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抒身穿縷金富貴牡丹紋樣的銀紅右衽斜襟衫子,下頭着一條蔥黃撒花湘裙,頭上綰着一支雙蝶翊鳳釵,脖子上掛着赤金五彩瓔珞嵌寶梅花項圈,從前顯得傲然而又獨立的她,如今這幅裝扮一上身,更顯出了富貴凜然的氣息。相形之下,一貫最重打扮的顧鈺卻只是翡翠衫子艾綠裙子,再加上幾樣翠玉首飾,愈發顯得亭亭玉立。而張琪則是畢竟尚未出孝,今日雖出來了,仍是一身的荼白衣裳,瞧上去素淡而雅緻。至於王夫人更是打扮得家常隨意,一身秋香色,既不顯老氣,也襯着今日的喜事,看上去雍容穩重。
張琪一看到章晗便露出了高興的表情,可仍然竭力剋制住了。隨着王夫人顧抒顧鈺上前和張茹章晗廝見了之後,她才趁人不注意落後兩步,又眼疾手快去拉了拉章晗的手,又輕輕向其眨了眨眼睛。等到衆人一一進屋子,她示意章晗落在後頭。這才低聲說道:“是二伯母向太夫人提請,讓大姐姐和三姐姐跟我一塊來的。”
“淄王殿下畢竟是太夫人的外孫,給茹姐姐臉面便是給淄王殿下臉面。”章晗輕輕說了一句,隨即便悄聲說道,“等忙過這一陣子,我下帖子請伱到家裡來說話。這兒到底不比家裡,說話不方便。”
“嗯。”
儘管姊妹相見只能悄悄交換這麼兩句話。但章晗見張琪面色紅潤神情恬然,就知道自己不在顧家,她也過得還算好。心下就放心了。因而,當得知王夫人此次帶着女兒侄女前來添箱,一出手便是一架玻璃穿衣鏡。四件銀貂皮、十匹閃緞、十匹妝花緞……如是林林總總四十多端表裡,隨即又是樟木箱子等等木器傢什,兩匣子金玉首飾,花瓶古玩,屈指算一算,竟是少說也能多出八擡嫁妝來,她更是不禁暗歎顧家人雖說功利了些,但出手卻從不吝嗇。
面對這樣的厚贈,起頭看着顧家擡來那些東西的隆平侯夫人心裡又是咂舌又是感激,而張茹也誠惶誠恐。推辭了好一陣子方纔勉爲其難接了下來。而她們坐了不多久,漸漸又有人前來添箱,除了親自走了一趟的嘉興公主,就都是些當初和病臥在牀的隆平侯當初並肩打過仗的老牌勳貴家,後來又漸漸疏遠斷了來往的。一位位或年長或年少的誥命夫人們含笑進來。出手多半都絕不小氣,每人至少都助了一兩擡的嫁妝。隆平侯夫人起初還驚訝意外,到最後瞧着那些東西都有些麻木了。
她這個主人都如此,更不用說家裡的下人了。隨着隆平侯身上只剩下了閒職,後來又風癱在牀,家中世子的生母申氏掌權。卻擠不到那些勳貴誥命的圈子裡頭去,也就索性不再去和人家往來,這隆平侯府已經多年沒有這樣熱鬧體面的盛況了。而申氏看着外頭連綿不斷擡進來的東西,氣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可也只能在心裡暗自咒罵。
因而,隆平侯府這一日的添箱,赫然是辦得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少說也給張茹添了二三十擡的嫁妝。當章晗坐車回自己家的時候,心裡就已經大略猜了出來。畢竟,淄王是顧淑妃唯一的兒子,是顧家的外孫,因而張茹的添箱禮若寒酸,淄王丟臉不算,顧淑妃和顧家也一樣會被人指摘。以顧家在勳貴之中的人緣,請四下裡幫這麼一個小忙,那也是在情喇中。當然,經此一來,張琪將來嫁了過去,外人便不敢小覷了。
這便是大家子的做事風度,如申氏那樣小家子氣的人,想來是絕不會算計到的!
次日送妝的那一天,章晗一個未婚姑娘便不好再去了,卻是打發了大哥章晟去那兒幫忙,順帶打探打探。結果章晟直到申初許方纔回來,一見着她便臉色不善地說道:“真是陰魂不散,居然今天領頭催妝的就是趙王世子!”
“怎麼是他?”章晗愣了一愣,隨即有些意外地問道,“淄王殿下後頭的皇弟還有好幾個,怎麼也輪不到他這個侄兒去催妝吧?”
“皇家催妝又不是民間辦婚事,什麼時候要勞動那些同樣尊貴的親王去幹這種事?”章晟總對妹妹要嫁入規矩多多的皇家頗有些不忿,此時此刻便沒好氣地冷哼一聲道,“按照一貫的規矩,就只宮中派一個太監去王妃家,送上兩隻羊二十瓶酒外加兩盒果子,這王妃家就得乖乖將那些嫁妝送去王府,也不知道他這個世子是怎麼死乞白賴地搶過今天這差事的。”
儘管大哥一口一個說陳善昭死乞白賴,陰魂不散,章晗本待笑,可人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上一次他到家中來看她時說的那些話,一時之間就怔住了。印象之中,陳善昭和淄王陳榕確實情分深厚,兩人同進同出也不是一兩回了,硬是親自上門催妝,自然更顯叔侄情分。可這種看似不管不顧的事由陳善昭做出來,總讓她心裡有些放不下。
章晟見一番話說得妹妹怔忡了起來,一時間不禁有些後悔,連忙乾咳一聲道:“我就是隨便說說,伱可千萬別惱!他穿戴起來還是很像那麼一回事的,起頭路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婦都以爲他是尋常的催妝後生,後來知道那是趙王世子,不少人都一路跟着跑……咳咳,總而言之,他這傢伙品貌還行,總算配得上伱!”
胡言亂語說了這麼一堆,章晟終於撐不下去,趕緊找了個藉口溜之大吉。而等到他一走,章晗手肘支着扶手發了好一陣子的呆,最終便吩咐丫頭去請了沈姑姑來。然而,沈姑姑來了之後,她卻猶猶豫豫好一會兒,好容易下定了決心。
“沈姑姑,我有件事要請伱幫忙。我出門不便,爹和哥哥都是凡事只想着我,有時候未免報喜不報憂,還請伱近來多往宮裡打探打探消息,不論什麼事情,千萬別瞞着我。”
這沒頭沒腦的話聽得沈姑姑心頭咯噔一下。見章晗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她琢磨着這番話的言下之意,老半晌才屈了屈膝:“是,奴婢都知道了。”
隆平侯府發妝之後,便是淄王親迎行廟見禮,又回王府行合巹禮,次日朝見皇帝,夫妻倆領了賜宴後拜了後宮諸妃,第三日是盥饋,另朝見東宮太子和太子妃,第四日方纔是回門。得知在禮制所定的一應禮物之外,淄王陳榕還給臥牀的岳父送了一條熊皮毯子,給岳母送了一張寬大的扶手太師椅,一件冬日用的紫貂皮斗篷,章晗便知道至少這幾日那對夫妻必然和諧得很,一時自是安心了不少。
一晃就過去了一個月,章晗去給顧抒添了箱後,韓王越王的婚事也一一都辦了。她下帖子邀了張琪到家裡來做客了一回,其他日子也平靜安詳。和她擔心的風波乍起不同,朝野一直都是風平浪靜,彷彿趙王的勝仗和這些天一樁又一樁婚事合在一塊,讓整個天下都顯出了盛世太平的景象。可越是如此,她懸着的心越是難以放下,即便是從衣裳到枕套帳子被面,以及要送給公婆兄弟妯娌等等的各種針線活她都基本上預備齊全了,她仍然心裡空落落的沒個底。
終於捱到了下納徵禮的前一天,章晗既不想看書,也不想到院子外頭散心,枯坐在窗前的繡架許久,她最終還是決定隨便繡些活計消磨時間,也好轉移一下注意力。讓芳草找來了一沓新鮮繡樣,她一樣樣翻檢了許久,最後發現中間夾着一張鮮活可愛的戲水鴛鴦,便忍不住將其挑了出來。
若有所思地端詳了好一陣子,她最終將一塊白綾覆在上頭,輕輕用筆勾勒出線條來。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就當她順着其中一隻鴛鴦的尾部,打算勾勒最後一筆的時候,她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了沈姑姑說話的聲音。
“姑娘在麼?”
“是沈姑姑?請進來吧。”
章晗放下手中的筆,見芳草連忙打了簾子讓沈姑姑進來,而後者今天進宮去了,臉色瞧着雖鎮定,但眸子裡卻流露出了一絲掩不住的焦急,她便立刻對芳草使了個眼色。等到芳草出了屋子,她便開口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世子爺……”沈姑姑只覺得腦際千頭萬緒,整理了好一會兒,這才竭力平穩地說道,“皇上要殺趙王殿下平叛遼東期間所俘獲的舒氏所有族人和叛黨賊首,加上婦孺總共三百零三人,世子爺上書諫勸不成,便如上次那樣跪在乾清宮前求懇,結果被皇上召了進去痛斥一番,世子爺偏犯了執拗在御前力諫,結果……”
“結果什麼?”見沈姑姑突然停住了,章晗的聲音已經是微微有些顫抖。
“皇上怒極之下劈手砸了一個筆筒出去,不巧正中世子爺,聽說……人血流滿面仍是力諫該由律法從事,後來便昏厥了過去,如今還在宮裡。”(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