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終,寶鈴背對門口,垂着頭盯着地球儀,滿臉木然,雙眼半睜半閉,鼻翼微微扇動。看她的樣子,不僅僅是夢遊,而且已經被深度催眠,思想遊移於半清醒、半昏睡之間。
關文跟她認識了這麼久,從未聽說過她有夢遊的癥結,現在這種狀態,應該是卡勒一手搞得鬼。
忽然,她彎下腰,先放好白銅柱,然後掀掉地球儀的一半,推到一邊去。接着,她把白銅柱搬起來,放到地球儀中心的舊槽裡,繼續昏昏沉沉地呆立在那裡。
“沒有鑰匙,她怎麼開鎖?”關文忍不住苦笑。寶鈴的樣子讓他心疼,但在卡勒的掌控下,他又無能爲力。而且,在他看來,寶鈴不是開鎖高手,沒有卡勒的那些特殊技能,怎麼能打開那個鎖孔?
卡勒左手插入口袋,再拿出來時,指尖上赫然多了一把古式的白銅鑰匙。
“這是……讓小偷搶包的是你?鑰匙一直在你手裡?”關文吃了一驚。
卡勒指尖一彈,鑰匙準確地射入鎖孔中,然後陰沉沉地笑着回答:“鑰匙當然在我手上,其實我們的人一直都在跟蹤寶鈴,從她第一次由香港進入西藏直到現在,全程都在我們的監控之下——也包括你,包括任何跟尼色日山寶藏有關的人。只要我們願意,全世界範圍內的任何人都可以監控到。”
關文一下子省覺:“你是青龍會的人?”
卡勒曾傳給小霍消息,說青龍會的黨羽正集結於樟木口岸至加德滿都的路上,誰也不會想到所謂“青龍會黨羽”指的就是他自己。
卡勒獰笑:“一點都沒錯,現在所有人都落在我的陷阱裡,我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吧。”
“何以處之?本公主的心已不堪重負,那些事太難……太艱苦,本公主無法堅持下去,可否選擇放棄……本公主也許不是最佳人選,請另擇他人進行……”寶鈴開口,但聲音明顯地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而且,每一句話都文縐縐的,不像是現代人的口語方式。
只隔了幾秒鐘,她又發出另外一個女聲,但語言已經變成了晦澀難懂的古藏語。
關文暫且不管卡勒,用心傾聽着那段話,大概意思是:“永遠的傳承,不能中斷,神祗選中的人,就是最合適的傳承者。如果逃避,必定遭受天譴,五雷轟頂、惡疾纏身而亡。”
卡勒的表情也變了,他放開關文,繞到地球儀的另一邊去,直盯着的寶鈴的臉。
寶鈴的聲音不斷地在兩個女聲間變來變去,猶如武功高手左右互搏一般,一人分飾兩角,絮絮叨叨地說了近五分鐘。最終,那操着古藏語的人物佔了上風,語氣越來越嚴厲,逼得另一個文縐縐的女聲越來越卑微。
“打開它。”古藏語女聲聲色俱厲地大喝。
文縐縐的女聲回答:“本公主已經試驗多次,鑰匙轉動,而鎖孔卻不開,本公主已經束手無策。”
古藏語女聲沉默了一陣,忽然自問:“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這麼多年,難道連封印也發生了性質突變?無論如何,你都要打開它,那纔是人間正道。”
文縐縐的女聲回答:“本公主不知,但本公主真的無能爲力。”
“有了鑰匙,還打不開嗎?”關文在極度緊張中握着拳自言自語。
“當然打不開,否則我何必費這麼大勁把你們騙到夏日之宮來?”卡勒下意識地搭話。
“我能不能試試?”關文又問。
卡勒揮了下手,關文走過去,俯身握住鑰匙柄,用力一擰,鎖芯便輕盈地轉了一個九十度角。按常理說,這種狀況下,鎖就已經開了,那些被鎖住的東西馬上就會暴露在衆人面前。可是,奇怪的是,白銅柱絲毫沒變,還是原先的樣子。
關文連擰了十幾次,鎖芯每次都平滑轉動,情況大同小異。
“能打開它的只有一個人,也就是與封印有密切關係的她。既然她體內有朝歌公主的靈魂,睹物思情,一定能想起什麼。”卡勒並不氣餒,而是步步緊逼。
關文轉頭看看,寶鈴仍然處於渾渾噩噩之中,覺察不到危險就在身邊。她甚至看都不看卡勒一眼,只是專注於自己的內心感受。
醫學研究證明,夢遊者能夠在睡眠中自行下牀行動,而後再回到原先的位置繼續睡眠。夢遊者的腦電波圖顯示,夢遊時患者的腦電波軌跡,顯示於正常睡眠的階段三與階段四,即人類的沉睡階段,而沉睡階段的人是不會做夢的。由此可知,夢遊與做夢毫不相干,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關文能夠確定,寶鈴目前的確是毫無意識的,對他和卡勒的對話毫不知情。
“放了她吧,沒用的。“他說。
卡勒怪笑:“放了?開玩笑!我費了那麼大力氣,沒有個結果就放人?其實我還有最後一招,百分之百能夠激活她的前世記憶,幫我打開白銅柱,就是——”他倏地後退,扭動了書架上的一本厚書。
嘩地一聲,屋頂落下了一個直徑三米的玻璃罩子,將關文、寶鈴、地球儀一起圈在中央。
“這東西原本只是爲寶鈴小姐準備的,可你不早不晚闖進來,沒辦法,就得陪她一起下去,常常萬蛇纏身的滋味。”卡勒扭動了第二本書,藏書室的地板左右分開,關文腳下踩着的地方變成了透明的玻璃。
記憶中,藏書室底下正對的是餐廳,但這次在卡勒的機關操縱下,關文卻看不到桌椅,只看到一個幽深的黑洞,洞底有詭異的綠光不斷閃爍。
“很抱歉,我只能採取這種極端粗暴的方式獲得自己想要的,因爲大家都是聰明人,誰手裡握着什麼籌碼都一清二楚,比如——”卡勒擊掌,有兩個人推着反銬雙手的顧傾城進來,狠狠地向前一推,砰地一聲撞在玻璃罩子上。
顧傾城的臉色極其難看,但那副精鋼狼牙手銬貨真價實,背後兩人手中又握着槍,她已經毫無反擊之力。
“顧小姐,你來晚了,否則的話三位一起下去,應該非常有趣。當然,這樣好玩的遊戲沒有燈光怎麼成?其實你不該拉下電閘的,那等於是事先給我提了個醒,哈哈哈哈……”他在大笑聲中擊掌,房間裡、走廊裡的燈全都亮起來。
“噝噝,噝噝噝噝”,毒蛇也彷彿被燈光驚醒,吐信聲越來越響亮。
“別亂來——卡勒,他倆死了,等於是一把掐斷了尼色日山寶藏的全部線索,你什麼都得不到,竹籃打水一場空。”顧傾城不甘心坐以待斃,試圖用攻心戰術改變卡勒的想法。
卡勒故作幽默地聳了聳肩,在玻璃罩子上敲打了兩下,然後撳下書架側面的隱蔽按鈕,深洞中的燈也亮了。
“喂,向下看,那裡有些新朋友正等着歡迎你們呢!”他哧哧地壞笑着,彷彿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電影導演,正在欣賞一手執導的惡作劇。
關文只向下望了一眼,強烈的眩暈感便幾乎讓他當場嘔吐。
深洞是圓形的,約三層樓高,洞壁由雙層玻璃構成,內壁與外壁的距離爲兩米。就在這兩米寬、十米高的環形空間裡,塞滿了五顏六色的毒蛇,彼此挨挨擠擠地糾纏着,爭相恐後地向上吐信,彷彿一羣急不可耐的饑民,等待着從天而降的食物。剛剛他看到的綠光,正是餓瘋了的毒蛇眼中發出的,毒性越兇猛,那綠光便越強烈。
“我把這玻璃罩子放下去,沉到底,然後將罩子、內層玻璃撤掉,想想看會發生什麼?你們就會被埋在至少五米深的毒蛇堆裡。爲了歡迎二位,它們已經捱餓近一個月了。哦對了,咱們可以試驗一下,丟一隻老鼠下去,讓它們提前預熱一下標準的歡迎儀式……”
卡勒的話音剛落,又有兩人推着小霍進來,他的雙手、雙腳都被銬住,渾身血跡斑斑,看來已經多處受傷。
“太好了,既然大家已經聚齊,好戲就可以開演了。喂,告訴下面,放只老鼠進去!”卡勒大聲吩咐。
圓洞的外壁上緣開了一扇小窗,有人將一隻吱吱亂叫着的大老鼠扔下去。那是一隻體型肥碩的田鼠,從嘴尖到尾根足足有一尺。老鼠還沒落下,蛇堆裡便有十幾條青色的長蛇飛躍起來,在半空將它分屍,撕成了七八條。不到五秒鐘,老鼠就徹底消失在蛇堆裡。這杯水車薪般的活食令蛇羣騷動得更厲害,不斷地撞擊玻璃,噝噝聲與砰砰聲響成一片。
這一次,連一向鎮定的小霍也變了顏色。
“想想辦法,關文,現在能救你們倆的,就只有你了,別人已經有心無力。所以說,你趕緊想辦法,別把那些秘密帶進毒蛇肚子裡。我這個人其實沒有太多耐心,也懶得搞什麼拉鋸戰,最好就是痛痛快快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們死了,剩下的這兩位也活不了。我早就打定主意了,藏在尼色日山底下那些寶藏,我拿不到,別人也別想拿到,哈哈……哈哈哈哈哈……”
卡勒狂妄地仰面大笑,因爲迄今爲止,他的計劃全部成功,一步棋都沒浪費。
“閣下是誰?據我所知,卡勒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也沒興趣加入青龍會。他是我到了加德滿都後的第一個朋友,沒猜錯的話,他已經做蛇糧了吧?我現在唯一不甘心的,就是連你的真實樣子都沒見到。咱們不打不相識,或許你肯給個面子,露出本來面目?”小霍不卑不亢地說。
咔嗒一聲,卡勒扭動機關,關文腳下的玻璃地板開始沿洞壁下滑,向蛇陣中緩緩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