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 彈劾負心人

312 彈劾負心人

雲羅依是呆在歸鴻齋裡修改戲文,每日早上去貴妃宮裡請安,坐上片刻便回來。

幾日後,她整理好心情,領了虎妞、水仙到百樂門公差房。

剛進院子,右副門花無雙便急呼一聲:“門主,你總算來了,我正有事找你呢。”

“公差房裡說話。”

幾人進了門主公差房,移到小議事廳裡說話。

花無雙面露憂色,雲羅令虎妞到門外候着。

花無雙又看了水仙,水仙說要去取新鮮熱茶來,亦退了出去。

“門主,洛陽印書坊接了一筆單子,有蜀郡無名氏寫了一本《春暉聖母傳》,首印五千冊,前日已在洛陽文房鋪開售,昨晚便有一千本到了京城各大文房鋪,今晨就要開售。”

就是說現在就要售書。

雲羅心頭一緊,起身道:“水仙!”

水仙提着熱茶壺,飛奔進來,應聲道“門主”。

“你馬上去文房鋪,購買一本《春暉聖母傳》來,越快越好!”

水仙應是。

花無雙道:“大茶園的說書先生,昨晚買了兩本來看,今兒上午就要開說《春暉聖母傳》,昨兒得到消息的人不少,一些愛聽說書的老顧客今晨早早就預訂了茶位。”

整個京城,患有心疾,年齡在十八九歲間的只有雲羅一人,雲羅是孤女,正合了她的身份,而已經有人知曉謝如茵的女兒閨名喚作雲羅,到時候人們不難聯想到雲羅公主。

水仙很快回來,氣喘吁吁地遞過《春暉聖母傳》,雲羅迫不及待地翻開書頁,映入眼簾的是“梓州東溪縣杏花鎮謝家村有啞巴謝如山,年方四十有五,這日夜裡突做一夢,竟是一藍袍白底碎花婦人來訪,宛如生時,打扮端莊、容似桃杏,面含悲色,道‘族兄,我乃如茵,你可識我耳?’謝如山尋思良久,方纔憶起這是自家族妹,早年嫁至凌家,已失去信訊十餘載也。謝氏哭訴:‘我得天帝垂憐位列仙班,雖喜卻更憂。’謝如山問:‘不知族妹有何憂心事?’”

後面便是謝如茵的講敘,從她年至十五,由姑母保媒說與凌家莊的秀才凌德愷開始,點點滴滴,便是其間許多事連雲羅也不曾知曉,有些雲羅隱約知道一些,與上面所說無二。

這世間,難道真有鬼怪之說?

雲羅匆匆翻看完畢,不由得整個人怔住。

她與謝如茵之間的點滴,原是她才知曉的事,也被人寫入這書中,這書裡沒有貶斥謝如茵半句,更多的是同情,是對凌德愷貪慕榮華富貴的指責,更有神寧殘害弱女的憤怒,從謝如茵生前如何敬孝馮氏,到含辛茹苦地襄助夫君,再到她看到凌德愷毒死小貓,警覺凌德愷動了殺意,抱女逃亡,不曾想到了洛陽郊外,得遇凌德愷與神寧派來的殺手,最終喪命黃泉,幸好雲羅得遇九華山的空明大師,方保全性命……

故事就跳到謝如茵於地府受苦,卻心繫留在人間的幼女,幾番逃出地府探望幼女,後來又得知幼女被富貴人家盜爲女兒,原以爲可以轉世投胎,不曾想突然驚聞幼女被收養的大將軍一腳踹了半死,放棄投胎再到人間探望女兒,於幼女昏迷之中相伴、鼓勵……

幼女醒來,卻因傷及心脈不治落下心疾,謝如茵欲求良方,卻遍尋不着,每一次從地府逃至人間探女,抓住後都要接受刑罰,烈火之刑、鞭笞之苦,寫者若親見一般,令看者動容,一個母親的愛,即便死了還在延續,就算化成鬼也不敢罷手,只想守護自己留在人間的幼女。

雲羅看着,眼淚便不由自主地滑落,這合了她以前的看法:母親就算不在人世,也一定在某個地方關注着她。

花無雙道:“聽聞,這是無名氏根據蜀郡謝如山口訴整理出的小說,因怕得罪當朝權貴,不敢署其真名。見你傷心,想來這小說寫得還算真實。”

還算真實……

雲羅一直想用另一種方式獨自面對這一切,而近來發生的事,打亂了她整盤計劃。“水仙,你幫我約百樂門說書人徐先生,稍後我要見他。”

水仙應聲。

花無雙心下微愣,“你怎知道今兒說《春暉聖母傳》的人是徐先生?”

雲羅見徐先生其實另有用意,不是問說書的事,“花姨,你先忙吧。”

花無雙面露悲傷,她未曾想過,年幼的雲羅親眼目睹父親派來的殺手害死她母親,該是怎樣的絕望,從小她的身上便流露出與衆不同的睿智與不俗,“雲羅,你還有我,還有你玉姨,我們都會站在你這邊。”

相熟數年,她們雖無家人,卻形同家人。

淚,潸然而下。

她含笑哭了,有時候笑着流淚,比單純的傷心更惹人心疼。

花無雙溫和地握着她的手,“你是我看着長大的,我希望你快樂。”

快樂只是一個詞,離她卻這麼遙遠。

那個站在背後的人是誰,緣何知曉這麼多的事?

無論是誰,她一定會查出來。

雲羅改乘花無雙的轎子前往百樂門。

坐在百樂門只有貴賓能進邁入的花園裡,在路邊的石杌上落座,過了半炷香時間,水仙領來了徐先生。

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穿着一襲得體的灰布長袍,帶着幾分儒雅氣。

“徐先生,請!”雲羅與虎妞、水仙道:“我與徐先生說說話,你們且退下。”

二人應聲,站在遠遠地地方低聲說話。

雲羅倒了茶水遞給徐先生,輕聲道:“徐先生,你的催眠術可有授予旁人。”

徐先生微凝,眸露詫色,忙道:“這乃是我徐家的獨門技藝,怎會外授?”

他近來一直在京城,不曾離開過,只能說明除了徐先生外,還有一個人學會了催眠術,就如同她昔日對付凌學武,這人也用了同樣的法子。

“徐先生,學你催眠術的是袁小蝶?”

音落,徐先生面露驚色,她是如何猜出來的?

昔日她讓袁小蝶尋的徐先生,然後又尋了小玉傾城,前前後後知曉徐先生懂催眠術的人只得她們幾個人。

“袁小蝶……學會了催眠術……”看似質疑,但眸光犀厲,雲羅有一雙最明亮的眸子,犀厲似仿如刀劍,容人不可忽視,無法抗拒。

徐先生抱拳道:“袁姑娘也是一片赤誠之心,她心疼門主所受的苦,幾番央求,在下實不忍拒絕,便答應傳授她催眠術。門主對我們是有大恩的人,當年若不是門主救我內人和孩子,我怎能與她們重逢?門主又令人尋到了袁小蝶的嫂侄二人,還將他們安排妥帖,給他們置了田產房屋,袁姑娘無以爲報,她能做的就是替門主敬一份心……”

袁小蝶的嫂侄二人尋着了?雲羅還在等慕容禎回話呢,這就尋着了?

雲羅心頭一沉,輕聲道:“多謝徐先生。”

“在下告辭!”

袁小蝶學催眠術,就是爲替她盡一份心。

玉靈兒爲了報恩,學了白蛇的故事,不是以身相報,而是投桃報李,哪怕爲她而死也毫無怨言。

她總是想讓身邊人置身事外,玉靈兒、袁小蝶一個個都在幫襯着她,只怕這事連李萬財和樑杏子也脫不了干係,更是連她的親舅謝如茂也攪了進來。

原以爲報仇是她一個人的事,討回公道也是她一個人的事,卻有這麼多人靜默地幫她。

正待上轎,卻見謝玉本帶了一個少年從暗處出來,謝玉本喚了聲“妹妹”,目露憐惜。

謝玉柱訥訥地看着雲羅,有歡喜、有意外,“你真是我姑母的女兒,是自幼失散的雲羅妹妹?”

雲羅欠身,落落大方,眸子裡含着淚光。

謝玉本道:“父親、母親還有姑婆一家估計五月中浣便抵京城,我在京城另置了處二進院子暫作安頓。屆時,妹妹多回家坐坐,也好一了長輩心願。”

雲羅頷首,“怕二進院子住不下,我着人另尋一處三進院子,且把這二進院子留給姑婆一家。”

謝玉本道:“今兒一起吃頓便飯,我在金滿堂訂了雅間。”

雲羅幹練地應了聲“好”,攜了水仙與虎妞隨謝玉本兄弟進了雅間。

雲羅讓水仙與虎妞也一併坐下。

謝玉本點了雲羅愛吃的菜。“近來朝中屢有官員彈劾凌駙馬殺妻滅女、欺君犯上等罪,凌駙馬想疏通大理寺,這回卻是誰也不敢見他。”

謝玉柱面露憤色,厲罵道:“狼心狗肺的東西,姑母對他們凌家如此好,變賣嫁妝供他讀書,回孃家湊盤纏路資,一朝得中,殺妻滅女,這種人就該遭天打雷霹……”他挪了挪身子,罵罵咧咧起來。眼淚兒便嘩嘩流了下來,一面高興與雲羅相認,一面想到謝如茵慘死,就忍不住想哭。

謝玉本兄弟對謝如茵是真有感情的,待字閨中的謝如茵,一到農忙時節,便在家採桑養蠶、照看幾個侄兒,謝玉本幾乎是謝如茵一手帶大的,直至謝玉本已經記事,謝如茵纔出閣嫁到凌家莊。

正吃飯,便聽外面傳來一個丫頭的聲音,卻是問一邊服侍的小二:“大理寺的謝捕頭可是在這裡?”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