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寧芳難纏,還在南湘兒意料之中。可她再沒想到,幾年不見,素來溫婉和順的寧萱,也變得強硬起來。
此時給寧萱罵得羞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猶自狡辯,“就算我說了幾句閒話,可若不是二妹妹做了虧心事,爲何鬧得滿城風雨?”
她今日好不容易纔撈着機會進宮,若被寧芳姐妹滅下威風,往後只怕在貴人面前就說不上話了。
寧芳臉上笑容不變,隻眼神微冷,“哦,那姐姐今日是打算替昌樂公主來打抱不平了?既如此,本王妃倒不好置之不理。只我如今出嫁,少不得要顧着夫家顏面。而姐姐也早嫁了過世的順王作妾,那如今是代表你們侯府,來質問本王妃還是怎樣呢?”
南湘兒噎得臉上青紫,直想鑽進地縫裡去。
她當年貪慕榮華,沒名沒份,一頂小轎就進了順王府。
原以爲能封個側妃,卻在西胡戰亂時,跟着順王逃來京城避險,得罪了皇上。順王因此失了帝王恩寵不說,南湘兒更是險些被拋棄。
好不容易程嶽戚昭義平定了西胡,順王看她跟程家多少有些親戚關係,才匆忙帶着她回去。想撿功勞,卻一不小心掉下馬摔死了。
死了還想作夭,爲自己寵愛的小兒子撈好處,誰知又被皇上識破,盛怒之下,奪了幼子的爵位,改封長子,還將好好一個王府貶爲了侯府。
這樣一番變故,可是將南湘兒打擊得不輕。
好在,她還有個一昧縱容她的舅舅寧懷瑜。
因南湘兒始終未曾正過名份,寧懷瑜便使了些手段,跟繼任侯府的大公子談妥,將她從王府接了出來,送進太原府一所小廟裡清修。
又搖身一變,將她包裝成得道仙姑,從廟裡接出來,依舊混進了上流圈子。
只是這一段遭遇,南湘兒是死也不想提起的。
如今給寧芳簡明粗暴的說出來,她生平第一次覺得臉皮不大夠用。
還代表順侯府來質問?
簡直笑話!
正窘迫得無法可想,一陣輕笑聲,忽地在不遠處響起。
“若說,玉靈真人是代本宮問英王妃幾句,英王妃願意答麼?”
說話的貴人,玉膚雪肌,高鼻大眼,豐脣黛眉,豔是豔極,卻與中原人氏明顯不同。
再看她刻意撫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誰都猜出,這便是宮中風頭最勁的西胡雙姝之一,華妃了。
寧芳略無語。
她們姐妹吵架,你一個后妃跑來湊什麼熱鬧?
還擺明偏向南湘兒,這讓她怎麼說?
你一個西胡公主,是不是不忿於程嶽平定西胡,找他媳婦打擊報復?可這樣的話,寧芳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口,只能委婉道。
“華妃有命,自不該不從。昌樂公主大概是誤會了什麼,那法事說到底也不是我做的,我不過是個引路人而已。各家會遇到什麼事,大概也是各家的命數,實非我等凡人可以預料。”
寧芳說的都是大實話。
一樣拜祭神靈,各家遇到吉凶事,關她什麼事?誰知你拜的時候誠不誠心?
再往深裡說,責罰昌樂公主府的還是皇上,不去找那個人,揪着她不放做什麼?
這位華妃娘娘若是聰明些,便知見好就收了。
可她似是鐵了心要找茬,不依不饒道,“聽說英王妃從前在宮中,就嘴皮子伶俐,甚得皇上歡心。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哎喲,本宮突然肚子疼,莫非是被英王妃氣着了?快給本宮宣太醫,再去稟報皇上!”
看她這樣蠻橫的栽贓嫁禍,寧萱又驚又氣,南湘兒卻高興了,還假惺惺的撲過去問,“華妃,華妃你怎麼了?快來人,來人呀!”
這下,寧芳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就是渾身長了十八張嘴,能跟一個孕婦講道理嗎?孕婦說她肚子疼,誰還能說她不疼?
這一刻,寧芳真是感受到什麼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
可就在更多的人聽到這邊喧鬧,要圍攏過來的時候,那個一直幸災樂禍,想找寧芳麻煩的華妃娘娘,忽地奇蹟般的揮了揮手,“本宮剛剛似乎只是岔了氣,這會子肚子又不疼了。你們不必擔心,也別去驚擾皇上了。”
這,這是幹什麼?
還等着看好戲的南湘兒愣了,連服侍華妃的侍女也愣了。
自家主子向來有些驕縱任性,怎麼突然就改主意了?
只有寧芳,注意到那個跟南湘兒一起過來,她覺得有些面善的宮妝麗人,剛剛在華妃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然後華妃頗爲複雜的瞧了寧芳兩眼,便消停了。
“妹妹,你這又是怎麼了?”剛剛趕過來的容妃,看了一眼寧芳,有些鬧不清情況。
華妃扯了扯嘴角,“沒事,就是方纔聽她們小姐妹拌嘴,我就逗了逗她們。行了,姐姐,你不是要帶我去祭拜花神嗎?我想祭拜我們草原上格桑花,有嗎?”
眼見她肯收手,容妃也鬆了口氣。
她不是怕妹妹鬧事,只是有些沒必要的閒氣,鬧了有什麼意思?
所以她親自上前,扶起妹妹,“自然是有的,上回你跟皇上說了,皇上就留心讓人尋了花籽,如今種了一大片,正好開花呢。”
“那我可得跟去瞧瞧。”華妃跟着姐姐走了,只回頭時,着重看了那宮妝麗人幾眼。
那麗人眼觀鼻,鼻觀心,行一福禮相送,轉頭跟寧芳也沒有半句交談,便自行走開了。
嗯,連南湘兒也沒理。
倒是南湘兒急了,叫着“七皇孫妃!”又追了上去。
不管人家願不願意搭理她,她反正是不想繼續跟寧芳姐妹在一處的。
七皇孫妃?
寧芳猛地意識到,爲何覺得她面善了。
她,她分明有些象夏珍珍認的乾姐姐,管奉管姨母!
七皇孫妃出身首輔王氏,管姨母夫家也姓王。寧懷璧也曾說進京後,總似有人明裡暗裡照應着他。
這,這不會是巧合吧?
寧芳一時有些目瞪口呆了。
寧萱不知,還以爲她是被華妃的無理取鬧嚇到了,還急着找人要了杯熱茶給她壓驚。
“無妨,我沒事。”
寧芳回過神來,想去打聽打聽這位七皇孫妃,順便問問南湘兒是怎麼回的京城。
還有她那位好大伯,只怕也是回來了吧。
走前寧萱緊着說了件要緊事,“皇上年紀大了,如今頗信神鬼之說。連我們藥房製藥都要看着時辰來,半點錯不得,你和王爺可千萬當心。”
寧芳拍拍她手,讓她自己保重,自去打聽七皇子妃底細。
而那邊,走遠的華妃正好與與姐姐說起此人。
“那七皇孫妃倒是個人物。方纔我本想治治那程家小媳婦,也算爲咱們姐妹出口氣,誰知她悄悄與我說‘若這頭一回見面就爲難英王妃,可讓皇上怎麼想呢?’”
容妃拍着胸口慶幸道,“虧她多嘴了這麼一句。就算是她想幫着英王妃解圍,可讓皇上那個多疑的性子知道,定要多心。咱們姐妹是不是不高興入宮,不高興服侍他。”
華妃道,“我也是想到這一層,纔沒有追究下去。皇上近來真是越來越難伺候了,好在我還有肚子裡的這塊肉擋着,否則真不知怎樣。”
這話說得姐妹兩個都唏噓傷感起來。
旁人只看到她們的無限寵愛,卻沒看到她們侍奉皇上時的如履薄冰。
轉頭朝許久沒吭聲的閔雙桃看一眼,華妃忽地道,“聽說閔書女跟英王妃以前關係極好,方纔我故意刁難她,你怎麼不出聲?”
閔雙桃頓了頓,垂眸道,“貴人說話,哪有我一個小小書女插嘴的份?”
“你和英王妃從前都是書女,可爲什麼人家現在能當王妃,你卻還是個伺候人的奴才?”
閔雙桃愣了,那不就是因爲寧芳出身好,比她多了貴人相助?
可華妃勾起抹譏誚的淺笑,道,“因爲你少了她那份勇敢。英王妃明知我在刁難她,卻還是敢跟我爭,若換作你,大概就隨便賠個不是,用你們漢人的話說,就是息事寧人吧?我們草原上有句話,長生天會保佑跟狼戰鬥的牧民,卻永遠不會幫助躲在羊圈裡的膽小鬼。你自己不爭,怪得了誰?”
她說完,自顧自先走了。
容妃倒替她賠了個不是,“你不要怪她,她的性子就是這樣,有什麼說什麼。”
閔雙桃搖頭表示無事。
可一個人坐在花園底下,臉色卻難看得可怕。
說她不勇敢嗎?
那她就爭給這全世界看!
捏捏袖中暗藏的小瓷瓶,或許,她早就應該聽那位主子的話,一起博一把。
直到從宮中的花朝宴上離開,寧芳都沒能再跟七皇孫妃說上一句話。
只等她回了王府,卻聽說慶平公主請她過去坐坐。
還以爲那邊有事,寧芳換了衣裳,匆匆趕了回去。
誰知一進客廳,就瞧見她惦記了一天的那位管奉管姨母了。
數年不見,管奉鬢邊也添了幾許白髮。但整個人氣色卻比當年所見更爲紅潤亮澤,顯見這些年過得不錯。見着寧芳,她笑吟吟的站了起來,福了一禮。
“給英王妃見禮。”
寧芳急忙還禮,又扶着她坐下,“姨娘這些年可還安好?您怎麼也跟着上京來了?莫非,七皇孫妃是您的千金?”
管奉笑得越發爽朗,“我就知道,你今兒進宮,必會見着兆兒。所以想想,還是自己送上門來賠個罪,再解釋清楚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