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小王妃的擔心,程嶽第三次發問,“要是連一個七歲的孩子都護不住,這英王府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看他眉梢輕挑,露出深藏的霸氣,寧芳一下明白了。
程嶽輕拍她手,“沒什麼可擔心的。若要出事,一片樹葉掉下來,也可能砸破頭。若不出事,便是山塌了也壓不到你。繼續跟往常一樣待五姐兒就好,隨她愛打什麼就打什麼。只是教她記得,往後打出來的東西誰都不給看,只許給你看就完了。這點王妃做得到吧?”
寧芳糾結半晌,終於嘆了口氣,“我今兒就是這麼跟她說的。”
程嶽一笑,“我就知王妃是個妥當人。實告訴你,我當初肯幫朱家祖孫,並不是貪圖朱家的手藝,不過是看她們祖孫三個太可憐了。你大概不知道,朱大娘是個認死理的,覺得她家手藝只能給兒子繼承,所以教女兒的都只是些皮毛。誰知咱們竟是有幾分運道,白揀了一個天才,還與你投了緣。我是最煩世人說什麼女子無用的,若女子無用,世間男子又是哪來的?且好生看顧着那孩子,看她造化吧。”
這點寧芳十分贊同。
既然被安慰到了,寧小王妃便很自然的想把小手收回來,不料卻遇着些阻力。
她一下就詫異了,擡眼看着握着她手的王爺。
一雙圓圓亮亮的眼睛純潔得喲,不染半分塵埃。
寧小王爺只得鬆手,還很無奈的多說了句,“回去好好睡。”
寧小王妃便什麼也沒多想的走了,以至於錯過了背後那複雜幽怨的目光。
英王府忙着準備蹴鞠賽,而京城許多人家忙着準備參加蹴鞠賽。
自然,英王府的門檻可沒有寧小王妃本人那麼親切和藹,所以能夠在英王府約到位置的,也是少數。
就連寧小王妃的師兄,都表示還是沾了妹妹的光,才能一起去。但這樣的話,他的嫡母陳氏是無論如何不肯信的。
說來這陳氏雖沒念過書,卻也算鄉下財主家的小姐。陪嫁時帶了八十畝田地,這在鄉下,就算是很豐厚的嫁妝了,也比當時謝家四十畝的家底豐厚許多。
但也因如此,她總以施恩者自居。
絲毫沒有想到嫁入謝家,靠着丈夫的七品官身帶來的諸多便利,反而理所當然的把丈夫的俸祿全部收歸已有,並將給家中置下四五百多畝良田,全當成自己一個人的功勞。
既善妒又自私,除了親生兒女,連公婆也不肯孝敬,不擅與人爭執的丈夫就更別提了。
陳氏這輩子原沒什麼不順心的事,哪怕是把一雙兒女養得跟她一樣自私小氣,不思進取,她也不覺得怎樣。
唯一的打擊便是獨自扔在外頭的丈夫,那樣老實憨厚一個人,竟敢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偷偷娶了個美貌二房,還生了一兒一女。養到十來歲,丈夫過世後,才由狐狸精帶着兩個小討債鬼回了家。
原本,陳氏總是背地裡罵白姨娘賤貨,罵謝云溪和謝潤娘兄妹倆是小野種。
但在謝云溪中了探花,又留在京城當了官之後,陳氏只好改口,再不敢那麼罵了。還得賠着笑臉,說着好話,帶着親生兒女的一個孫女,一個外孫女,硬蹭着白姨娘母女,一道來了京城。
不是她不想帶男孩,只是一聽說要上京跟着二叔讀書考探花,家裡幾個孫子外孫嚎得就跟殺豬似的,死活不肯來。
看幾個男孩確實不是讀書的料,陳氏便和一雙兒女私下商議着,動起了用孫女外孫女攀附高門的心思。所以挑的,還是生得最水靈的兩個女孩子。
所幸上了京城,謝云溪並沒有因陳年舊事,就不待見她這嫡母。很是客氣的給她安排了全家最好的住所,又特特請了個教養嬤嬤,讓侄女外甥女跟着謝潤浪一起讀書認字,學規矩禮儀。
謝云溪若是有空,還會親自指點一二,從不藏私。
陳氏方知,原來大戶人家娶媳婦,看的可不僅僅是那一張臉,還有出身嫡庶,談吐教養。
可家裡男孩吃不了苦,女孩又豈能例外?要不是陳氏親自盯着,外孫孫女早不想學了。
只有謝潤娘,肯下功夫。
知道哥哥今非昔比,就算不指着攀附豪門,她也不想丟了兄長的臉,學得認真又勤奮。
反觀陳氏那一對孫女外孫女,皆有十來歲,年紀也不算小了,可教養嬤嬤略說幾句,就各種甩臉子,以至於裝病逃學,十分的不象樣子。
但就算如此,陳氏還是想替她們爭取去英王府赴宴的機會。這日謝云溪一回來,她又纏上去說。
“……紅兒柳兒雖說規矩差些,到底年紀還小呢,想來那些奶奶太太們也不會見怪。眼看潤娘都出去好幾回了,她們瞅着能不羨慕?每回她們姑姑一走,都得在家哭好久呢。你不說那王妃是你師妹麼?那也算是紅兒師姑,就帶去開開眼,想來王妃大人有大量,也不會計較。”
謝云溪瞟着嫡母,垂眸不語。
他如何不清楚陳氏的那點小心思?
做客是一方面,她還眼紅潤娘出門收到的打賞。
因要顧忌名聲,自從嫡母來了,他每回明面上收的俸祿銀子都是一半交嫡母,一半交白姨娘收着,這一半還得充作家用。
但若是妹妹出門交際收的打賞,謝云溪卻全命潤娘收進自己的小私房。
這個道理,請來的王嬤嬤早就說過,只有那些最不講究的人家,纔會去收女孩兒得的東西。且潤娘收着,日後也可算在她的嫁妝裡,省的也是家裡的銀子。
可陳氏瞧着實在眼饞。
因有寧芳的提攜,謝潤娘幾回出門做客,收到的打賞都頗爲豐厚。
尤其是寧芳給她制的衣裳首飾,還有替韓祺辦事收的禮物,都十分體面。陳氏粗粗估算了下,怎麼也值二三百兩銀子。
這在鄉下,就是很豐厚的嫁妝了。
雖然王嬤嬤說兩個小的還上不得檯面,但陳氏卻想把她們放出去先賺些打賞了。
萬一運道好,得了哪個貴人青眼,肯收去做媳婦,哪怕是做妾,陳氏都是很歡喜的。
可謝云溪怎能容她如此胡來?
尤其如今正是潤娘要結親的關鍵時候,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任這位眼皮子淺的嫡母壞了自家名聲。
正想怎麼敲打她幾句,趙豐年帶着喜鵲來了。
說來也巧,謝云溪租了這套三進的小宅院,恰好就離着四喜齋不遠。
而夏明啓在盤下鋪子之時,也在附近買了處大雜院,供夥計們居住。如今自然連鋪子一起,都送了寧芳。
因身份所限,趙豐年就算知道謝云溪住在附近,也不好來往。但如今他是新婚,便帶着喜糖和新娘,過來拜會一番了。
謝云溪略客氣幾句,也賞了紅包東西,便要打發他們走了。
可陳氏沒見過,只見喜鵲生得白淨漂亮,還插金戴銀的,還以爲是哪家的少奶奶,又蹭過來說話。
“喲,這是哪家的少奶奶,二郎你怎麼不請進內堂來喝杯茶?也讓你侄女外甥女結交一二。”
喜鵲一下紅了臉,趙豐年也很尷尬。
忙解釋道,“太太誤會了,我們乃是英王妃的下人。我媳婦,從前也只是王妃府上的丫頭而已。”
陳氏頓時訕訕的不知道說什麼好,還是謝云溪出言把人打發了。
回頭便道,“太太也常自詡是有見識的人,怎麼卻這樣不謹慎?好在這還是在咱們府上,且王妃的下人,必不敢在外頭說我們家的糊塗事。若讓侄女外甥女去到王府,鬧出笑話來,就算我不怕丟臉,王妃也肯包涵,可讓侄女外甥女如何自處?難道要在京城落下一世的笑柄不成?”
陳氏給堵了回去,再不好提去赴宴的事了。
只心中還有些不服,回頭就在王嬤嬤跟前抱怨,“一個下人,打扮成那樣做甚麼?常聽說宰相門房七品官,王爺應該不比宰相小,那別也是個官兒吧?”
王嬤嬤無奈,費力跟她解釋,“雖說確有大戶人家的下人出息了,也當了官兒的。但再沒有哪個官兒,敢自認奴才的。那趙管事和他媳婦別看穿戴不錯,腰間都繫着藍帶子呢,這確是下人才有的裝束。”
陳氏這才恍然,可猶豫一下,又道,“那趙家媳婦既是王妃的丫頭,回頭能不能請她過來坐坐?我沒有旁的意思,就想問問王妃的喜好,往後若有機會見着,不也能讓王妃歡喜歡喜?”
王嬤嬤正色道,“太太這就錯了。您和姐兒都是正經主子,且不說沒有當主子的請下人來做客的道理,就算來了,也不能隨意打聽別家主子的喜好脾氣。就算回頭見着王妃,必也是不喜的。您若是不信,回頭只管叫那趙家媳婦來問,看她敢不敢透露主子的一字半句。我勸太太也不必心急,等姐兒們規矩好些,再出去見人,既尊貴又體面。如今這樣學個半桶水便急急的跑出去,若果然出了醜,可怎麼好說婆家?”
如此語重心長,才總算把陳氏給勸住了。只得發狠盯着孫女外孫女,務必要她們上進。
可這倆孩子也是在鄉下嬌養慣的,何曾吃得了這樣的苦?
陳氏一逼,二人就哭鬧不休。
陳氏心一軟,二人就得過且過。橫豎謝云溪會請人教導她們,卻不會嚴格要求她們。於是學來學去,怎麼也學不出個名堂。反倒因此漸漸厭倦了京城,也斷了那嫁入豪門的念想,成日鬧着要回去,弄得陳氏極爲頭疼,也漸漸生起回去的心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