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丘一身灰色長袍,正慵懶的靠在椅子上和對面的客人談生意,一擡頭就看到林清婉上了樓梯。
方丘忍不住一笑,丟下客人就起身迎上來,“小師妹來了,可是老師有什麼吩咐?”
林清婉腳步微頓,臉上露出標準的微笑道:“我路過這裡,所以上來看看師兄,祖父還不知道我過來呢。”
方丘就大呼一口氣,“我還以爲老師讓你來拿那方端硯呢,上次應承了要給老師送去,奈何一直忙,到現在都抽不出空來。”
坐着的客人眼睛一亮,連忙起身問,“方老闆這裡還有端硯?”
方丘背對着客人對林清婉使了個眼色,然後就端莊的轉身,淺笑道:“有一方,不過已經送出去了,黃先生覺得剛纔看的青瓷怎麼樣?”
黃先生糾結着道:“好是好,但我那位長輩更喜歡筆墨紙硯這些”
他看向林清婉,滿懷歉意道:“不知道小姐肯不肯割愛呢?”
林清婉很輕易就點頭道:“那是師兄的東西,自然是師兄做主。我想祖父不會反對的。”
林清婉應承得這麼輕易,反而讓黃先生不確定起來,又不敢買了。
方丘見他腦袋又縮回去了,不由抽了抽嘴角,道:“那可不行,我答應了老師要送他的,怎麼能半途賣人?”
林清婉已經轉身往另一邊去,盯着博古架上的東西看,耳朵隱隱約約的聽到黃先生問這位老師是誰。
然後方丘就特自豪的報出林肅的名字。
林清婉搖頭失笑,見博古架上多了一對瓷盤,不由小心翼翼地拿起來觀看。
那邊,方丘已經拍着爽快付錢的黃先生道:“黃先生,我這博古齋開着也有七八年了,店在這裡,且你往外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方丘是林先生門下,我在師兄弟間算是沒出息的,但也不會做這種坑蒙拐騙的事。放在我店裡的東西,都是我判爲真品的東西,真有假貨,那也是我打眼了,不用客人們提,我先把東西給砸了。”
黃先生捧着那方好容易買到的端硯走了。
方丘站在門口目送他的車離開,這才大鬆一口氣,回身和夥計道:“沏壺好茶送上來。”
方丘一上樓就見林清婉倚靠在博古架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喲,師兄回來了?”
方丘就苦笑道:“清婉可別打趣方叔了,我這也是迫不得已啊,而且剛開始不是你折騰着讓我們叫你師妹嗎?”
對於自己的黑歷史,林清婉避而不談,轉開話題問,“您怎麼也幹起這種忽悠人的事來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現在生意難做了,外頭一堆賣假貨的,客人們卻信得真真的,反倒是我們這些賣真貨的,弄得跟賣假貨的似的。”方丘嘆氣,“現在倒爺兒也不好做了。”
林清婉忍不住笑,“方叔是和我哭窮?”
“那倒不至於,”方丘矜持的道:“雖然賺得少,但還是有些賺頭的。”
林清婉信他纔有怪,她從小就在這圈子裡混,雖然祖父從不倒騰東西,卻給不少人掌過眼,林清婉跟着自然也知道不少內情。
這些人,不說賣假貨的,就是真貨的,也是一開張就吃三年。
夥計送了茶上來,方丘給林清婉表演了一番功夫茶,笑問,“你今兒怎麼有空來我這兒?缺零花錢了?”
偶爾林清婉缺錢就會來他這裡找份臨時工,或是給他掌眼看些東西,有時候要能遇上熟人來淘換東西,也會請了她去掌眼,一來一去也就賺了錢。
不多,但也足夠她這個學生妹零用了。
林清婉放下茶杯,手指在杯壁上劃了劃,笑道:“方叔,我就要畢業了。”
方丘恍然,“你這都快畢業了呀?”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感嘆道:“感覺又老了一歲,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啊。”
林清婉抽了抽嘴角,還是沒忍住,“豬,你還好嗎?”
方丘卻不惱,哈哈大笑起來,哥倆好似的拍着林清婉的肩膀道:“這纔像你嘛,這樣老氣橫秋的樣子我真是怎麼看怎麼彆扭,想當年你打遍學校無敵手”
林清婉掀起眼皮看他,“方叔。”
“好好好,我不說那段歷史了,你說你來找我啥事吧。”
“想讓你幫我找份工作。”
方丘差點噴出茶水來,驚訝的瞪大眼睛問,“你還需要我給你找工作?”
“要時間自由,又體面,最好能讓我祖父覺得穩定的工作。”
方丘轉了轉眼珠子道:“你覺着我們店裡的大掌櫃怎麼樣?”
“你是老闆啊。”所以你覺得我祖父會答應嗎?
方丘泄氣,也是,他整個人在林肅那裡都是笑話。
他認真的想了想,最後道:“要說自由,整個圈子裡就沒有比倒爺兒更自由的,不過你錢少,前期肯定得吃苦,你一個姑娘家,又不想着大富大貴,沒必要。除了倒爺兒,那就是給人做顧問了。”
方丘說到這裡一笑,“你也不必固定跟着一人,那樣受氣,你師兄我認識不少老闆,回頭我給你介紹幾個品性過得去的,你出幾單,名聲打出去了,以後上門來請你的也就多了。”
林清婉點了點桌子,道:“不穩定。”
“這個容易,你再找個博物館掛名就是了,不佔編制,也不要工資,遇上大事你還能打打下手,以老師在圈子裡的名望,這樣的工作不難找。”
見林清婉神色淡淡,便知道她不願意用林肅的名號,方丘頓了頓後道:“不打老師的名號也成,回頭我給你找。”
林清婉就翹起嘴角道:“那就多謝方叔了。”
方丘抽了抽嘴角道:“我現在更喜歡你叫我師兄。”
林清婉但笑不語。
方丘就感受到無限的悲傷。
他當年跟着老師讀書時才二十,正是年輕氣盛時,覺得自己已是大人,遇見跟個毛小子一樣的林清婉,即便倆人才相差八歲,他也要用身份壓一壓對方。
於是就逼着對方叫他叔。
倆人鬥智鬥勇多年,現在方丘感受到了歲月的殘酷,恨不得三歲小娃娃也叫自己哥哥,讓自己被叫得年輕點。
可惜,十三年下來,林清婉是道行漸深,他卻還在原地踏步,在這方面再也鬥不過她了。
林肅是國文大師,教出來的學生多在教育圈以及出版方面,經商參政的也不少,但像方丘這樣跨專業到考古收藏界的還真就獨他一個。
但林肅就是收藏名家,自己的字畫現就在別人的收藏行列中,所以在圈子裡很有名。
林清婉學歷史也是受他的影響。
但或許是受以前的經歷影響,林肅並不願與圈子裡的人深交,所以林清婉要是混這個圈子,林肅給她的幫助很有限。
本來林清婉也並不需要林肅的幫助,可是她現在心太大,又得罪了京城的博物館,斷了一條後路,這纔來找方丘。
論起在圈子裡的人脈,方丘可比林肅還強些,畢竟他做的就是這方面的生意。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這兩天看有沒有合適的老闆,先讓你出兩單,到時候拿了做簡歷,我好跟人提掛名的事。”
林清婉沒問題。
在他店裡轉了一羣后問,“我要修一管玉筆,你這裡有工具吧,我那裡不全,和你借一些。”
方丘眼睛一亮,他消息靈通,早聽說京城博物館出的事,他懷疑的看着林清婉問,“京城博物館那管贗品”
林清婉但笑不語。
方丘就對他豎拇指,“難怪你有陳教授這個老師在卻還要來找我,你這是得罪了大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