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那樣的頂尖魔術師都沒能落得好下場,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一念及此,林軒心裡突然有兔死狐悲之感。
“我需要打個電話。”林軒說。
“打給誰?”魏先生的濃眉猛地一挑。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林軒低聲回答。
那兩句詩代表了組織內部一名級別極高的異術師,比組織現任的領導輩分都高。
魏先生見多識廣,聽了那兩句詩之後肅然起敬,連說了兩個“好”字。
“聊勝於無,對嗎?”林軒看着魏先生的臉。
“天下大事,未出茅廬已知七分。你向洛陽玉老先生求教,也許是最正確的選擇。他如今人在何處?還是在洛陽茅廬嗎?”魏先生僅僅是提到了那個人的姓氏,臉上的表情就已經變得無比莊重肅穆。
中國江湖很注重“輩分”二字,以魏先生今日的名氣,幾乎所有後輩在他面前都要恭恭敬敬地低頭聽命。但是,那位深居洛陽的玉老先生,卻是與昔日“南白北雷”齊名的江湖名宿。所以,魏先生有這樣的表現,更能體現出他謙遜過人的一面。
“對。”林軒點頭,“我離開組織入藏之前,領導說過,有天大的難事,就可以直接向玉老先生請教。”
“好,那就太好了。”魏先生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了一線。
林軒拿起衛星電話,略一沉思,快速地撥出了一個號碼。
玉老先生的電話並非人人都能撥通,所以他需要一個線路中轉站,那麼玉老先生那邊顯示出來的號碼,就是組織領導的私人專線,必定能夠順利接通。
魔術師還在昏睡,慘白的臉上寫滿了憂鬱。
如果沒有“斷掌紋”的詛咒,這個年輕人無論在政界、仕途、娛樂圈、影視圈都會有極好的發展,其未來成就絕不亞於昔日港臺的四大天王。沒有人能接受這種年少早夭的結局,生命是如此可貴,世界是如此美好,一旦閉上眼睛,還能剩下什麼與這世界相干?
“沒想到是這種結局。”林軒喃喃地自言自語。
“是啊!”魏先生扼腕嘆息,“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這個年輕人的遭遇,實際也代表了當代很多年輕高手共同的困惑。天命不可違,天機不可泄。按照唯物主義的觀點,一個人的死亡只跟機體活力有關,但唯心主義的觀點卻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人類對於自身、身外的瞭解都少得可憐,根本無法應付這些撲面而來的大災難。你應該知道,昔日江湖上多少英雄人物風光八面,到最後,卻只剩下一個名字、一個故事……”
談及這些,林軒知道魏先生因何嘆息。
他知道,昔日魏先生年輕時,最崇敬的江湖人物就是三代探花郎李尋歡。李尋歡最終因感情的事無法自解,忽然一天就駕船出海,隱居海外仙島,如更早一些的遊俠虯髯客、紅拂女一樣,終生不再踏足中原。
那樣的結局,雖灑脫,但卻不幸福,至少沒能讓心愛的女人過上幸福的生活。那樣一羣人,名氣再大,也掩蓋不了落寞、落拓的實質。
林軒眼窩中突然一熱,因爲他想到了堂娜。
沒有堂娜,就算他安全回到香港,今生有再多的錢、再高的名,還有用嗎?
“魏先生——”他擡起頭叫。
魏先生走過來,右手按在他肩膀上:“小兄弟,人生就是如此,大人物能夠化悲痛爲力量,小人物卻變成了被痛苦巨石碾死的螞蟻。我希望你是前者,畢竟華裔江湖的未來還要靠你們這樣一批年輕人。”
啪嗒一聲,一顆沉重的淚珠落在林軒手中的衛星電話上,跌成了七八瓣。
“嗨,兄弟,想開點,有些故事已經結束了,新的故事還在等着你展開。所以,大膽地往前看,對不對?”魏先生笑着說。
林軒強顏歡笑:“對,謝謝。”
那個電話經過兩度轉接之後,一個蒼老且滄桑的聲音終於響起來:“林軒?”
林軒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答:“是我,玉老先生您好。”
玉老先生那邊沉默了一陣,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死者必須死。”
林軒的心一沉,因爲這句話很明顯是指魔術師。
“好奇怪,你身上帶着很多不屬於你的東西,有時候,我們在空間裡勝利,卻在時間裡失敗,反之亦然。那麼,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場戰爭,都沒有必然的勝利和必然的失敗。中國人最古老的辯證法就已經教給我們,物極必反。你很好,是華裔的棟樑,很早之前,他們邀請你加入組織時,就曾先問過我。我明白,你是可以的,任何困境中都能全身而退,因爲你的前世是九命御貓,幾乎是金剛不死之身。那麼,我剛剛也說過,物極必反,太好的事也會變成極壞的事,你肯定知道很久之前香港發生了一件‘九命孕婦’的異事吧?在那件事裡,那名伊拉克來的孕婦就是‘九命金剛不死之身’,本來可以一生平安的,但她卻成了紅龍霸主的生孩子機器,被各種邪惡力量附在身上。你也要注意,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玉老先生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突然又沉默下去。
伊拉克孕婦和紅龍霸主的故事被媒體稱爲“佛醫鬼墓”事件,因爲牽扯到伊拉克引起的兩次海灣戰爭,所以該消息曾被官媒多次封殺,最終還是從一次官方意外泄密事件中流出真相。
“問他解決辦法?”魏先生在旁邊低聲提醒。
不等林軒問,電話裡的聲音又響了:“小魏,你老了,江湖上的事還是應該交給年輕人去做。不要逆天而行,那沒有意義。你曾經爲華裔世界做過巨大貢獻,上天一定會給你好報。但是,有些事是無法解決的,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魏先生臉一紅,大聲說:“玉老先生,我只想再試一次,成不成另一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是嗎?”
玉老先生笑起來:“那句話是騙小孩子的,你也信?”
魏先生咬着牙,左手一把抓住了魔術師的右掌,隨即右臂發力,高舉軟劍。
“行不行,我試一試就知道了。”他慘笑起來。
玉老先生沒有說話,但魏先生的軟劍也沒有立刻斬下去,形成了僵持之勢。
那種難堪的沉默至少持續了十分鐘,林軒也愣在一邊,不知如何解開這個死結。
忽然間,魔術師打了個哈欠,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林軒倒吸了一口涼氣,齒縫裡迸出三個字:“你醒了?”
他不知該如何向魔術師解釋眼前的事,但這問題是必須要解釋的,否則的話,魔術師在生命的最後幾個小時裡受了如此大的愚弄,該是何等傷心?
魔術師向上看,視線落在魏先生的軟劍上。
“我只是要試一試,抱歉,除了這個辦法,我想不到其它辦法救你。世界很美,我不想你這麼快就失去生命……”魏先生試着解釋,隨即垂下右臂。
魔術師又打了個哈欠,視線轉向林軒。
林軒的目光與對方一對上,驀地發現,魔術師雙眼中似乎有兩條火蜈蚣在盤旋飛舞。蜈蚣是苗疆五毒教的“五聖蟲”之一,是煉蠱師們鍛造蠱蟲的重要原始材料之一。
他意識到了什麼,指着魔術師:“你——”
“是我。”魔術師微笑起來,但那個笑容與之前的笑相差極大。他的年齡不到三十歲,但這個笑容卻像是一個足有兩百歲的人所展現出的。
據說,洛陽玉老先生的實際年齡已經超過了一百一十歲,而其從少年時就患上了早衰之症,所以,一百一十歲的年齡實際等於是二百二十歲。
“你很好,我知道你很好,所以費了很大力氣過來看你。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我看到了你的掌紋,好一個‘一手握山川、一氣衝破天’的‘川字紋’。”魔術師說。
林軒怔忡了五秒鐘,突然向前跪倒,但魔術師的體態看似老邁,身手卻極爲矯健,倏地一晃,到了林軒面前,托住林軒的雙肘。
林軒跪不下去,但嘴裡已經說出來:“晚輩林軒拜見玉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