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月城湖畔望月橋邊、風雨亭旁,人影綽綽,仔細一瞧,才見一座遊船,它有一個古典的名字,叫做“浮梅檻”。
遊船泊在岸邊,兩層結構,燈火通明。遠看,兩柱龍鳳盤繞首尾,氣勢如虹;近觀,恰似一個精緻的亭臺橫貫底座,雕檐畫棟,碧欄軒窗,如此鉅製,堪稱當時之最。
通道上,一羣人正往船上走,間或還有金髮碧眼的外籍。
雲薇今天穿了一件枚紅色魚尾晚禮服,站在船頭迎賓,她小露雙肩,使得原本豐腴的體型更顯性感誘人,遠遠地看到白姝安和洛涵風一前一後地走過來,她眯縫起雙眼,得意地笑起來。
白姝安擡手撫了撫突兀而跳的眉心,前因後果已經明白了五六分,還沒等幕後操手發言,白姝安已經急急地走到雲薇身側,低頭在她耳畔輕語道:“雲姨,您這招是不是太明目張膽了點,就不怕曼姨知道了跟你翻臉?”
雲薇面上帶笑,一邊恭敬地向迎面而來的洛涵風點頭致意,一邊把手悄悄地伸至白姝安的後腰部,狠狠擰了一下以示懲戒,白姝安皺了皺眉,忍着痛不再作聲,雲薇這才滿意地收回力道,把手輕輕搭在白姝安的肩頭,笑問洛涵風:“洛先生,傍晚的湖光山色美麼?”
洛涵風略一沉吟,緩緩說出:“落霞與孤‘鵝’齊飛,山水共長天一色。”
白姝安腦中浮現陽光下一隻白天鵝奮力而飛的場景,再結合這句不倫不類的比喻,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
雲薇歪着頭盯了兩人一瞬,笑眯眯地回答:“看來是別有深意啊。”
這時,托馬斯與皮埃爾也一前一後,從甲板那頭邁步而來,看到他們相談甚歡,托馬斯以爲是在聊下午發生的奇事,他站定在洛涵風右側身後,輕拍了兩下他的肩膀,對着衆人大聲說:“今天下午這出‘英雄救美’的好戲真是驚險又刺激?”
托馬斯的中文雖然已經十分流利,但對於一些俗語的使用方法還頗有欠缺,現在這個不恰當的比喻立即引起雲薇無限遐想,她眯縫着一雙細長的眼側頭緊緊地盯着白姝安,意思十分明顯,“還不從實招來!”
白姝安被雲薇盯得毛骨悚然,旋即掙脫她的手跳開幾步,擡眸望了一眼顧自東張西望的洛涵風,隨意虛指了下說,“這事都是因他而起,想知道,問他去?”
雲薇意味深長地一笑,“你上次欠他的人情還沒還掉,這回又多了一條,我看今天晚上要罰你多敬幾杯酒才行。”
白姝安故作鎮靜不說話,只是一臉無辜地用餘光瞄了瞄洛涵風,沒想到洛涵風坦然地收回遊離的目光,對着雲薇淡淡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雲主任不用客氣,我雖然酒量不好,陪她喝幾杯還是沒問題的。”白姝安瞬時語滯。
皮埃爾站在洛涵風的左側,他的中文還是半吊子,對他們的對話一知半解,聽到喝酒兩個字也來了興致,用他那獨特的中英文混合體,興奮地衝着衆人說道:“洛,今天,你solucky,掉到水裡,沒受一點傷,so,Let'sdrinkuptonight。”(我們今晚喝個痛快)
“Ok,noproblem!”皮埃爾的話音未落,洛涵風已經快速地接了話,並且轉身緊緊地摟住他的肩膀,拉着他有說有笑地往船艙內走去,托馬斯與雲薇作別之後,也緊跟前面兩人,進了船艙。
事實上,雲薇還未從剛纔混亂的對話內容中醒悟過來,只好一臉不解地望向獨自偷笑的白姝安。
“雲主任,在跟白小姐聊什麼呢,這麼開心。”恰好孫文濤迎面走過來。
雲薇整了整裙襬,伸手把白姝安拉到身邊,表情溫和地問孫文濤:“聽說下午有好戲看,不知道劇情怎麼樣,這個小妮子還跟我賣關子,你快跟我說說。”
孫文濤對雲薇向來惟命是從,於是便繪聲繪色地說起洛涵風如何落水,白姝安又如何縱身勇救的精彩細節。
雲薇聽完之後,怔了好一會,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洛涵風遠去的背影,附在白姝安背上笑得前仰後合,“好了好了,你們這就算是糾纏不清了。”雪白的胖手捏到了她瘦削的手臂,激動地說:“別看它瘦,可真不是花拳繡腿。那麼重一個大男人,居然就靠它,三下兩下給拖上岸了。”
“這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非得叫我推了團裡的表演,到你的船上來助興。”
雲薇忍着笑,用手指戳了戳身邊這個不知好歹的晚輩,湊到她耳邊語重心長地說:“那是你們之間的緣分,跟我沒有半點關係,知道了嗎。”一邊指指後艙,一邊交代,“不跟你閒聊了,快去後臺準備準備吧,琴姐他們早就等着了。對了,肚子別餓着,我讓他們送些點心過去。”
“知道了,謝謝雲姨。”
目送白姝安進艙之後,雲薇擡頭卻見文濤站在船頭,顧自憂心忡忡地望着岸邊,雲薇順勢望去,發現了岸邊陸續上船的賓客中,孫文婷慢慢悠悠的身影。
等到孫文婷走到兩人眼前時,孫文濤趕緊斥責道:“剛纔怎麼回事,竟然走散了,還不趕緊到後臺去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孫文婷低着頭,默默站着不作聲。
“快到導播室去吧,那裡只有老林一個人,正缺人手。”雲薇這次沒有大聲斥責,但語氣中的嫌棄和不屑卻不自然地流露出來,孫文婷心裡不好受,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好一邊答應着一邊膽怯地走開了。
孫文婷只顧自己悶着頭往船艙裡鑽,也沒管跟在身後一臉憂愁的哥哥,最後孫文濤只好叫住她,低聲細氣地勸說:“畢竟人家是領導,你還有半年就要畢業實習了,到時候能不能分配個好單位,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雲主任這個人其實不難對付,笑臉相迎、百依百順就可以了,你不要老是繃着臉,低着頭麼……對呀對呀,開心點,笑一個……”做哥哥的好不容易逗得妹妹的苦瓜臉擠出了一絲笑,才放心地讓她進了導播室。
狹窄的導播室裡,爲了塑造最好的隔音效果,除了一扇門之外,四面都被密閉。一個40歲出頭的大鬍子,坐在音控臺前。見有人進來,斜瞟了一眼,隨便問了句:“雲主任叫你來的嗎?”
“是的,老師,需要我幫什麼忙嗎?”
“你先坐着吧,有事會叫你。”
旁邊有唯一的一張木凳子,孫文婷木木地坐下去,10分鐘過去了,沒有一句對話,只有大鬍子在鍵盤上四處擺弄的點擊聲。
此刻,晚餐已經開始,在悠揚古琴的伴奏之下,遊船開始划向湖心。
衆賓客齊聚一樓內艙宴會廳內,繁花似錦的毛絨地毯沉默在古樸的紅木桌椅下,悄然無聲,環繞全舟的霓虹彩燈五光十色,透過疏密有致的木質窗戶,投射進來,結合室內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滿船的人。
人羣裡談笑風生,洛涵風挨着皮埃爾,與孫文濤、托馬斯、外加學校的幾個教授圍坐在東面角落的紅木圓桌旁,孫文濤看他一言不發,小心翼翼地醞釀着話題:“洛先生,聽說您也是在美國長大的,今晚你和托馬斯,還有皮埃爾能夠在這裡相聚,真是難得的緣分。”
托馬斯和皮埃爾已經不約而同地舉起酒杯,托馬斯還學着旁邊桌上的人大聲吆喝起來:“你們中國有一句古話,叫什麼…對了,‘入鄉隨俗’!”衆人點頭起鬨,托馬斯繼續說,“洛,既然相聚有緣,我們先乾了這杯。”說完與皮埃爾一碰,爽快地喝完了。
孫文濤已趁機把洛涵風的杯中酒給倒滿了,洛涵風騎虎難下,只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衆人鼓掌起鬨,一位年輕的男教授大聲提議,“今晚我們就大口飲酒,不醉不歸。”一桌子的人因此熱鬧起來。孫文濤使盡渾身解數,挑撥離間、蠱惑諂媚,哄騙得一桌子人的酒杯沒有閒置變空的時間。
因此當雲薇從人羣裡走來,神色凝重地叫了一聲“孫文濤”,並示意他離席商談時,托馬斯和皮埃爾執意不肯,非得讓他自罰了三杯之後,才肯放人。
文濤一邊陪着笑臉,一邊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酒漬,起身跟在雲薇後面,朝後艙走去。一路上,雲薇一聲不吭,步履沉重。兩人一路走到導播室,狹小的空間裡,孫文婷傻傻地立在旁邊,兩隻眼睛紅紅的。孫文濤這才覺察出事情的嚴重。
一個大鬍子蹲在地上,好似在檢查線路。
“看看,你妹妹做的好事,她就是這樣,笨手笨腳地,沒一次讓人省心。”雲薇的語氣中包含着毋庸置疑的憤怒。
孫文濤只好把妹妹拉到門外,問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
原來孫文婷一直戰戰兢兢呆坐在導播室裡,覺得十分懊惱,等到吃飯時間,就自作主張去廚房端了些吃的,推門而入,師傅沒留心,站起來與她撞了個滿懷,她盤子裡的那些果汁菜湯,沸沸揚揚,在鍵盤上,線路上,撒了一地……
導播室本來就狹小,只這麼些液體,已經讓裡面如洪水氾濫,關鍵是師傅的機器死機了,光盤放進去讀不出來,而最大的麻煩是晚上演出的配樂無法正常播放。
孫文濤無語地望着妹妹,心裡直犯嘀咕:“怎麼辦呢,今天沒有邀請現場樂隊,要是再沒有配樂,怎麼演出?”他呆立了片刻,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名字,好似在荒涼的絕境裡看到了一絲希望,沉默地提步往外走去。
導播室裡,大鬍子還在檢查線路,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雲薇雙手反握,心情煩躁地踱來踱去。
此刻遊船已經飄在湖心,短時間內,不可能靠岸修復機器。憑誰有天大的本事也變不出一支樂隊來。
雲薇越想越是火大,狠狠瞪着立在門口的孫文婷,胸中的怒火難抑,一隻甩出去的手掌,眼看就要打在她臉上,卻被突然進來的白姝安挽在胸前,見她一身舞服,後面跟着孫文濤,即刻明白過來他是把白姝安當作救命稻草了。
“雲姨,外面那麼多客人都等着你呢,你怎麼在這兒教訓起學生了。”
“你先問問她做了什麼好事?”
“雲姨,不要太擔心,今晚畢竟不是正式的演出,大家圖的是開心,我們只要能讓他們快樂而返就行,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就算不弄也可以。”
白姝安一席話雖讓雲薇心裡寬慰幾分,但仍沒有解決本質文婷,她懊惱地怒斥:“今晚的客人可不比平常,兩個學校的校長都在那呢,你說她這搞的都是什麼事?”
白姝安挽着她的手,慢慢地將她推到門外:“雲姨,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去招待他們,勸他們多喝些酒,再拖延一會時間,放心,其它的交給我,實在不行,我就清唱,雖然舞蹈是我的專長,但是咱們歌舞團裡誰不知道我白姝安也擁有一副天籟的嗓音,難道你還信不過。”
雲薇見她鎮靜自若,心裡雖然放不下,只好由她去做主。
白姝安看着雲薇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內,回頭迎上孫文濤兄妹倆不知所措的眼神,臉上的笑容一下子焉了,“怎麼辦,怎麼辦?”她有些抓狂自己剛纔怎麼會表現得自信滿滿,現在卻恨不得拿自己的頭去撞牆,她哪裡有什麼妙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船到橋頭自然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