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說實話,象祝大太太這麼想的人,還真不太多。
因爲在寧芳又送醫又送藥之後,除了一些條件好的,又另請了大夫,其餘大半捱打之人,倒是有些感激她的。
這不光是拿了手短,而是大夥漸漸都想明白過來了,就算事情因寧芳而起,可關她一個小丫頭什麼事?又不是她跑到寧守儀面前去挑撥離間的。
要怪,真只能怪自己不學無術,被抓了現形。
況且寧芳請醫送藥的誠意滿滿,可是讓一些家境不好的家長很是鬆了口氣。如果單是給他們,又怕人攀比着,不好意思收,可如今寧守儀都發了話,那便無事了。
至於挨的打倒也不是很重,家丁們心裡都有數,這樣大規模的受罰,真把人打壞了,回頭指不定找什麼魚門蝦路來報仇。所以他們下板子時,聽着風聲呼呼挺嚇人,其實真落下去時,都收了三分力道,疼是會疼,但大夫一番診治下來,俱是皮肉傷,沒有傷筋動骨的。
然後有幾個真心送孩子去上學的家長,在治了傷之後,回頭還拎着耳朵,把自家孩子大罵一頓。
“堂堂男子,別說讀書,連字都寫得不如一個丫頭,也好意思哭?趕緊養好了傷,老實回去唸書!家裡託了多少關係,才把你送到那樣好的去處,你再不考個功名出來,難道還要等着跟你老子似的,成日出去受人白眼嗎?”
有更多的家長會說,“一樣是附讀,可那戴杜兩家的小子憑什麼就能拿回好東西?論親戚情份,論進學時間,你又哪點不如人了?怎麼人家就能學得那麼好,在衆人跟前掙下體面,你卻只能掙一包跌打藥回來?再如此不上進,不必大老太爺動手,老子先打死你!”
……
一場喧囂,漸漸平靜。
有戴杜二人樹起來當標杆,寧芳除了祝大太太,可能就只得罪了一個人——
辛姨娘。
這事雖不是她打的頭,卻是因她的字而起。
寧守儀一句“柔媚無骨”本沒什麼,可跟寧芳那個“頗有風骨”比起來,那就是狠狠扇了辛姨娘一耳光。
她自小備受寵愛,隨便擺弄幾下琴棋書畫,世人便多贊以才女之名,可如今竟是比不上一個商戶之女,這讓心高氣傲慣了的辛姨娘怎麼忍?
若寧芳因此得罪了一大批人倒還好了,可她偏偏又化解開來。辛姨娘心知背後肯定是寧四娘出的高招,她不好直接去跟寧芳鬥氣,卻把此事暗暗記在心裡。
只寧芳這招禍水東引,除了成功替自己洗白,還讓原本在寧家族學裡籍籍無名的戴良、杜赫,受到了廣泛關注。
江南本就文風昌盛,百姓骨子裡大多是敬重讀書人的。兩個會讀書有前程的青年才俊,似乎很值得投資啊!
於是乎,在各家剛拎回不爭氣的兒孫,或是心疼,或是大罵時,也有人開始悄悄打聽那兩個年輕人了。
其中,甚至還包括了寧四娘。
寧芳詫異,祖母留意他們幹什麼了?
“……那戴良是四房太太孃家的姑表侄子,爹孃兄長皆早早過逝,全賴着寡嫂拉扯長大。聽說小時候很是搗蛋,簡直是鄉間一霸。他嫂子管不了,纔打着送進學堂。雖開蒙得晚了些,倒有些小聰明,學得也快。那啓蒙先生覺得是個讀書的料子,留在鄉下白耽誤了,便讓她想法往好地方送。他那寡嫂倒也是個厲害人物,賣了鄉下房子田地才舉家遷來金陵。
說是投靠四房,其實也就是個名份照應。只求着把這小叔送進咱家學堂,其餘從不上門,反不時往四房送些薄禮。到如今他已讀了三年,打算明年開春下場試試,先考個童生再說。只生得不大好,又黑又壯,看着不大象讀書人,倒象個種田的漢子。”
這講八卦的正是寧芳身邊的包打聽的小喜鵲,她把這丫頭派出去送東西,她倒好,順便把這些八卦全打聽回來了。
偏寧四娘聽着挺有興趣,還笑道,“也就你們小姑娘纔看人長相,等年紀大了,纔會知道一個男人有出息,可比有張俊俏臉蛋強太多了。去喝口水,那杜赫又是怎樣?”
喜鵲謝了賞,站着喝了口茶,繼續滔滔不絕,“那杜赫出身卻比戴良要強,他是二房姑奶奶家的親戚。在城中還有個小乾果鋪子,家境倒是不差,人也生得白淨。太太別嫌奴婢沒見識,可連學堂的夫子都說了,若長得好,日後上了金鑾殿,在皇上跟前也能博個好名次呢!是以如今人人都說,這杜赫是咱家學堂的頭一份了。”
寧芳深以爲然,象她那英俊爹似的,有更好的門面擔當,誰願意挑那歪瓜裂棗?日後結親都容易說到高門大戶。
寧四娘聽得笑了,“你打聽得倒周全。那他二人可曾婚配?”
“那倒沒有。”不過小喜鵲又壓低聲音,賊眉鼠眼道,“聽說四房倒有些想把戴良招作女婿,又嫌他太窮。至於那杜赫,方纔我去打聽時,五房雲姨奶奶身邊的劉媽媽也在問東問西呢。”
那就是有些想法了。
寧四娘想了想,交待寧芳,“回頭戴杜二人若寫了東西送來,你拿來我瞧瞧。我再預備一份回禮,你到時賞出去。”
寧芳奇道,“我不才賞了那麼好的兩套文房用具麼?怎麼又要賞?”
寧四娘卻笑,“傻孩子,這是替你二舅母家相看女婿呢,你且看且學着吧。”
寧芳恍然,想想倒也般配。
要說夏二太太自分家後,別的沒有,銀子大把。如果要供兩個人讀書,那是不在話下。
況且這兩家家世都不算高,就算日後發達,也不怕夏家鉗制不住。果真要都是上進好子弟,說給那邊的表侄女倒也無妨。
橫豎夏二太太瞧着夏珍珍如今做了官夫人眼熱,早說了結親就想挑這樣上進有爲的讀書人,寧四娘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可要怎麼看呢?寧芳挺期待的。
到了次日一早,戴良的回禮先來了,寫的是一副對聯,“書山有路勤爲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十個字端端正正寫在一張尺許寬的素箋上,十分的挺拔帥氣。
寧芳不由讚了聲,“好字!由字觀人,怪不得喜鵲說他看着高壯,想必是個豁達開朗之人。”
寧四娘卻不置可否,看了字後只問,“這是誰送來的?可有帶話?”
送字進來的婆子道,“是學堂門口備着傳話的小廝,也沒帶什麼話,只說請二姐兒雅正。”
寧四娘便不問了,揮手讓寧芳先去上學。
等寧芳放學時,杜赫使婆子傳話,親自來送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