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義二字一出,不說寧守信再度猶豫,連辛姨娘也愣住了。
她垂下眼眸也不知想了些什麼,忽地衝着寧守信叩首道,“三老太爺,此事全因卑妾沒照顧好孩子,真不怪二奶奶……無論如何,還是二爺的前程要緊!”
寧守信頗爲動容。
這大家閨秀就是不一樣,瞧瞧,多懂事?哪象那個夏氏,瞧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寧珂見此,才又上前勸道,“三伯,方纔親家老爺說得對,家和萬事興。眼下二堂哥剛中舉,正是鴻運當頭,何必自找晦氣?趁着如今事情還沒鬧開,咱們把二堂哥的喜酒及兩個孩子的喜酒一併辦了,便是有什麼風言風語也一併遮過,豈不更好?”
寧守信其實方纔已經有了允意,此刻被侄子一勸,正好借坡下驢,假意這才點頭,“罷了罷了,就這麼辦吧。”
不過他也指着夏氏,跟寧四娘商量道,“不管她做沒做過那樣傷天害理之事,可她這副模樣,如何出現在賓客面前?倒是這辛氏既是良妾進的門,又懂事大方,也不算辱沒了門楣,到時四姐你便帶着她招呼內眷,外頭自有我們爺們照應。”
這也算是給她這個苦主的安慰。寧四娘縱覺得略有些對不起夏氏,可看着這個提不起的兒媳婦,也只能點頭答應了。
而夏明啓眼神複雜的看着那個斯文聰慧的辛姨娘,心中嘆息。
他們雖替妹妹保住了夏家二奶奶的身份,但只怕日後妹妹只能終老鄉間,而這位辛姨娘纔是妹夫後宅的實際掌權人。
可是,能怎麼辦呢?
如今這樣,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想及此,夏明啓忍不住摸了摸寧芳的小腦袋。全虧了這個丫頭,關鍵時候說了那麼一句話,才扭轉了局面。
可往後,這幾個丫頭要怎麼過,卻只能靠她們自己撐起來了。
※
回了自己那三間小小抱廈,辛姨娘疲倦得連飯也沒吃,就歪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大丫鬟紫燕見此,就把丫鬟婆子都趕了出去,給她絞了個熱毛巾敷臉,又慢慢卸了她的釵環,輕輕替她按摩着頭皮。
眼見辛姨娘漸漸發出舒服的嘆氣聲,碧水才低低抱怨,“這樣都沒能把那夏氏休掉,她還真是——”
“閉嘴。”辛姨娘眼也不睜的道,“太太已經發下話來,往後誰敢再議論此事,便立即發落出去。不想撞刀口上,就管好自己的嘴巴。還有這些天,你就在屋裡照顧好小哥兒,別往外跑了。”
察覺到按摩頭皮的手略停了停,辛姨娘才道,“不是不想用你,只是我聽說三老太爺素來有些好色,偏偏又是個懼內的,你也說那日他看了你好幾眼,難道你想給那樣老頭子做小?”
紫燕這才歡喜起來,“我就知道,姑娘素來疼我。不過想想,那夏氏留下也好。咱們二爺如今可是香餑餑,若真個休了妻,只怕不等姨娘扶正,立即就要來一堆作媒的。不如仍讓她佔着那位置,倒是給姨娘方便了。”
辛姨娘睜眼,拍了她一記,“才說要你管好嘴巴,怎麼又多嘴了?去,給我弄點吃的。不過這麼晚了,吃多了愛胖。就要一碗燕窩,再配幾樣素點心就好。”
紫燕笑道,“如今只怕姨娘就是要吃天上的星星,寧家也得想法摘了來。對了,那夏家送的紫參倒是好物,要不要讓廚子給您燉點湯補補?”
辛姨娘道,“先擱着吧,回頭再說。”
等紫燕出去,辛姨娘才拈起那枝紫參瞧瞧,然後看向正屋那邊亮起的燈,露出幾分似譏似諷的古怪笑意。
※
忙碌的喜宴過後,寧府的生活又迴歸了平靜。這日寧芳終於得了許可,去探望她的小妹妹。
趴在搖籃邊,皺眉看着裡面那隻紅皮小猴子,旁邊寧茵先嫌棄了起來,“好小。”
確實是小。
明明夏氏是足月生的,卻還沒有辛姨娘七個月生下的哥兒大。難道這就是男女有別?
可如今那邊的小子已經長得皮光水滑,象只剛出籠的白麪包子,自家這個卻連臉都沒完全長開,依舊皺巴巴的象只小猴子,小妹你是不是也太不爭氣了?
“還沒有後院養的小黃貓大。”見姐姐半天不答話,寧茵還比劃着,又補了一句。
誰知奶小哥兒的吳奶孃正好路過,聽到這話,不無得意道,“那是我們姨娘會生養。就算早產,可還是把小哥兒生得白白胖胖。這孩子一落地,腰身也恢復了,人也瘦下來了,可不象某些人,呵呵。”
聽着她那嘲諷味十足的笑聲,寧茵不明所以,寧芳卻是小臉一沉。
纔想說話,可照顧小妹的奶孃青嫂卻道,“我去收下尿布,很快回來。你們看着五姐兒,讓她好生睡覺。”
青嫂不是沒聽懂吳奶孃的話,可怎麼辦呢?大夫說二奶奶這胎傷了底子,多半是不能生了。
就算小哥兒是庶出,可說句不怕難聽的話,只怕日後連幾個嫡出的姐兒都要看這個弟弟的臉色過日子,那何必爲這點小事就得罪人?
看着她那懇求的眼神,寧芳沒吭聲。
不過一等青嫂走開,她便故意跟寧茵道,“小妹雖然小,卻是個有福氣的,一生下來爹就中了舉,可見是咱家的小福星。”
這話茵姐兒聽得懂,也很歡喜,吳奶孃卻不高興了。仗着四下無人,小主子又年幼,便頂嘴道,“要說福星也該是我們姨娘纔對,一進門就生了兒子,還讓二爺中了舉,可見是個旺夫命!”
寧芳即刻望着她,一張小臉笑得又甜又壞,“原來姨娘纔是旺夫命?那我可要把這話拿出去說說,說不得祖母一高興,還要賞姨娘呢!”
吳奶孃一哽,忽地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就算如今辛姨娘生了兒子,又正得勢,可到底只是個妾。這個府裡夠資格喚寧懷璧一聲“夫君”的只有夏氏這個正妻,而辛姨娘,只能喚一聲“二爺”。
不管夏氏生沒生兒子,這是禮法,就不能違背,更加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
所以吳奶孃就算噎得臉紅脖子粗,還得低頭福了一福,“奴婢剛纔說笑話呢,姐兒可千萬別把我們這粗人的話當真。”
寧芳冷哼一聲,一雙眼睛烏沉烏沉的盯着她,“都知道姨娘生了弟弟有功,可閨女養好了,未必日後便沒用!否則,那些爭氣的哥兒,可要誰去生呢?”
吳奶孃沒想到顯擺不成,反給個六歲不到的孩子教訓了一番。偏生這話又實在無法反駁,只得掉頭就走。
卻不想一出院門,只見辛姨娘正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