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架旁邊,章晗正在聚精會神地繡花。
鮮亮的寶相花紋在繡線勾勒下,漸漸展露了出來。儘管世子妃的冠服都是禮部所制,冊妃當日都會送到家中,但其他的衣裳乃至於將來的燕居冠服,還有枕套被面帳子等等,按理卻都要自己一針一線繡出來。
如今京城中的千金小姐們出嫁,說是親手做嫁衣,但大多數都會從那些有名的繡莊去請一二繡娘來“指點”針線,而各家針線上的丫頭就更不用說了,往往都要齊齊出動。然而,章晗從小做慣了針線,當年顧夫人更曾經請過一位有名的繡娘前來教授繡花,再加上她心靈手巧,又有沈姑姑相助,短短兩三個月,這針線活就已經趕得差不多了,只餘下繡花的活計。此時此刻,她繡下這一塊的最後一針之後,打結之後輕輕刷去了上頭餘下的線頭,這才輕輕用手捶了捶肩膀。就在這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
“爹,爹!我的事情真的不急,咱們還是先忙活妹妹的婚事來得要緊!”
“爹,我是說真的!再說了,這娶媳婦也不是說娶就娶的,總得先相看,相看了之後從定禮聘禮到迎娶等等,還要花銷一大筆錢,咱們好容易得了這麼些賞賜,總不能一次性花光,最後鬧得自己精窮吧?”
“爹,你別不吭聲啊···…這娶媳婦的事您不能說娶就娶啊,得給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聽着外頭章晟那越來越急躁的聲音,章晗眉頭一挑就放下了繡架。下一刻外間就傳來了芳草的聲音:“姑娘,老爺和大少爺來了!”
隨着章鋒挑簾子進來,後頭章晟亦是快步跟上。不等他張嘴還想說什麼,章晗就笑着迎上前道:“爹,今日的論功行賞是不是熱鬧得很?我在裡頭都聽見外頭鼓樂吹吹打打呢差點忍不住想出去看看熱鬮。聽說還是一路鼓樂儀仗護送着遊街回來的,可是大哥這英明神武的樣子引來無數大姑娘小媳婦追捧?”
“我說好妹妹,你就別寒磣我了,快幫我勸勸爹爹,爹催着我娶媳婦呢!”
見章晟急得團團轉,而章鋒則是一臉氣定神閒的樣子,章晗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大哥你這是什麼話我都已經定下了人家爹催着你娶媳婦也是應該的,爹和娘都等着抱孫子呢!至於開銷什麼的,你更不用擔心,咱們章家如今不比從前,你又前途正好,還不得無數好姑娘爭着搶着要給我當大嫂?”
“你······”章晟忍不住爲之氣結,隨即便索性賭氣一屁股坐了下來,“這時候巴上來的,我纔不稀罕那都是看着前途和咱們家要出一個世子妃來的。爹,我是你兒子,你可千萬別因爲那些上司或者同僚的挑唆,就把你兒子我給賣了!”
“你爹是這樣的人麼?”章鋒這才淡淡反問了一句,旋即不等章晟回答,他便乾咳一聲,一本正經地說道,“既如此,回頭我派人去歸德府對宋家說一聲,讓他們趁早別理會你這個心思不定的小子了,趕緊把他家閨女嫁人來得正經。”
“啊?”章晟這才目瞪口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好一會兒,一貫衝動到莽撞的他才結結巴巴地說道,“爹……你是說宋秀才家的二丫?你你你……”
“你什麼你,沒規矩的小子,快滾吧,再說不想娶媳婦,這事兒就此算數!”
“想,想!”
章晟連連點頭,見父親臉色不善,他趕緊一舉手迅速地溜之大吉。然而,等到他前腳一出屋子,章晗便聽到了一個喜出望外的笑聲。這一刻,她不由得笑得前仰後合,緊跟着才上前扶着父親章鋒坐下,又笑道:“還是爹厲害,竟然能把大哥降伏得服服帖帖。”
“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章鋒微微一笑,緊跟着便嘆道,“皇上聘了你爲趙王世子妃,家裡水漲船高,難免你大哥被人惦記上,早些把他的婚事定下來,也免得到時候難做。我和你大哥的大名都是宋秀才起的,你小弟啓蒙也是他,婚事我當年因爲你大哥這情形不敢提,如今總算有了些底氣。對了,今日論功行賞,我和你大哥都連升三級,賞賜也比之前預計得多。說起來,也是咱們沾了你的光呢。”
“爹您這是說什麼話!我在京城安安穩穩錦衣玉食,你們卻在外頭浴血奮戰搏殺,要說沾光,也是我沾你們的光!”章晗說到這兒,忍不住緊緊咬着嘴脣,可還不等她再往下說,章鋒就笑着拉了她一塊坐下身來。
“你的脾氣我還不知道麼?報喜不報憂,不論怎樣的艱險都不對我和你大哥說,可想也知道,你寄人籬下的日子,哪裡會是什麼錦衣玉食?就算我和你大哥有些功勞,可此次出征,有功勞的將士多了,怎麼沒見他們家出個世子妃?能讓皇上知道你,足可見咱們走了之後,你在京城過得並不像你說的那樣舒心愜意……你什麼都好,就是這什麼都往自己心裡藏的性子最不好!”
“爹……”
章晗輕輕叫了一聲,眼睛卻已經有些紅了。然而,章鋒卻沒有讓她有功夫開口辯解什麼,嘆了口氣搖搖頭便站起身來,卻是一手在她的肩膀上輕輕一搭:“總而言之,如今你再不是寄人籬下,若是有什麼事,儘管對咱們說!都是一家人,有什麼麻煩事一起扛別還是從前那樣子一個人頂着。就是你嫁了過去也是一樣,有什麼事多和孃家人通通氣······當然,看趙王世子那樣兒,應該是個有擔待的,你們小兩口商量商量也好!”
對於父親這質樸而又簡單明快的道理,章晗忍不住愣在了那兒。從小家務就是母親照管·父親多數時間都在外頭,因而這樣的教導極少,尤其是這樣提醒她這個即將出嫁的女兒,更是開天闢地第一次。臉上浮現出了微微紅暈過後,她便擡起頭來坦然點了點頭。
“爹提醒的是·我知道了。”
趙王府中,一連兩日從宣捷獻俘到論功行賞一一折騰下來,再加上散去之後皇帝又召見了一次,縱使趙王幾乎可算得上是鐵打的人,回到家裡也不免露出了幾分疲態。此時脫下厚重的朝服之後,他先就着下頭小太監跪着捧上來的銀盆中洗了臉,就這麼趿拉着鞋子在居中的竹榻上坐下,隨即就沉聲說道:“去叫善昭他們三個來見我。”
不多時·三個兒子便應召而來。儘管今日論功行賞的只有兩個兒子·但陳善昭這個世子亦是在出席之列·但只是一直旁觀着這一場規模浩大的論功行賞儀。此時此刻,他領着兩個弟弟對父親行過了禮,便垂手站在了一旁。
“父皇讓我留下主持你的婚事,此次我在京城大約會停留兩個月。”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後,趙王便看着後兩個兒子吩咐道,“等你們大哥的婚事完結之後,我打算在你們兩個之中再留下一個在京城,你們誰願意留下來陪你們大哥?”
此話一出,陳善昭頓時愣住了。然而還不等他琢磨出此事究竟是大臣建言·還是皇帝祖父的意思,陳善嘉就不假思索地說道:“父王,我留下陪大哥!”
陳善睿雖則比陳善昭小三歲,比陳善嘉小一歲,但因爲一直隨父親征戰沙場,身量竟和陳善昭差不多,雄壯而不失文雅,一雙眼睛奕奕有神,。此時他亦是反應得快·迅速也接口說道:“父王,我也願意留下!”
見兩個兒子都如此說,趙王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便淡淡地說道:“那好,便是善睿留下吧。你和你大哥一母同胞,留在京城記得萬事聽你大哥吩咐,不要自逞勇力闖出什麼禍事來。你的婚事我已經對父皇說過了,定在明年,因而定遠侯府那兒你不妨當成未來岳家多多走動走動。定遠侯當年乃是沙場勇將,必然有指教你之處。”
趙王半點都沒有給陳善嘉和陳善睿爭搶的機會,不容置疑地做出了決定。見兩兄弟盡皆愕然,但仍是齊齊答應,而陳善昭則是低下了頭,他便沉聲說道:“好了,你們兩個從昨天忙活到今天,眼下就下去歇着吧。從明日開始早起練武不可間斷,白天的文課也不能放下!”
“是。”
等到陳善嘉和陳善睿行禮退下,趙王才端詳了一番陳善昭,隨即點頭道:“坐下說話。”
知道父親說一不二,最討厭別人沒必要的謙遜禮讓,陳善昭立時就在父親下手的第一張椅子上坐了,卻是身下只沾了一丁點椅子,脊背挺得筆直。果然,趙王斜睨了一眼坐姿端正的他,微微頷首道:“你在京城中這些年做得很好,沒有讓我失望。”
倘若說皇帝在皇孫們面前,時常還會露出慈祥溫和的一面,那麼趙王這個父親便從來都是嚴父,別說陳善嘉和陳善睿鞍前馬後戰功累累,趙王也難得稱一聲好字,陳善昭這個被人稱之爲書呆子的世子,幾乎有些不記得上次聽到父親誇獎是什麼時候了。因而即便是他,此時此刻仍是愣了一愣,這才擡起頭說道:“是兒子應該做的。”
對於這個從小就被送到京城,一年甚至於幾年才能見到一次的嫡長子,打從當年把人送出來的時候,趙王便一直把陳善昭當成成年人一般看待。
此刻聽到陳善昭的回答,他沉吟片刻,便直截了當地說道:“父皇提到在你兩個弟弟當中留一個給你做伴,我思來想去,最終留下了你四弟。他和你一母同胞,都是嫡子,如此父皇也好,太子和朝中文武也罷,都能放心一些。章家父子打仗有勇有謀,倒是難得,想來他們家的女兒應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既然他們的女兒就要是世子妃了,到時候我把兒子留給你,當老子的我帶去北平,畢竟北邊還不安定。”
“是。”陳善昭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便開口說道,“既然留下了章晟,父王把趙破軍帶走吧。他爲人方正,那本事在戰場上遠比在京城管用得多!”
既然知道趙破軍對章晗頗有傾慕,把人留在京城有個念想,還不如把人打發到父親身邊建功立業去!
“好。”趙王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沉吟片刻,他便開口說道,“你之前在江東馬驛建言之事,就照你說的去做吧。”見陳善昭連忙起身應是,他猶豫了片刻,最終深深嘆了一口氣。
“你娘一直惦記着你,記着別太過火了,否則若有什麼萬一,我無顏面對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