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粉紅票二十的加更章。。
走在人來人往如川流不息的大街上,高竹猗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沉重。周國百姓臉上燦爛的笑容就像刀子一樣,刺得他心裡疼。周國越繁盛,便襯得他的大楚越衰敗。
那一日,太平玉鬆公主在鴻博書院的課堂上曾經說過,當年大楚強盛時對周國的欺凌侵略,周國人沒有忘。現在周國有如此的盛勢,焉知不會動刀兵報昔日的幾乎亡國之仇!
高竹猗只恨自己身單力薄,縱然學得星象之術和不弱武功,卻於國家大事之上毫無置喙之地。倘若他只是巫族中人也就罷了,畢竟巫族存在時,這個天下還沒有大楚和周國。但他的外祖母卻是項氏宗室女,自幼他母親就教導他要忠誠於自己的國家。而母親的教誨對他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俗話說,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即便大楚皇室如何不堪,國力如何日漸低下,那也是他的祖國。高竹猗想到這裡,幽幽嘆氣,移開目光不去看酒樓之下絡繹不絕的人流。
如今楚國一衆人等已經很少去同福總店,那兒的消費太高,沒有人請客,他們總得悠着點花銷。這段時間太寧城熱熱鬧鬧,多國遊人出入,顯出繁花盛景之象,讓楚人們心中不大得勁兒,居然連煙花之地都少去了。
固山王世子項巍心中亦有感慨,怎麼他們大楚國就沒有玉鬆公主這樣的聰明宗室女呢。但他又失笑,若是玉鬆公主生在楚國,恐怕根本就沒有施展才華的機會。
楚國的女人唯男人之命是從,就連上個街都必須包得嚴嚴實實。玉鬆公主在楚國也就是和親的命哪。項巍不禁搖搖頭,問高竹猗:“不是說這個月公主府屬官要考試麼,到底什麼時候?”
高竹猗躬身稟道:“六月二十。”
“這麼說還有四天時間。你準備得怎麼樣?”項巍倒是對高竹猗挺有信心。假若高竹猗能考進公主府,不就說明周國人不如楚國人嘛。若高竹猗沒考上,他也可以說玉鬆公主根本就不敢錄用楚國人。
“如果是類似於科舉考試的內容。我自然是有把握的。”高竹猗淡然道,“只是我覺得,如玉鬆公主這樣的奇女子,她既然向天下公開招考屬官,應該會出奇制勝。”
“奇女子?”項巍笑道,“你對她的評價挺高嘛。”
高竹猗坦然道:“實話實說罷了。世子難道不是這樣認爲的?”他暗想,你次次見到她都不自覺畏縮兩分,當我沒看見?
旁邊有一名楚國人調笑說:“高侍書。你若考進公主府當屬官不算大本事。如果在咱們回國時,你能把她也帶回大楚,那就是天大的本事了!”
這些混帳東西好了傷疤忘了痛,竟然忘了自己的手段!高竹猗眼神變沉。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那人訕笑着退開。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項巍眼睛一亮,上下打量高竹猗,居然相當鄭重地說:“竹猗,你若是能辦成此事。本世子定會奏請父王,給你請大功。本世子相信鳳大巫也會重獎於你。你也別辜負了你這副容……”
高竹猗打斷項巍的話,冷淡道:“先不說在下有沒有這個能耐。世子,您難道以爲玉鬆公主到了大楚。也會像對待周國那樣爲大楚效命?”他們竟敢讓他以色侍人!
“不。”項巍認真道,“本世子不做如此想。玉鬆公主的性子,明眼人一看就知。即便她心甘情願到了大楚,也不會做出傷害本國之事。但你要這樣想,她離開周國,對周國而言本身就是一種損失!”
咦?世子的頭腦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清楚?高竹猗心中微動,卻不點破。“但我認爲。玉鬆公主不會爲了男人拋棄故國。”他回想那雙看向自己時古井不波、半點漣漪也不起的冷靜眼睛,覺得這種事真心不可能。
“你別想那麼多,去試試才知道結果如何。反正你又不吃虧。”項巍陰沉沉笑道,“其實只要她和你走得近,她的名聲也就差不多了。”
高竹猗皺起眉,他並不贊同項巍這種用詆譭女子名聲來達到目的的陰損作法。“若世子深恨於她,有機會刺殺便是,何必如此?”他拒絕道。“這種事,我不做!”
“誒!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種事兒對咱們男人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竹猗你又何必憐香惜玉?你可要知道,”項巍不悅道,“周國越強大,咱們大楚就多一分危險。而你看這玉鬆公主。所作所爲哪樁事不是給大楚填堵的?”
高竹猗斷然道:“世子無須再多說。若你想要她的命,我想方設法去取。但讓我去毀壞女子的名聲,此事請恕我萬萬不能聽從!”
項巍氣結,他倒是想使美男計,奈何玉鬆公主一見他就給冷臉。所有楚國人裡,她就是對高竹猗還頗有兩分好印象。他在心裡憤憤然想:“刺殺?豈是這麼容易的事兒!你高竹猗也不是沒去公主府探過。你倒是進了府門,卻連一重高牆都沒能越過,還不是灰溜溜地逃回來了?”
然而高竹猗的身份讓項巍無法將這些話說出口,他只能嘆着氣說:“好罷好罷。哪天若是找着了機會,你便去取了她的命來!”這個機會要等到猴年馬月喲。
楚國衆人意興闌珊,在酒樓胡亂塞了肚皮就搖搖晃晃回去質子府。以高竹猗的親近書童身份,在質子起居處有一間小房,還有一名奴僕服侍。
天色愈晚,他點燈看了幾頁書,這便打算洗漱就寢,卻忽聽窗外有異樣動靜。窗格微啓,有什麼東西被扔進來,之後便再無異動。
高竹猗警惕地看向在地面滾動的那東西,發現是一張包着石頭的紙。他撿起似乎有字樣在上面的二指寬紙條,目光剛落在上面,他的手便一抖,差點將這張紙給扔了。
呼吸驀然急促,高竹猗慌忙從貼身裡衣的暗袋裡掏出母親給他繡的荷包,將母親親手爲他雕刻的印章掏出來,就着燈光仔細觀瞧。
冷汗涔涔而下。這枚印章是假的!高竹猗懊悔至極,這枚被同福總店的小二客客氣氣送回來的印章是假的!來到周國以後,他再也沒用過印章。要不是今晚這事,他還不知什麼時候纔會發現印章被掉了包。
二指寬的紙條上寫着一個地址和聯繫暗號,蓋着一枚紅泥還黏手的印章,印章的字樣爲“淇奧”。高竹猗能確認,印章蓋上去的時間絕對不長。他咬牙切齒髮了會兒狠,飛快地換好夜行衣離開了質子府。
對方約定的地方是太寧城最著名的青樓。初來太寧城那段時間,爲麻痹周國人,高竹猗沒少陪着項巍他們到這兒尋歡作樂。他輕車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這是一座僻靜小院,門口點着幽暗的燈,只能照亮身前三尺之地。高竹猗按照紙條上約定的暗號,有節奏地敲門。不一時,門從裡面被打開,他警覺地看了看四周,閃身進去。
默然無聲跟着同樣一聲不吭的領路者,高竹猗很快就來到院中二樓一間房裡。領路者將他帶到地方便離開,輕輕將門合上。房中便只有他一人。
打量房內裝飾擺設,高竹猗判斷出這應該是一位生意還算紅火的姐兒的住處。他回想當日在同福總店丟失了印章,正有一羣煙視媚行的姐兒在助興。難道今日約見自己的人,就是那羣姐兒當中的一個?
房中珠簾微動,有人在簾後開口說話。但這人,高竹猗聽其聲音卻是年邁蒼蒼的老年男人。這名老者慢條斯理道:“公子斐,幸會!”
幸好此時背對着珠簾,否則定然會被簾後老者看見自己微變的神色。高竹猗迅速穩定了心神,緩緩轉過身,輕聲道:“尊駕認錯人了罷。在下高竹猗。”
老者啞聲連笑,再次說話時的聲音裡有幾分戲謔:“堂堂巫族六姓世家君氏子,卻給人鞍前馬後當奴僕,當真玷辱祖宗的聲名哪!不過你這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敢承認的德性,也確實不配爲君氏子!”
高竹猗熱血狂涌上頭,不知費了多麼巨大的定力纔將憤恨強壓下。他很明智地沒再糾纏這個問題,直截了當地問:“不知尊駕究竟要怎樣才能歸還在下的印章?”
“看來這枚印章對你十分重要。”老者讚歎道,“你倒是有膽,孤身一人就敢來赴約。當年你父親不顧族人阻攔硬是要娶你那身爲謀逆罪人之女的母親,以至被族長廢去一雙觀星的眼睛和畢生功力。你的膽色倒是有你父親的幾分影子。”
高竹猗緊緊攥住拳,這老者居然如此清楚自己的身世來歷。他是什麼人?他還知道多少?他究竟想幹什麼?
面臨如此困境,高竹猗卻反倒更加冷靜。他朝向珠簾拱手一禮,不卑不亢道:“尊駕到底意欲何爲,還請告知。”
“你要知道,如果你身份暴露,不僅你自己難保性命,恐怕連你母親也逃不脫一死。”老者慢悠悠道,“老夫顧念昔日與你父親有些交情,纔不忍你就此喪生。你還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嗎?”
此人就是不肯直說怎樣才歸還自己的印章,話裡話外就是要逼着自己承認身份。高竹猗默然片刻,緩緩挺直腰桿,微擡下頜,直視珠簾行禮道:“尊駕有禮,在下君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