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喧譁不僅讓已經出了夏府的章晗三人進退兩難,也同樣讓夏府書房中尚未安寢的夏守義大吃一驚。儘管已經是六十開外的人了,但耳朵靈敏的他聽出了馬嘶聲,佩刀和環鉤摩擦的叮噹聲,以及軍官的皮靴走在地上的沉悶聲響,一時間敏銳地感到事情不對勁。他還來不及慶幸章晗已經走了,就聽到前門傳來了砰砰砰的叩門聲。
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鎮定自若地將目光投向了手中的卷宗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書房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叩門聲,隨着他吩咐了一聲進來,不消一會兒,卻是門上的老門房匆匆進了屋子,行過禮後就開口說道:“老爺,外頭是金吾衛的幾位軍爺,說是奉命在附近清查叛逆,還請老爺恕罪。不過,他們只是清查附近的人家,至於的咱們夏府只是在外頭派些人巡查守衛,絕不會讓人驚擾了老爺的安寧。”
然而,聽到那些並不是直接上門來搜查自家的,夏守義非但沒有就此安心,反而更加擔憂了起來。可即便面前是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門房,他也沒露出一絲異色來,只是皺了皺眉就沉聲吩咐道:“知道了,讓他們在外頭守着就是。”
等到那老門房躡手躡腳退了下去,夏守義立時蹭地站起身來,腦海中環繞的只有一個念頭。和趙王府的人相見之事他一直都瞞着家中上下,究竟是誰泄露了風聲,又或者是巧合?
夏府門外大街上。顧振策馬而立,身上一襲黑色大氅在夜色下顯得格外幽深。儘管早已經不是穿毛皮的季節了,但他還是把太子所賜的這一襲黑貂皮大氅給穿了出來。此時此刻,眼見得夏府大門關了。起頭那個小校快步回來。他不等人近前行禮就用馬鞭指着人問道:“怎樣,夏府中人怎麼說?”
“回稟侯爺,夏大人說知道了。就讓人在外頭守着。”
“那老兒倒是慣會裝!”
顧振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起錦衣衛眼線聲稱夏守義從前常常在吏部衙門值夜,如今病癒復出之後,卻常常把案卷帶回家,而且家中下人都是戌時後就寢,種種跡象無不表明入夜後的夏家是個防範盲點。而且,安插在附近的眼線曾經說看到過入夜後的黑影。他就更上了心。都已經兩個多月過去了,章晗和王凌都是消息全無,而趙藩秦藩也根本不曾臣服,其他各藩亦一副旁觀的格局,倘若他能夠拿到那兩個女人。說不定正是破冰之舉。
更何況,章晗美豔是他親眼見過的,據說王凌姿色不在其下,他自從回京之後就不曾碰過一個女人,因爲那些庸脂俗粉再難讓他動心。倘若異日能夠一親芳澤……
然而,他只是想入非非片刻,就立時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就給我搜!這個裡坊之中,尤其是夏家方圓一里之內,所有人家都要仔仔細細搜查!”
入夜之後街頭巡行比從前森嚴了一倍不止。倘若有人趁夜來見夏守義,決計不可能回到原處,要麼在附近就有據點,要麼臨時隱匿在附近。而且他來之前就探問過,附近都是些小民百姓,就算鬧得動靜大了些也不怕出什麼大事。相反。只要抓到人就是赫赫大功!
顧振這一聲令下,上下軍馬立時都往各處行動了起來,步伐不但井然有序,而且不少人的臉上甚至露出了久違的興奮——沒錯,正是興奮。儘管名頭掛在金吾衛,但他們都曾經是天子禁衛之中最貼心的錦衣衛出身。隨着滕青身死,錦衣衛被廢,昔日高人一等的他們被打散了編在其他各京衛指揮使中。往日高高在上俯視的人變成了自己的同僚甚至於上司,不說言語譏嘲身上吃苦,精神上的落差讓他們更加無法接受。但是,這久違兩年多的抄家,即便不是抄檢那些達官顯貴,仍然足以讓他們找到舊日的優越感!
即便如今帶隊的不再是從前那個出手豪闊大方的指揮使滕青,但威寧侯顧振的名聲,在他們看來自然比滕青更紮實更可靠,分明一棵不再會輕易倒下的大樹!
外頭街上的吵鬧聲越來越大,不時還傳來了軍士砰砰砰敲門,抑或是乾脆提腳踹門的聲音。王凌已經面色大變,幾次想要捏緊拳頭衝出去,但章晗卻不由分說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而章晟正在緊張地檢視今天出來時身上的裝備。然而,除去懷中的一把解腕尖刀之外,爲了防止引起路人注意以及可能碰到的抄檢,他並沒有帶其他的東西,此時不禁後悔得腸子都青了。而在他們身後,一屋子男女老少四口人在外頭的喧鬧之中,仍是發出陣陣均勻的鼾聲。
定遠侯府的迷香質量,顯然和定遠侯王誠的智將之名一樣出類拔萃!只是,那位卓負盛名的智將大人,即便是在王凌這個親生女兒的不懈尋訪之下,仍是猶如一粒沙消失在大海中似的,至今無影無蹤。
當外頭大門傳來了一陣砰砰的敲門聲時,章晗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王凌一推之後便沉聲說道:“四弟妹,你和大哥上房樑藏好。記住,只有你們兩個保全了,我纔有機會脫逃,才能查出今日之事究竟怎麼回事,別讓我再說第二遍!”
王凌和章晟見章晗邁步往外走去,一時間全都覺得腦袋一片空白。然而,就當章晗距離大門還剩四五步遠處,突然只聽不遠的地方傳來了砰砰砰連聲巨響,倏忽間彷彿地動山搖。章晗在驚訝之餘,竟是一個站立不穩跌倒在地,接下來整整一盞茶功夫,耳邊充斥的便是這樣的響聲,東邊的天空竟有些微微發紅,而門外亦是傳來了更大聲的喧譁。很快,那敲門的聲音非但沒有再響起,反而在一陣大呼小叫之後,外頭腳步聲不絕,最後竟漸漸安靜了下來。直到這時候,王凌才恍然醒悟了過來,三步並兩步衝出了屋子,一把攙扶起了章晗。
“大嫂,你剛剛那叫什麼話,你讓我們眼睜睜看着你去送死不成!”
章晗呆呆地起身,直到章晟亦是衝了過來,臉上滿是氣急敗壞的表情,她才苦笑道:“不管剛剛我說了什麼,看來咱們總算是僥倖過了一關!”
章晟氣咻咻地再次瞪了章晗一眼,旋即才皺眉說道:“聽這聲音,彷彿是哪裡存着的火藥炸響了?”
這個解釋讓章晗和王凌同時勃然色變。頗知軍中事務的王凌更是屈指說道:“要說火藥庫,就是京城西北角的軍器監,京城西南角的兵仗局外廠……可剛剛聽到的方向分明不是這兩處。難道有人私藏火器不小心點燃,又或者是,有人查到了存放火藥的地方,卻故意將其引燃!”
不論是哪種可能性,此時此刻無疑都是他們藉以脫身的最好辦法。章晟再次告誡了章晗兩句,這才悄悄潛了出去,不消一會兒便迴轉了來,滿臉的如釋重負:“不但這條街上,附近街上的人全都撤走了,看樣子那邊的事情決計不小!”
儘管對外頭髮生的事情異常好奇,但如今還是夜禁時分,三人自不敢貿貿然出去在路上行走。在這院子裡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章晗和王凌正打算立時走,章晟卻在跟着兩人走到門邊上時,突然醒悟到一件事,忙疾步又衝進了屋子裡,不一會兒拿了個不起眼的燭臺出來又虛掩上了門。待到近前,見章晗有些奇怪地盯着他手中的東西,他便笑了起來。
“晚上那麼大動靜,他們一家人卻睡得和死豬似的,豈不奇怪?如此一來,便可以解釋成家裡進了賊下了迷煙偷東西,結果被外頭那大動靜一鬧就給嚇跑了,只拿了個不值錢的燭臺,驚惶之中還扔在了門口。”章晟說着便把東西往院門邊上一扔,拍了拍雙手道,“如此一來,夏大人那兒就能少些壓力。”
對於章晟的這種棍意,章晗不禁想起了他小時候胡鬧的時候。然而,此時更要緊的是探明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她須臾便收回了心思。
當章晟和王凌一前一後分別掩護着章晗出了小巷之際,毗鄰的一處土地廟房頂上,坐在那兒的舒七公子舒恬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
夏家附近太子並沒有佈置太多人,他卻是一直讓人盯着,因爲夏守義的轉變實在是來得突然了些。十幾日下來果然發現有人悄悄潛入,到後來竟是驚動了顧振手下那些狗鼻子最靈的傢伙。可真是沒想到,那位趙王世子妃今夜竟然會如此大膽,而且看樣子分明是已經和夏守義連成一線!好在還不等他想着怎麼解救於她,宮中他早就策劃的那一場卻是事發,結果剛巧順手幫了他們一把。
太子秦王趙王誰都不動,這種局勢實在是太沉悶了,他不得不潑上一桶滾油!
而當章晗回到趙王府廢墟中的白虎堂,王凌和章晟悄悄出去,她和衣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她就被人重重推醒了。一睜開眼睛,她就看到了王凌陰霾密佈的臉。
“宮中的火藥局炸了,險些延燒宮牆!聽說至少死了幾十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