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一驚,那人已經瘋了,一旦衝出地面,極可能對趕來偷襲的特種兵部隊造成更嚴重的傷害。
他向那椅子看了一眼,稍作權衡,來不及偵察椅子下的秘密,便緊跟着衝了出去。
此刻,僧人已經虹化而逝,但外面佈下的瑪尼石牆仍在,而時間則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拂曉時分。東方天空中隱約浮現出魚肚白,但中天、西方卻依舊有十幾顆星子閃爍着不倦的光芒。
林軒曾無數次來過柏林,熟知柏林的晨昏午晚和四季風景,但他從未見過1945年的柏林拂曉。
“真的是太美了!”他鑽出地下室,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之後,情不自禁地感嘆。空氣中缺少不了硝煙味,四周較高的大廈廢墟還在冒着縷縷青煙,街道上也隨處可見遭到破壞的軍車和掩體……在林軒眼中,這是個真實的世界,是人類賴以生存的三維世界,靠着時間、空間這兩大座標架構起來,有秩序,有觸感,無比親切。
有那麼一刻,他心神恍惚:“不如就在這裡停下來吧,慢慢地隨着時間變老,至少那樣一條路是踏實可靠的,不至於重回四維、五維甚至更多維的空間裡去,茫茫然如無頭蒼蠅一樣亂衝亂撞,最後死無葬身之地。”
他累了,任何一個人都不是無敵鐵金剛,總會疲累,總有情緒低落的時候。
戰鬥還沒打響,林軒進入距離最近的一組掩體,由五隻沙袋疊成的觀察孔中向外搜尋。二戰後期各國軍隊高層對於狙擊手的培養工作非常重視,幾乎每個戰鬥團隊中都有三百米槍槍爆頭的高手,所以林軒相當小心,絕對避免自己成爲雙手狙擊手的靜止標靶。
那人已經上了一幢六層破樓,居高臨下,俯瞰戰場。
槍炮聲全都停了,附近的街道靜悄悄的,只有一陣陣時緊時緩的風聲響過。
林軒觀察了幾分鐘,判斷進攻方應該是隱藏在右前方的三幢灰色小樓裡,因爲那三幢樓被轟炸破壞的程度稍小,僅有樓角坍塌,下面兩層再加地下室至少能容下二百人的突擊隊。如果有大人物在裡面的話,只怕難逃那人的瘋狂屠殺。
那人並非刀槍不入的神仙魔怪,之所以能連續殲滅兩組特種兵,是因爲他擅長於快速移動,特種兵們捕捉不到目標,所有子彈都射空,連一顆都沒打在那人身上。
林軒由射擊孔探出長槍,向那人瞄準。
他不知道自己對那人懷着怎樣的情感,之前曾有機會向對方開槍,卻一直遲遲未能下定決心。
“一個外表跟我一模一樣的人,一個來自51地區的怪物……他是另外一個時空中的我嗎?還是51地區的研究員們在某種特定情況下衍生出來的複製品?假如是複製品,爲什麼會選擇以我爲原型?”他的右手食指已經扣在扳機上,再次變得猶豫不決起來。
沒有人願意永遠活在另一個年代之中,那些“穿越時空”類的電影只是無聊編劇們的意淫,根本不足信。
林軒現在不確定那人能不能幫助自己重返二十一世紀,一旦殺了對方,就只有自己留在這個年代,變成孤家寡人了。
“殺了他又怎麼樣?”林軒的目光由準星位置移開,落在側面的瑪尼石牆上。當他的視線焦點落在一塊西瓜大小的瑪尼石上時,立刻認出了上面那句藏語的意思——“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那是《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裡的兩句,藏語翻譯極爲晦澀,如果林軒對經文不是相當熟悉,必定會一瞥而過,不加留意。
林軒心中一動,伸手將那瑪尼石翻過來,看到的是經文的另一部分,文字密集潦草,幾乎無法辨認。
他對《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經文記得極熟,只看了首尾兩行,心裡就自然而然地浮出了全文——“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這一句點醒了林軒,讓他心頭的困惑瞬間釋放,豁然開朗。
他之所以在“殺與不殺”之間猶豫不決,全是因爲自己心頭有種不敢承認的“恐怖”。他始終害怕無法平安返回二十一世紀去,所以時不時焦慮不安,判斷力大大下降。
現在,他拋開個人煩惱,不計較生死得失,馬上就變得心明眼亮。
“射殺他是下策,等於是把一局棋下死了,失去了後續所有變化。我要做的,還是等待與觀察,在二戰歷史的大潮流中閃轉騰挪,消弭納粹黨魁留下的巨大禍患。戰爭是一定會死人的,只要犧牲的人死得有價值,爲的是全局最終勝利,那麼他們的死就重逾泰山。反之,如果每個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不冒着槍林彈雨衝鋒,則這場仗蘇聯紅軍一定會輸。二戰勝利後,那些爲了全世界和平而捐軀的英雄一定會被蒼天銘記……”林軒撫摸着那塊瑪尼石,煩躁不安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
之前,他的眼睛已經被連番殺戮激紅,那是高手臨陣時的第一大忌。
“冷靜,冷靜,冷靜……即使身在局內,也一定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辨析一切細節,確保不迷失、不衝動、不躁進……在這場浩浩蕩蕩的世界大戰中,最後活下來的,都是那些高瞻遠矚、殺伐果斷的真英雄……一將功成萬骨枯,無論在亞洲還是歐洲,都有這樣的例子。從前讀史,就是爲了開拓眼界,能夠在任何時候都放眼海闊天空的未來,你忘了嗎?”林軒自言自語,放開長槍,把那塊啓迪他人生智慧的瑪尼石珍重地抱在懷中。
瑪尼石是屬於藏地的獨特物品,但全世界各民族的智慧都是相通的,任何一名真正的智者,都能從它這裡獲得醍醐灌頂般的開悟。
“噠噠噠,噠噠”,一陣槍聲驟然劃破了戰場上的沉寂。
林軒由觀察孔望出去,一隻探照燈亮起來,雪亮的光柱追逐着由高處滑翔而下的那人。那人如湖面上肆意攫取獵物的魚鷹,一起一落,格殺了躲在壕溝裡的兩人,隨即彈身而起,斜着身子向着那隱藏着盟軍突擊隊的小樓衝鋒。
看到這一幕,林軒不免爲那羣無辜的戰士擔心。
公平來說,那羣戰士本應與負隅頑抗的納粹士兵對決,而不是遇上一個從天而降的死神級狂人。這是一場意外,一場要人命的大屠殺,對那羣歷史上浴血奮戰的蘇聯紅軍而言,絕對是一種天降橫禍。
林軒無法強迫自己袖手旁觀,立即放下瑪尼石,反手抄起長槍。
“別動!”猛然間,有人從背後閃出來,五隻短槍同時抵住了林軒的後背。
那些人說的是德語,所以林軒很自然地就把他們當成了納粹士兵。
“轉過身來,前面帶路,就給你留條命。”那人繼續說。
林軒慢慢轉身,面對着一小隊滿臉菸灰的男人。雖然這些人穿的都是德國軍服,但他還是從對方的五官相貌上分辨出來,這又是一支蘇聯紅軍的突擊隊。
他並沒有在意眼前晃動的槍口,而是直接將目光對準了排在隊伍最尾的那個默不作聲的男人。
“那是一個大人物,會是誰呢?”林軒凝神望着對方,但那人故意躲在陰影之中,帽檐壓到眉梢,鼻翼兩側又塗了菸灰,所以面部特徵很不明顯。
大人物就算不言不動,也自然而然地散發出強大的氣場,猶如日光與月華,不會被烏雲遮蔽。
幾秒鐘內,林軒就把歷史上出現在柏林之圍中的蘇軍高層大人物默數了一遍。
二戰史中曾有這樣一段記載,專門用來記述蘇軍包圍柏林的過程:1945年4月1日,斯大林召集蘇軍高級將領研究對德國的最後進攻。當時,科涅夫表示他的烏克蘭第1方面軍將採取一切措施,保證攻克柏林。朱可夫也請戰說,他的白俄羅斯第1方面軍離柏林近,已作好充分準備。4月3日早晨,斯大林召開最高統帥部會議,聽取朱可夫和科涅夫的彙報之後,用筆在牆上的掛圖上,劃了一條長線,作爲白俄羅斯第1方面軍和烏克蘭第1方面軍的分界線,線的終點是柏林東南60公里處的呂本。他對兩位元帥做了以下部署,如果敵人在柏林的東接近地上進行頑強抵抗,使白俄羅斯第1方面軍的進攻受阻,烏克蘭第1方面軍則應準備以各自的坦克集團軍從南面突擊柏林。
“在這種情況下,蘇軍方面真正能主導戰爭形勢的大人物只能是朱可夫或者科涅夫!”林軒做出了最接近真相的判斷。
“走,帶路!”最早控制林軒的男人又開口。
林軒知道,由於前兩支突擊隊遭到瞬間秒殺,後面的友軍並沒得到任何訊息,只能沿着地形摸過來,對地下室內的情況一無所知。
“下面的人都死光了。”林軒用俄語說,“有新變化,一個相當厲害的殺手介入了戰場,正在向你們的後備支援部隊發起攻擊。”
男人一驚:“你會說俄語——你說什麼?死光了是什麼意思?”
林軒放慢語速,重複一遍:“你們的兩支突擊隊都死光了,納粹元首的人也死光了,殺手就在外面。”
圍住林軒的五個人滿臉驚愕,頓時不知所措。
“問他元首密室在哪裡。”隊伍尾端的人沉聲指示。
最早之前,林軒聽過二戰時各國重要人物的會議錄音資料,僅憑那人短短的一句話,他就判斷出,那人正是近百年來最偉大的軍事家之一、被尊稱爲“蘇軍第一戰神”的朱可夫元帥。
從1900年至1999年的百年時間之內,全球戰爭不斷,在諸多歷史學家、軍事家、政治家的共同推舉下,於2012年排列出了“百大武將封神榜”。能夠上榜的無一不是身經百戰、長勝不敗的大人物,而朱可夫毫無疑問地進入了“封神榜”的前十。
能在這裡遇到“蘇軍第一戰神”朱可夫元帥,林軒感覺到既不可思議又激動不已。沒有人知道,在他心底一直保存着一個跟“中國第一戰神”有關的大秘密,永遠不能解封,只能深深鐫刻在代代單傳的林家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