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到一座名爲“昭陽殿”的殿宇前慕夜華停下了腳步,“好了,你進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滿樓給他一個安心的笑容在一個品級似乎挺高的大宮女的帶領下走進了邵陽殿,邵陽殿裡明亮如白晝,嫋嫋的香爐,橙黃的帷幔,上等檀木製作的桌椅,名人的字畫,價值連城的玉器瓷器,五一不是皇室人的奢華用品。
這時帶着滿樓走進殿內的大宮女忽然站定,她彎下腰屈膝福身朝坐在檀木紅椅上的沈皇后行了一禮,脆生生道,“稟皇后,慕將軍的師妹來了。”
滿樓也連忙屈了屈膝,行了一禮,道,“小女花滿樓,見過沈皇后,皇后娘娘金安。”
頭頂上方響起一道清亮卻不失柔和的聲音,聲音裡帶着點點的親切笑意,“花姑娘不必多禮,過來這邊坐,不必拘謹。”
“謝皇后娘娘。”
謝恩後滿樓也不推拒,依言落落大方的坐了過去,坐定後她才擡起頭看向沈皇后,沈皇后並不是那種讓人一眼驚豔的大美人,但自身高貴氣質卻勝過容貌帶來的視覺驚歎,歲月在她的眼角刻下細微的痕跡,她含着淡淡淺淺的微笑,不會讓人感覺很親近,卻也沒有絲毫距離感。
彼時沈玉卿已換下鳳袍,卸下鳳冠,穿着平日裡常穿的便服金色祥雲長裙,但其衣料製作精細華美僅次於鳳袍,她梳着好看卻並不繁瑣的高雲髻,自身的氣質與不同於別人的尊貴身份更顯她的高貴。
滿樓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肯抽出寶貴時間接見滿樓,滿樓甚感榮幸。”
沈玉卿也是一笑,“花姑娘哪裡的話,本宮已聽慕將軍說了,你是……想來找本宮討教琴技的?”她說的有些不確定。
自然不是,雖是藉口不過還是要將這個藉口走一個過場,至少要用這個藉口來打開話題,她真佩服師兄選的這麼好藉口,不愧是她的師兄啊,滿樓在心裡將慕夜華誇了一遍,這纔開口,“正是如此,還望皇后娘娘可以恩賜小女這個請求。”
沈玉卿的身子微微向椅子椅子背上靠了靠,表情有些緬懷,她失笑道,“花姑娘嚴重了,現在想想……自從我嫁給皇上後似乎就沒有在彈過琴了,如今瑾兒也都成家立業了,這一晃竟有二十來年了。”
她顧自搖頭苦笑感慨,忽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問疑惑,“花姑娘,據本宮所知你今年不過二十歲,而且焰國應該並不會有本宮琴技等傳聞吧?本宮自知自己還沒有那麼傳奇,而且還是已經二十多年未曾碰過的琴。”說到最後她眉宇間已斂去笑意,忽的又是輕輕一笑,絲毫沒有生氣的前兆,“看來花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
滿樓不慌不忙的起身,暗贊她快速的分析能力,屈膝福了身道,“皇后娘娘明鑑,但滿樓的確是來討教琴藝的。”
見她還不肯說實話,沈玉卿也站起了身,她身後的宮女見狀連忙攙扶着她的右臂,沈玉卿繞着滿樓走了一圈,沉吟片刻問道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本宮琴技?”
“是滿樓的師傅告訴滿樓的,他說皇后娘娘音色識別能力特別厲害,手指下彈出的琴音更是仙樂,娘娘不僅古琴彈得的好,無論是瑤琴,琵琶,長笛,短簫幾乎都會演奏,是以滿樓斗膽這才借師兄的光入了宮,大膽請教皇后娘娘。”滿樓仍舊半蹲着身子,低頭平靜的說着,讓人看不出她話中任何其它意思,除了沈玉卿。
沈玉卿的身子一頓,表情也變了幾變,她的手不禁緊緊握成拳,剎那間臉色也白了幾分,但很快她就恢復如常,右手掙脫了老宮女的攙扶,柔和下臉色,面色無異道,“你們都且退下,本宮要與花姑娘好好談談,順便重拾當年遺忘的琴技,沒有本宮准許誰都不許打擾。”
“是。”七八個大小宮女齊聲應着,依次井然有序的退出了邵陽殿,只有沈玉卿身後一位年長的姑姑沒有動。
沈玉卿又補了一句,“張姑姑,你也出去候着吧。”
張姑姑面露詫異,看了看仍舊低垂着頭的花滿樓猶豫了一下這才應是緩緩退下。
直等到邵陽殿正大門傳出吱呀沉悶的關門聲,沈玉卿才一揮長袖拉起半蹲的滿樓失態又急切的問道,“你師父是何人?叫什麼名字?”
滿樓覺得沈玉卿的放映在她意料之中,也有些在她意料之外,她抿了抿脣擡頭望着這高貴的婦人,師傅一生的摯愛,半晌才澀着嗓音回道,“我不知道,師傅從沒有說過,不過他常教育我和師兄要勤奮習武,時提到過不準丟他絕劍仙人的臉,由此我和師兄也就只知道他在江湖的稱號而已。”
“絕劍仙人?”一剎那沈玉卿漂亮的眸子裡涌出不知是喜還是後悔的眼淚,她隨便抹了一把眼角,抓着滿樓的手臂仍舊不鬆,急切問道,“那,那他人呢?現在在哪裡?他過得好嗎?”
滿樓張口一聲冷冷的‘不好’就要脫口而出,可想起師傅臨終前還不停的念着她的名字,那聲不好又哽在了喉中,師傅定然不捨得讓她爲自己難過吧,不然他可以早就去找她了,轉念之間沈玉卿已急急的又問了一遍。
滿樓嘴角啜着淺到沒有的微笑,僞着心說了句‘他很好,不過已經過世了。’
聽到前面一句‘他很好’沈玉卿心一鬆,還沒來得及揚起的微笑就被滿樓後面那句話壓垮,她有些不可置信,“你說什麼?你剛剛說了……什麼?”
滿樓輕輕掙開沈玉卿的雙手,伸手入懷掏出了那塊裹着斷木簪的手帕遞給了一臉迷惘,又不可置信的沈玉卿,她強忍着鼻酸的淚意道,“這是師父的遺物,他,一直珍藏着放在枕邊,本來我是準備一起埋了的,但是……所以我帶來了,交給皇后娘娘。”
滿樓不會告訴她其實她是不想師傅死後身邊還有任何有關於她的東西,讓師傅死後也看着傷心,如果不是偶然發現簪子上刻的字,或許她會直接扔掉,而將東西又給了沈玉卿,無非就是讓她在過着美滿幸
福的生活時能偶爾想起那個深愛她的男人,而感到有一絲難過,而永遠記掛着他,直到死,就像師傅一樣,如果她並不在意,那滿樓也只好替師傅這一生的斷送而感到惋惜,只怪他愛錯了人。
沈玉卿顫抖着手接過手帕,似乎在手帕剛放進她手裡她就知道了裡面包裹着的是什麼東西,她踉蹌着後退一大步,一下坐倒在身後的椅子上,緩緩地用保養得當,修長又均勻漂亮的手指打開了手帕,裡面兩截折斷的木簪靜靜的躺在她的手心,黯然無光,就像造就它的主人一樣失去了靈魂成了食物,這不僅是一根木簪,還是一個沉重又讓那個男人曾經撕心裂肺的過往。
是了,早在她因貪圖榮華富貴狠心將他送給自己的定情信物,雕刻了一夜,磨破了手纔好不容易完成的木簪一折兩段時,她註定要背上負心的重量,用榮華富貴,用無尚尊寵來磨平掩埋她曾經愛的那個男人,而他,則因這段單方面放棄,拋棄,單方面堅持,守護的感情一直痛苦到死。
此時沈玉卿已淚流滿面,她將裹着斷簪的手帕死死按在心口,一隻手捂着嘴脣壓抑的哭泣,整個人幾乎都要癱軟,她的口中反覆念着‘崇雲’‘崇雲’‘對不起’等幾個字眼,眼淚已經花了她精緻的妝容,滿樓在她的臉上和眼裡看到了她的自責,看到了她的心痛,看到了她的傷心,看到了她的絕望與悲傷,卻惟獨沒有後悔。
滿樓走過去安慰她,也沒有說一些不在意的好話,只站在一旁看着她哭得梨花帶雨,聲嘶力竭而不語,或許私心裡她是討厭這個讓她師傅最後鬱鬱而終的女人,師傅在山林之中隱居,日日念她,想她,而她卻是榮華富貴,享受一國之君的恩寵,她身份尊貴,她子女承歡膝下,每天過着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幸福日子,又或許,滿樓私心裡還有些恨她。
可是看着她哭成這樣滿樓又有些於心不忍,她擦了擦眼角的溼潤,揉了揉眼睛,屈膝朝沈玉卿福了福便無聲的退下去了,已經不用她說太多了,那有着背後故事的斷簪師傅一直留着已經能說明一切,她想沈玉卿也一定都明白師傅對她的愛至死方休,即使此時的沈玉卿哭的肝腸寸斷,傷心欲絕,可終究她沒有後悔過,既然如此,還能說些什麼呢?還能……說什麼呢?
拉開邵陽殿的大門滿樓站在日月中,閉上眼她吸了吸鼻子重整微笑,對門外守着的宮女姑姑福了福身,“各位姑姑姐姐,皇后娘娘身子乏了,剛剛小女已服侍娘娘歇息了,等娘娘醒了姑姑姐姐們再進去伺候吧。”
幾個大小宮女面面相覷,只有那年長的張姑姑有禮的回了滿樓一禮,恭敬微笑着說,“勞煩姑娘了,姑娘慢走,慕將軍正在前方的涼亭候着姑娘。”她不怕這個小姑娘會對皇后怎麼樣,畢竟再怎麼着他也是焰國慕將軍引見來的,兩國關係現在非同一斑,作爲焰國此次派來的聯誼人,怎麼着他也不會加害雲國一國之母,是以她很放心,便依言守在外面直到沈玉卿傳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