着時間長河向前發展。寺中僧人,全都謹守規矩,每日誦經、思考、焚香、禮佛,心無旁騖,低調修行。
他深深以爲,只有這樣的寺廟,才能容得下滿山的瑪尼石。
進寺之前,他又遇到了那對請他幫忙拍照的情侶。
“你好,又見面了呀?”一男一女熱情地跟林軒打招呼。
林軒笑了,揮手迴應。
他笑,是因爲發現了對方的破綻,這兩人從衣着打扮到揹包相機,都跟其他觀光客有細微的差別。譬如,他們的鞋子並非是專爲徒步遠足而設計的溯溪鞋,領口下的內衣過分乾淨,袖口系得很緊但小臂部分很鼓,看人的時候眼神閃爍……
雙方二次遇見,唯一的原因就是對方在跟蹤林軒。
“跟蹤我?高原王的人還是哪裡來的人馬?”看長相,那兩人是尼泊爾人。從兩人的行走姿勢看,應該是經過高強度搏擊訓練的高手,身體及四肢肌肉太過於發達,走路姿勢都近乎僵直。
人羣中,林軒又看到兩個“熟人”,即寒潭附近向他問路的兩名自駕遊情侶。同樣,那對情侶也是經過喬裝改扮的,這些東西絕對騙不過林軒的眼睛。
“好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一起攪渾水,把戰線拉長——”他記起了堂娜說過的話。
林軒進寺,徑直走向可以容留客人住宿的僧舍區。
一個年輕的僧人見到林軒,即謙遜地微笑着問:“林醫生,是來找一位姓朔的先生吧?他們在最靠近瑪尼石陣的院子裡。那位朔先生叮囑過我們,一見到你,就告知他的住處。”
林軒道了謝,馬上趕往那裡。
那院子距離駱原的住處不遠,只隔着三個小院,直線距離不足百米。
院中十分安靜,偶爾聽到正房裡傳來誦經聲。
林軒走進院子,還沒進屋,朔長風就迎了出來。
按照之前的約定,朔長風替藍冰解決守宮蠱,必定會賠上自己一條命。所以林軒想象中,對方應該是憂心忡忡、滿臉鬍鬚的憔悴模樣纔對,但恰恰相反,朔長風滿面春風,如同剛剛交上桃花運的少年一般,從頭到腳收拾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
“你還好吧?”林軒上下打量朔長風。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這是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時光。”朔長風笑着回答,掩飾不住眼角眉梢漫溢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