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負手的趙胤眉頭不着痕跡地皺了皺。
……
樑家出事後餘波尚在,趙胤身爲樑家女婿,自然成爲被人尋訪對象。
回府這半晚上不時有人來訪,晚飯後趙夫人又急得發了高熱,趙胤即時着人請醫,又照顧了小半宿,最後情況穩定,才又在兒女相勸之下,暫且出房去用飯。
府裡也是烏煙瘴氣,下晌趙夫人掙扎着要回樑家去見嫂子侄孫,兒女們自然攔着不讓,說去了也見不着人她也不聽。
鬧了三四回,最後兒女們與下人合力勸說,又拍着胸口保證定會竭盡全力去設法奔走,這才勉強消停。
於是到這會兒送走了訪客便又還得接見管事,趙胤覺得自己都快得高熱了。
好歹用完晚膳回到書房,已是亥時,他佝僂着背在燈下坐了良久,才端起面前的冷茶來灌了下肚。
後窗忽然被人叩響,窗門上正印出一道模糊身影來!他定定神,隨後也屈指在桌面叩叩響了三記。
窗門被人從外推開,有人進來,身形強健敏捷得跟只山林裡圈地爲王的猛虎一樣,即便只是一身黑衣,懾人的氣勢也通過雙眼和四肢悉數傳達出來。
“恭喜趙大人。”孟恩怡然走到簾櫳下。
“這麼要緊的當口,將軍還冒險前來做什麼?”趙胤凝着眉,沉着地負着手,“何況有什麼好喜的?我們失敗了。
“孫仁沒死,原來定獄裡一直都有埋伏,而且五軍營裡前不久還讓皇帝給攪渾了水,我們被他們給矇騙過去了。”
“可是你不是早有了幾手準備麼?”孟恩在桌旁坐下,“孫仁雖然沒有被滅口,但如今樑家已經入獄。
“說到這裡還得佩服大人,並且還要再問大人一句,親手把提攜自己登上高位的岳丈送入天牢的滋味如何?”
趙胤聽到這裡也緩了緩神色,走過來坐下:“自然是很好。但樑鐸與樑永琛不死,仍然還不算最好。
“皇上只是將樑永琛收監而並未定罪處決,樑家女眷也未曾押走,雖然說鐵證如山,但我這心裡總還是懸得緊。”
孟恩望着他:“不是都打點好了嗎?爲什麼你們的皇帝沒有立刻樑家定罪?”
“看來我低估了皇上。”趙胤斂色道:“千機庫那裡失竊是個局,我早就疑心了。
“可是直到刺殺失敗我才意識到確是如此。如此皇帝不即刻給樑家定罪就有解釋了,他的確是很有可能不相信樑永琛是通敵的細作。
“他若不信,我就麻煩了。”
孟恩聽完把杯子放了,說道:“你怕什麼?去刺殺的勇士並不知道給牌子的時候是你冒充的樑永琛。
“他們就是審,也審不出別的什麼來。何況孫仁也沒有見過你。”
趙胤微吸氣:“孫仁雖然沒有見過我,但他聽過我說話,你們行武的,感官向來靈敏,所以他若聽到我說話,未必認不出來我。
“所以他非死不可。
“但更讓我意外的是,不光是刺殺出了意外,而且他還掉入了皇帝設下的埋伏——將軍用兵如神,入了埋伏跟出別的意外是兩碼事情,你應該很清楚。”
孟恩鷹眼微斂,並沒有說話。
趙胤執壺給他斟了杯茶,又沉吟道:“如今朝上也已經有人懷疑皇上心意,並且也有人開始暗暗籌謀替樑家開脫。
“雖然皇上有旨說不許求情,但迂迴挺進的法子也有很多。如果成功了,於我將是滅頂之災。”
孟恩道:“何至於?趙大人不是早就準備了第三手計劃麼。
“有你一手推波助瀾造成的戚樑兩家矛盾擺在那裡,大人應該也是時候準備行動了吧?
“戚家向來霸道,就算是最終證明樑家無辜,你還可以甩鍋給戚家,一定會有人相信的。”
“這個時候我怎麼能動?”趙胤凝眉,“眼下我一動就是死!
“樑家還未判決,知道五軍營有多少人正在盯着朝上嗎?但凡有些風吹草動,很可能我就前功盡棄了!”
“那你當初設計樑家跟戚家,不就是爲着脫身準備麼?”孟恩道,“趙大人心思縝密,前後這麼多年了,一直未曾露出任何馬腳。
“這麼大的事情也憑你一己之力操縱到如今,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怕什麼?
“爲什麼不借機把戚家拉下水,拿下他們一府十干將,替烏剌出出力?”
“戚家那陣勢將軍沒見過嗎?”趙胤聲音又低又急促,“何況那日幫着戚家出頭的還有燕棠與蕭珩。
“那場爭執雖是我推動造成,但將軍難道以爲,在我目睹過那要的陣勢之後,還有底氣去跟戚家及鎮北王府與楚王府對抗?!”
“但如今你不動也不行。”孟恩道,“別忘了,只要你們的皇帝懷疑你,讓孫仁出來指認,你就不一定能逃得過。”
趙胤緩吸一口氣,深深道:“將軍這是在逼我?”
“大人怎麼還不明白,不是我逼你,是局勢在逼你。”孟恩鷹眼睨着他,“眼下開始,把矛頭轉向戚家,讓戚家來背這個陷害樑家的鍋。
“如此不但你能混淆視聽,而且也能幫着烏剌不費一兵一卒除去大殷一門猛將,這可是於你我都有益的事情。”
“那孫仁怎麼辦?”趙胤再次壓聲發狠,“孫仁不死,我就是找十個冤大頭背鍋也還是有危險!而且戚家頗得宮中信任,你當我說構陷就能構陷的麼?!”
“大人足智多謀,一定能想出合適的辦法來。至於孫仁——”孟恩頓了下,說道:“倘若他已經招出什麼來,你們的皇帝必定不會還放任你到現在。
“正是因爲他還沒有鎖定是你,所以你還是安全的。你放心,等到合適的時機,我會再派人去定獄行事。”
“可我若幫你構陷了戚家,樑家就會沉冤昭雪,那麼我被樑家呼來喝去當奴才的這股恥辱,豈非依然沒法兒洗刷?”
“大人真是想太多了。”孟恩鷹目微冷,“樑家雖可不死,但我仍然幫你逼得樑鐸把這閣老之位讓出來。
“大人將來執掌了朝堂,還怕日後沒有機會洗刷恥辱?他們帶給你那麼多年的憋屈,讓他們留下命來,反過來求着你不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