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堂娜,就算回到那個被鏡子封住去路的隱秘山洞又能怎樣?回到原點,但原點已經改變了模樣,不是變得更好,而是變得極差。那麼,何必回去?何必回去?何必回去……”林軒的情緒低落到極點,胸口被硬硬地堵住,幾乎喘不過氣來。
加入組織時,領導曾經諄諄教導過:“我們的使命是爲亞洲和全人類和平而戰,爲了這一崇高目標,即使犧牲生命,我們也在所不惜。”
如今看來,那也是一句空話。
全人類的發展是因循着大自然內在運動規律的,豈可因一兩個人、一兩百人的努力而更改方向?歷史表明,任何敢於螳臂當車的人都會被時代的列車碾得粉碎。
“好了,就到這裡吧!”他無聲地告訴自己,沿着玻璃無力地滑倒。
這密室的壁上嵌着無數佛舍利遺骸,被之前虹化的僧人稱爲“佛舍利印章”,每一顆上面都佈滿了彎彎曲曲的紋路。
曾有香港生物學家分析過,佛舍利上的紋路有其特殊意義,記錄了該修行者一生的心路歷程。那些紋路可以歸類爲“秘符”,能夠在特定情況下被一一解讀出來——譬如掘藏師開啓古人留下的“伏藏”時,就是這樣的一種解讀。但是,大多數時候,佛舍利只能由轉生後的本人解讀,因爲那是他本人的前世記憶,兩者之間有着特殊的隱性關係。
換句話說,如果每一顆佛舍利都能夠被妥善保存的話,那些帶着前世記憶出生的轉生者,就都能找回記憶,即便是七歲孩童,也能在朝夕之間成爲智慧無窮的師尊。
這種“伏藏、舍利、轉生、掘藏”的過程給現代的計算機專家帶來了巨大的啓發,遂發明瞭如今廣泛使用的“二維碼”識別技術。可以想象,高僧留下的“伏藏”正是一種與二維碼近似但又更復雜、更深奧的個人標記,把畢生的修行濃縮爲一滴水、一本經書、一件舊袍,隔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仍然能完美解讀、清楚傳承下去。
伏藏,不僅僅是藏傳佛教裡的至高秘術,也是迄今爲止人類保持本真、不忘初心的最高明辦法。
恍惚中,林軒記起了剛剛入藏時的雄心壯志。再想想現在,他爲自己昔日的輕敵而無比慚愧。
數千年來,除了土生土長的藏地之王,任何外來者都無法降服這座高原。無論是尼泊爾廓爾喀人、印度土王還是北方來的蒙古族騎士、亞歷山大大帝,都不能折辱這雪山的民族氣節。雪線以上,自成國度,唯有飛鷹一樣的藏族勇士,才能自由馳騁在這白雪皚皚的世界裡。
任何一支企圖征服西藏的侵略者隊伍,都將爲自己的“無知者無畏”付出慘重的代價。
“再見了,我的藏地之行……大概要在這裡劃一個句號了……”林軒感到眼皮正在打架,似乎隨時都能睡過去。這一睡,也許就是長眠不醒了。
“喂,你還好嗎?”那人的臉出現在林軒的視野中。
那張臉其實也是林軒自己的臉,讓林軒感到無比怪異。
“打破它,很容易就能做到。”那人說。
“你去做吧,不要打擾了我的夢。”林軒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他想做一個很長的夢,一直不醒的那種,毫無壓力,一身輕鬆。
“喂——”那人俯下身子,搖動林軒的雙肩,逼迫林軒再次睜開眼睛。
“打破它,離開這裡。你知道,我們本來不屬於這裡,而是屬於二十一世紀。咱們聯手脫困,我送你一件巨大的禮物,想不想要?”那人問。
“什麼……禮物……”林軒喃喃地問。
“一座金山。”那人立即回答。
林軒咧了咧嘴角,連苦笑的表情都做不出來了:“金山?我不需要……我什麼都不需要,只想睡……”
“你必須要!快醒過來,醒過來……”那人伏得更低,在林軒耳朵邊吼叫。
林軒的精神意識越來越模糊,對那人震耳欲聾的吼叫聲也漸漸麻木,但他突然聽到了“你父親就在51地區”這幾個字,渾身一震,猛地睜開了眼。
“你父親,就在51地區。你死了,誰救他?”那人再次重複同樣的話。
林軒已經脫力的身體瞬間充滿了力量,屈膝彈跳起來,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
“不要問我怎麼知道這一消息的,要想求證,你自己出山去問五角大樓。我的訊息只有這麼多,其餘一概不知,如果能打破這密室回到二十一世紀,我們都有好處——”那人使勁一掙,甩開了林軒的手。
林軒深吸了一口氣,不說廢話,也不想哭着喊着浪費多餘的精力乞求對方透露更多訊息。那種乏味無聊的橋段是低能的影視劇編劇搞出來的口水戲,真正的高手,只會直面困難,切中要害問題。
“朱可夫說,‘奧義九字切’可以摧毀它。”林軒的精神狀態恢復正常,語氣變得沉着穩定,“但是,密宗的修行過程相當複雜,不同智力、不同修行積累的人使出同一種手印所產生的力量差別巨大。”
“你現在的能力差多少?”那人問。
林軒搖頭:“不是差多少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可能達到。”
他判斷朱可夫所講的“一王二後”就是吐蕃王及大唐、尼泊爾兩公主,所以,那兩位女子能夠用“奧義九字切”擊穿玻璃壁障毫不出人意料。
據拉薩布達拉宮藏經樓裡的典籍記載,大唐文成公主自小就在袁天罡、李淳風兩位異術至尊的*下修行密宗手印,等到遠嫁西藏時,早就是長安城排行第三的異術大師,僅僅排名於袁、李二人之後,連號稱爲“伏魔師世家”的程氏一族都望塵莫及。
至於尺尊公主更是尼泊爾國內的密宗頂尖人物,尤其擅長手印、五鬼搬運術、水銀墜地尋蹤術。
兩公主是“西藏鎮魔”的主力,如果沒有她們,遭到遠古封印的羅剎魔女早就絕地復活禍害人間了。
“我可以幫你,分給你力量。”那人低聲迴應,“簡單說,我採用‘骨傳導’的方式把力量輸入你體內,使你的能力增加兩倍,等於是幫你加速修行了三十年,從前學會的所有技能都獲得同步提高,怎麼樣?”
在中國古代武學中,早就存在“內力灌輸”的心法,但到了近代,武學這種東西日漸式微,連“內力”這個詞都不再被人提起,更別提“內力灌輸”了。
當然,用“內力灌輸”來增加個人能力的方法等同於揠苗助長,與“天魔解體大法”等武學一樣,都存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有害副作用。
“爲什麼要這樣幫我?”林軒反問。
天上永遠不會掉餡餅,有所給予必定有所求取——他從小就知道這個道理。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互相猜忌了,所以我只說實話。之所以幫你,是因爲我在你昏迷時全力以赴地使用‘奧義九字切’攻擊這層壁障,但卻毫無作用。我判斷,必須兩人同時出手,才能成功。”雖然這理由很不光彩,但那人臉上毫無愧色。
“很好,我沒有選擇,接受你的條件。”林軒以最快速度做了決定。
父子天性,不可磨滅。他一旦知道“父親在51地區”這樣的訊息,身體內的潛能就被完全激發,將所有的負面情緒一掃而空。
“內力灌輸”的過程並不複雜,因爲那人使用的是“骨傳導”而非中國傳統武學中的“天靈蓋百會穴對接傳導”。
兩人盤膝對坐,左右腕骨緊貼在一起,每隻手腕上的八塊骨頭一一對接,搭乘了內力傳輸的傳導鐵橋。
人體結構學清楚表明,腕骨位於手骨的近側部,共分爲八塊,排爲兩列,每列各四塊,均以其形狀命名,分別是與橈骨相連的近側列的舟骨、月骨、三角骨、豌豆骨以及與掌骨相連的遠側列的大多角骨、小多角骨、頭狀骨、鉤骨。
腕骨是“五指之本節”,醫學中又說“五指連心”,所有“骨傳導”的內力傳輸途徑是經過“心”來傳導,其效果更勝於通過百會穴進行的“腦”傳導。
密室的門被重新關好,免得朱可夫那隊人闖進來。
“準備好了嗎?”那人問。
林軒回答:“可以了。”
那人的臉色漸漸變得無比嚴峻:“我知道,人類世界中充滿爾虞我詐,你千萬不要試圖在內力灌輸過程中偷偷探測我的腦部思想,那是一個無極限的巨大迷宮,一旦陷進去,就成了落入大海的針,我都沒法幫你。人類的大腦僅僅被開發利用5%,極聰明的科學家差不多能到9%,就連被認爲智商最高的大科學家愛因斯坦也只開發利用了13%——現在我告訴你,我的大腦只被開發了十五萬分之一,剩餘的全是黑暗的靜默區,就像地球之外的茫茫宇宙那樣。你如果刺探我,將是愚蠢的自殺行爲,連51敵區的超級計算機組‘極深之藍’都無法看穿那些靜默區,最終導致延遲宕機。電腦死機還可以重啓,繼續工作,但人類的大腦如果發生過勞死,那就沒救了。”
林軒點頭:“明白了,沒問題。”
“好,那就閉上眼睛,默數倒計時十秒後開始進行傳輸。”那人率先閉上眼睛。
林軒也閉上眼,清除腦子裡的雜念,把注意力集中在雙手手腕的十六塊骨骼上。
“極深之藍”曾被譽爲全球計算機組之冠,任何一種複雜程序都可以在此計算機組上順利運行並快速獲得結果。五角大樓是該計算機組的幕後支持者,據說該類型計算機組最終將被髮送至月球,將各類宇宙望遠鏡觀察到的數據加以整合,最終繪製準確的太陽系立體地圖。
林軒相信那人沒說謊,因爲51地區的確傳出過“極深之藍”首次宕機的消息。
“黑暗的靜默區裡藏着什麼?我眼前的他到底是什麼?到底懷有什麼樣的使命……”林軒沒有睜眼,但閉眼之前的一剎那,他還是將那人的臉深深印在腦海中。
在林軒印象中,每天早晨在鏡子裡看到的自己就是那個樣子的,兩者之間五官眉目百分之九十九相同,唯有眼神上略有差別。
“父親在51地區,爲什麼?被挾持還是囚禁?一定是失去了人身自由才失蹤了那麼久……”他又想到了父親。
驀地,十六股冷熱不同的力量一下子通過了腕骨的十六塊骨骼傳入體內,隨即沿着骨骼和脈絡上行,迅速進入他的體內。那種力量猶如色彩不同的絲線,各自打着旋,急速鑽行,一直進入五臟六腑、四肢百脈。
林軒告誡自己保持冷靜,放鬆肢體,任由那種力量源源不斷地進入。
很快,十六股力量走遍了林軒的全身,速度漸漸放緩,並且彼此交叉,搭成了一張隱性的大網。
林軒相當小心,最初只是靜默不動,任由那人發力。
“潮汐的間隙,就是我展開行動的時候。”他心中早有對策。
十六股力量不再涌入他體內之時,林軒霍地睜開眼,盯視那人的臉。
內力灌輸的過程既像電器充電,又像潮汐的進退,不可能一直處於正向工作的狀態,或多或少地會有逆行的時刻。林軒正是利用對方內力的回縮,四維觸角急進,殺入對方體內。
他沒有傷人的意圖,但兩人既然選擇了聯手,他不可能冒着對對方一無所知的風險投入戰鬥。
有那麼一刻,他看到了紛紛揚揚的漫天黃沙。殘陽如血,黃沙盡頭矗立着巨大的三角形四棱錐建築。只要有地理常識的人都知道,那種建築物被稱爲“金字塔”,絕大多數都矗立在北非的埃及沙漠裡。
“沙漠、金字塔、斯芬克斯、法老王、詛咒”這些詞彙通常是聯繫在一起的,林軒此刻看到的是那人的思想,看到這些,就證明那人的原始思維跟埃及有關。
遠處的景物越來越近,很快,直刺天際的金字塔清晰可見。
“六臂天魔……”林軒沒有看到人,但看到了映在金字塔塔身上的暗影。那是一個有着六隻手臂的巨人,正慢慢地向着金字塔跪拜下去。
“難道是被盜墓之王楊天獵殺的六臂幻象魔?”林軒的思想跳躍極大,由那怪影想到了近百年來圍繞金字塔發生的那場最驚心動魄的戰鬥。
如果那人體內藏着幻象魔,則人類的浩劫將再次來臨。
林軒只來得及看到那十幾秒的影像,隨之而來的一大塊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瞬間將他吞噬進去。
黑暗中藏着至少幾百道吸力,將他朝着不同方向撕扯着。
“卡度巴拉奇達,度星度,約巴耶喲西……”那人猛然間開口,念出一長串咒語。
撕扯林軒的力量散了,林軒立即撤退,離開了那人的思想疆域。
“你毀約了。”那人睜開眼睛,臉色冷淡如冰。
“我必須知道你是誰,才能跟你合作。”林軒既不動氣,也不動怒,只是冷靜地陳述事實。
“你現在知道了嗎?”那人問。
林軒搖頭。
“我如果說對你並無惡意,你相信嗎?”那人又問。
兩人對視着,有些話已經不必一問一答,只需要眼神交換,便明瞭對方的思想。
那人當然知道林軒看到了“六臂天神幻象魔”,林軒也知道對方知道自己知道那個秘密,只是雙方各自迴避這個問題。
不合作,就走不出1945年的柏林之圍困境;合作,就會將幻象魔帶到二十一世紀的真實世界裡去。盜墓之王楊天已經老了,不一定能像壯年時期那樣第二次打敗幻象魔,而新一代的異術師還不夠成熟,更不是幻象魔的對手。
“怎麼辦?”林軒無法決斷下一步的行動。
“死在這裡,能困住他嗎?”林軒其實一直都是視死如歸的人,因爲“視死如歸”是組織內部的第一要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