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囚車

三清觀裡,正好寧家該辦的法事都辦完了,寧芳她們也吃到各式各樣的小零食。

派出去採購的念葭,還特意帶回來一籃子清鮮水靈的桅子花。姐妹們都別在了衣襟上,還特意給南湘兒和辛姨娘都各留了兩朵。

怕她倆唧歪,花是寧芳親自給的,“這是先挑了好的,給你倆留下的。若不喜歡就算了,給丫頭也比白糟蹋了好。”

誰知這回南湘兒卻是一反常態,滿臉堆笑的接了花,“那就謝謝二妹妹了。不過你猜,方纔我在山上遇到誰了?”

寧芳聽這話裡有話,只道,“我猜不着。”便不肯接腔。

南湘兒故意當着衆人的面,高聲道,“就是魏國公府的三公子啊!他還特意說,等你長大了,就一定要來——”

“湘兒!難道沒人教過你,在背後議論別人是很失禮的事嗎?這還是在外頭呢,你難道要讓人家都知道,南家的小姐,除了不懂規矩,還是個長舌婦?”

寧懷璧冷着臉的訓斥,幾乎要把南湘兒罵哭了。

寧懷瑜不高興的上前維護道,“二弟你這算是怎麼回事?既知道是在外頭,你這當舅舅的,就這麼作踐自家外甥女?”

寧懷璧毫不相讓,“正因爲我是她親舅舅,所以該說的話,絕不會姑息。寧肯我自己背上這不慈的名聲,也不想讓人說她的不是。若如兄長這般,一味順着湘兒,那是要等她闖下禍來,惹世人恥笑的時候,再掩耳盜鈴的說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麼?世人眼睛又不是瞎的!”

寧懷瑜噎得說不出話,只恨聲道,“如今你是出息了,我說一句你倒能頂十句。也罷,誰叫我這兄長沒本事,活該受你的氣!”

這話可太誅心了,旁人聽得臉上無不變色。

可寧懷璧半點不動聲色道,“出不出息的,公道都自在人心。兄長若覺得受了氣,要理論,要解決的方法多的是,何必在外頭白白說這些沒意思的話,讓人聽了笑話?咱們回家開宗祠,請了長輩就是。若讓湘兒把方纔的話說完,你覺得是會給寧府臉上增光,還是給她自己臉上添彩?”

寧懷瑜鐵青着臉,這回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寧懷璧的態度已經表示得很明確了,他可以好性子,卻絕不容許有人隨意欺侮他的兒女。就算是至親,他也絕不容許!

梅氏見丈夫吃癟,過來打圓場,“算了算了,兩兄弟有什麼好爭的,那素齋準備好了……”

“不吃了!”寧懷瑜粗暴的將妻子打斷,斜眼望着弟弟譏諷道,“我不吃了。我回廟裡清修反省,這總行了吧?”

寧懷璧也不想在外頭鬧得太難看,便只說了句,“請兄長自便。”

寧懷瑜忿然往外,卻只聽得觀外一陣喧囂,因離得門近,觀中看門的小道士匆匆來報,“請各位施主暫且留步,外頭略有些不好,恐驚嚇到府上女眷。”

怎麼了?

咣咣的官鑼開道聲已經響起,然後有高高的囚車轆轆經過。是鬧了半年多的江南鹽稅案,終於等到了聖旨。

因爲案犯太多,今日午時,就在金陵城中心,會有無數人頭落地。而這之前,還要按慣例巡街。

而這些,大多都是官宦人家。

其中有一些,也曾經是跟寧家他們往來交好的人。如今卻是穿着囚衣,給綁在囚車上,不是被等着被殺,就是等着被流放充軍,或者爲奴爲娼。

所有人,包括寧懷瑜都不說話了。

因爲連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沒有家裡人替他還債,如果沒有寧芳跟程嶽交好,給他提前送來了消息,此時的他,恐怕也是如今遊街示衆中的一員吧?

“所謂家族榮辱,盡在於此了。”

忽地,是寧懷璧低低感慨了一句。聲音不大,但寧家的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並且每個人都在心中,細細體味。

囚車裡的人,都是該殺的嗎?

未必如此。

可身爲一家人,在享受到家族帶來的榮華富貴時,也要承擔家族帶來的種種無妄之災。

所以寧懷璧說這個話,意思就是警示大家謹言慎行,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要忘了,自己身後還站着一大家子人。

寧懷瑜眼神複雜的看了這個弟弟一眼,卻沒有反駁,也沒有擺臉色。因爲寧懷璧說的,都是對的。

所謂家族榮辱,盡在於此了。

囚車隆隆過去,那沉悶的壓過青石板路的聲音,把無邊春色都壓得黯淡幾分,更把人的心頭壓得沉甸甸的。

眼看隊伍漸漸過去,衆人才自鬆了口氣,忽地有道尖銳的聲音劃破長空。

“二姐兒!二姐兒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孩子吧!”

寧芳嚇了一跳,懵然擡頭,卻在末尾的一輛囚車裡,看到一個披頭散髮的婦人衝着自己大喊大叫。

“那,那是毛家太太?”寧芳還沒有認出來,卻是南湘兒認出來了,驚惶失措的道,“咱們快避回屋裡去,省得給她纏上!”

她說着,就快步往裡躲了。

夏明達在旁邊看着,想獻殷勤,“二姐兒別嚇着了,跟舅舅進去。”

可寧芳沒有躲,一直站在那裡,看着毛吳氏衝她跪下,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我知道,我得罪了你!我該死,全是我的錯!可我的孩子們都是無辜的呀,求二姐兒你發發善心,把我兒女買下來吧,日後爲奴爲婢,讓他們一輩子都聽你的!就算是我死了,必也投胎給你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感激你!二姐兒,求你了!”

毛吳氏自被抓進大牢之後,她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痛恨自己沒有在收到警示消息的那日,就把一雙兒女送出去。等到進了大牢,她才知道,自己全家算是被毛延福給賣了。

因她平日好出風頭,多有在官場之中走動,於是那毛延福便把罪責全推到了他們兩口子身上,說許多事自己並不知情,那些貪污受賄之事,皆是養子夫婦打着他的旗號,在外頭乾的勾當。

然後,毛吳氏的男人也是個軟骨頭,才上了兩天刑,他就屈打成招了,把過錯推給妻子。所以在毛吳氏以爲丈夫還在陪伴毛延福,心存僥倖時,誰知丈夫卻連她都一起拖下了水。

而毛延福再如何也是宮中派出來的鎮守太監,他若罪名太重,皇上臉上也不好看。於是最後他這個罪魁禍首倒是逃過一死,卻被要押送回京。只是就算回了宮中,只怕他的餘生也不好過了。

毛吳氏沒空操心那個公公,只擔心自己的兒女。

如今她跟丈夫一起,全都定了斬立決,兒女因年紀倒是逃過一死,卻要和下人們一道被賣。若鬧個不好,將來他們要面對的,就是生不如死的人生。

所以毛吳氏纔會在囚車裡,無意中看到道觀裡的寧芳時,簡直如撿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那樣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