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瑾暗呼不妙,看這架式,搞不好是來告狀的。
蔣婕妤倒是無妨,她人老珠黃,位份又低,在皇上面前也不大說得上話,可莊嬪就不一樣了。
她論姿色只是尋常漂亮,卻能位列九嬪,且在淑妃倒臺後協理後宮,足見爲人機敏圓滑。況且這回莊嬪家裡也有女孩參選皇妃,只怕蔣婕妤就是因此才說動了她出頭。
既然勁敵當前,那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假裝不知,拔腳就走。
就算回頭要傳她們來,也能先去通風報信,找幾個得力的幫手。誰知那值守太監也是人老成精,瞧着風頭不對,頓時請人留步。
這下子走是走不成了,寧芳倒是仗義,忙道,“姑姑回來路上便有些頭暈,若要問話,留我和閔書女即可,請公公行個方便,讓姑姑先去歇着吧。”
素瑾雖不喜寧芳膽大惹事,但此時倒感念她敢作敢當,沉穩道,“既一起去的,自當一起回話。我無大礙,只請公公拿瓶薄荷油來我聞聞,醒醒神就好了。”
這個倒是無妨。
貴人跟前侍奉,萬萬不可塗抹味道濃烈的膏藥。但有時宮女太監們實在不舒服,也時常會嗅些薄荷油,或滴一兩滴在帕子上,收在袖裡,不透出大味兒來,都可通融。
管事太監命人去取了薄荷油來,素瑾姑姑聞了,還給寧芳閔雙桃二人也嗅了嗅。又等了沒一會兒,就聽到裡頭傳話,要寧芳等人進去。
素瑾正一正衣裳,才帶着寧閔二人進了養心殿。
不妨卻看到還有朝臣在此,寧芳家的三舅公,程嶽也在其中。
原來今日恰好會試完畢,考官便把頭兩日一些答得不錯的券子先送到了御書房,恰好永泰帝有點空,便召了幾位文采好的大臣來此點評。正議論着本屆考生們的優劣,忽地莊嬪帶着人來告狀了。
本來見到有大臣在,她是打算告退的,可皇上聽說是爲了皇孫妃的事情,便叫她進來說話。
“天子家事亦是國事。你們也跟着聽聽,朕若是偏心起來,你們也好幫着勸一勸。”
衆臣聽了皆稱不敢,唯有定國公謝老尚書謝應臺道,“皇上說得極是,諸位同僚你們就莫推辭了。只老臣這一把年紀,心早偏得沒邊兒了,恐怕把皇上越勸越歪,恕老臣就不多嘴了。”
永泰帝聽得連連發笑,“回頭朕還非聽聽你的歪理不可。”
橫豎莊嬪蔣婕妤都已不年輕,養心殿又寬大,便無須拿屏風,只命她們站在遠離朝臣的側門珠簾後回話便是。
聽說要在朝臣面前說事,蔣婕妤倒先怯了一半。
她雖有心爲家裡出力,可也怕被人問出好歹,倒是莊嬪卻越發理直氣壯起來,上前施禮道。
“皇上命宮中女官和管事姑姑去大臣府中相看各家千金本是規矩,奈何有人卻陽奉陰違,扯着陛下的幌子管起大臣家事,故意難爲各家閨秀,實不知是何等居心!”
永泰帝一聽就知道里頭有事了,“你說說,是誰這麼大膽?”
莊嬪當即道,“便是宮中新來的寧書女!”
程嶽一聽眸光微斂,迅速打斷了她,“那臣當避嫌。”
莊嬪只知有朝臣在,卻沒留意到他也在,忽地有種當着人家家長,告人家孩子黑狀的尷尬。
倒是永泰帝樂了,“怎麼又是那丫頭?既如此,便讓人去把她宣來回話。”
連材一聽,就趕緊安排小太監去喊人了。
等寧芳跟着素瑾姑姑和閔雙桃一起進養心殿時,就聽永泰帝已經安撫了莊嬪幾句,正跟程嶽說着話。
“……程卿家你且安心,回頭若這丫頭有錯,正好罰你打她板子。”
這樣責備裡透着親厚的話,分明心已經偏了吧?
莊嬪是當真有些惱了。
尤其當看到小姑娘頂着鮮嫩嫩的一張臉,純真無邪的走進來,就是一身毫無花哨的素淨青衣,也掩不住那股子青春明媚的味道時,她的心就更加深深不平起來。
太年輕了!
光是這鮮嫩如杏花初綻的年紀,就讓她們有了足夠可以去妒忌的理由。
所以就算寧芳鬥倒了宮中極不受歡迎的淑妃,可依舊有許多年長的嬪妃並不喜歡她。
就算她們也很巴望着淑妃被鬥下去,可誰又希望樹起一個新的強敵呢?
女人的嫉妒,有時就是這麼沒道理。
而此時,就聽謝應臺道,“小女娃的板子可沒人捨得打,或者打下去也是裝的。就算那位書女有錯,罰她抄書做活就是。打打殺殺,難免有傷大雅。”
打殺美人這樣大煞風景的事,素來是永泰帝不喜歡的。所以這話倒是暗合了他的心事,更加開懷。
“老尚書的心,果然是偏得沒邊兒了!”
莊嬪聽着卻也暗暗生出幾分喜色。
以爲打打殺殺就是宮中最厲害的刑罰麼?
錯!
只有淑妃那個又兇又沒腦子的蠢婆娘纔會這麼做,宮中真正最厲害的刑罰全是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
比如寒冬臘月裡讓小姑娘去洗衣裳,她的手能不破不爛?或者讓她去糶米,大太陽底下去採摘荷花上的露水,又或者乾脆關在黑屋子裡,沒日沒夜的抄書。
總有無數辦法能把細皮嫩肉的小姑娘折磨得跟大嬸一般,到時皇上再看着臉色灰敗,粗手爛腳的小姑娘,還能生起半點憐香惜玉之心麼?只怕躲都來不及!
所以莊嬪也道,“臣妾雖奉命打理後宮,卻也覺得能不打不罵纔是最好。寧書女雖然有錯,可畢竟年紀尚小,更該好生教導纔是。”
這句話不可謂不厲害,先把人的後路給堵死了。
寧芳甚是無語。
她還一字未曾開口呢,這位莊嬪娘娘怎麼就跟她這麼大的仇,處處把她把死裡逼?還有那位貌甚和藹的老大人,他怎麼也跟着湊熱鬧?
關鍵時刻,還是自家的三舅公靠譜。
程嶽也不跟人唱反調,只把話頭扯回正事上,“既然皇上允臣在此旁聽,那臣便斗膽問一句,娘娘您方纔說寧書女故意刁難貴府千金,請問她到底是怎麼刁難的?又爲何如此呢?”
就是!
寧芳心中點頭。哪有沒定罪就先判刑的?真是無理取鬧!
此時,蔣婕妤上前了,“臣妾不敢欺瞞皇上,寧家初上京時,曾送了個妖豔女子給府中世子,要二弟替他們家的親戚求官。臣妾的二侄子擔着陛下的俸祿,自然不肯答應。只兄長收了那女子,他也不好多說什麼。誰知今日寧書女到了蔣府,竟藉口世子房中事,考問我蔣家女孩,意欲挑拔兄弟關係。甚至打着皇上的旗號,要干涉蔣家嫡庶傳承之事。實在是,實在是欺人太甚啊,皇上!”
寧芳直聽得目瞪口呆。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豬八戒的獨門秘技,倒打一耙?當真威武!
可紫煙是寧家送進蔣家的嗎?要求官的又是寧家人嗎?她怎麼能這麼睜着眼睛說瞎話,把沒有的事硬安在自家頭上?
而這,就是蔣二太太的自救了。
她不僅要告倒寧芳,還要趁機抹黑寧家,乃至幹掉世子兄長!
紫煙雖然是辛家送來的,不也是寧家的親戚麼?
哼!因爲走不通蔣侍郎的門路,便走到蔣世子那裡,禮也不送一個,就逼着身爲吏部侍郎的弟弟幫着安置人,哪有這等好事?
所以辛升乾雖送了人,但官職卻一直給拖了下來。
不過此時倒是給了蔣家一個很好的機會,蔣二太太覺得,只要來這麼一招,必然打得寧芳乃至整個寧家都無法翻身。
須知官場底下雖是盤根錯節,可絕對不可在明面結黨營私。若如此,就是犯了皇上的大忌,必遭重罰。
此時蔣婕妤也很給力,說着說着還哭了起來。可惜她年老色衰,皇上瞧着並不十分憐惜。只因事涉朝政,素性多疑的他,又輕敲着龍椅扶手,推算起種種陰謀詭計。
寧芳急了,趕緊解釋,“回皇上,我家纔沒有送人到蔣家。那紫煙雖是我家花錢買來,卻因是辛姨娘隨我爹上京路上死了一個陪嫁丫頭,買了算賠給她的。誰知她卻自作主張,將人送給她辛家大伯了。我爹知道後,還大大的生了一回氣!”
“噤聲!”謝應臺忽地厲聲打斷了她,皺眉指責道,“皇上還沒發問,豈有你隨隨便便開口的份兒?還公然頂撞婕妤娘娘,方纔說你不懂禮儀,老夫還不信,這會子看來,倒是真的。皇上,方纔老臣還想着,若是小事帶過也就罷了。可依此女所言,寧家公然賄賂權貴,意圖收買官職,此事竟是真的。如此便萬萬姑息不得,否則此風若長,百官豈能沒有怨言?朝廷又如何安穩?只蔣侍郎是老臣屬下,老臣不便多說,但請先押下此女,再另擇一老成持重之人徹查此事方可!”
寧芳給噎得直翻白眼。
這老頭,實在太過狡猾!偏偏自己身份低微,此時確實不好說話。
虧得程嶽在此,很快接話,“謝老尚書說的極是。買官賣官,私相賄賂此風絕不可長。不過此事臣倒要替寧家先分辯一句,倒不是別的,只皇上請想,就算寧家要託人給親戚謀官,求臣不好麼?幹嘛要拐上多少道彎,去求一個素不認識的吏部侍郎家的兄長?”
這話說得在理。
永泰帝眼神微眯,心中卻信了三分。
只謝應臺又冷冷譏道,“英王府雖然尊貴,但縣官也比不得現管。搞不好,小程大人你也是被人矇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