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來得快,去得更快。
前一刻的文武大臣們還沉浸在太子謀害皇帝,而趙王接密詔趕回京城力挽狂瀾的消息之中而震驚感慨;下一刻,這一天一大早的朝會上,西北秦王舉兵號稱清君側的急報一公佈,皇帝命趙王爲元帥,鎮守遼東總兵官武寧侯顧長風爲副帥討伐的消息,更是引來了一片譁然。只是,御座上的皇帝雖看着虛弱,面色卻是欣慰得很,而趙王也顯見並沒有建下大功卻被又派了一個苦差事的惱火,反而笑吟吟地接下了任命。同樣是在這一日朝會上,戶部侍郎張節榮升尚書,但在先頭的大消息下,這升賞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直到朝會結束,大多數官員們方纔從吏部尚書夏守義和戶部新任尚書張節的口中得知,這一回竟然是趙王主動請纓,今日便立時出發,而世子陳善昭將留在朝中輔佐皇帝處理政務,雖無監國之名,卻有監國之實。儘管也有人對此事頗有微詞,但皇帝心意已決,趙王更分明是日後的東宮,自然沒人敢在這種時候說什麼敗興的話。
而昨夜才得知此事的章晗,這一日和陳善昭一塊送了趙王出城後回來,傍晚時分卻被顧淑妃召入了長寧宮。儘管她從前曾經來過這兒多次,但相比從前曾經以顧夫人養女身份踏入此地,曾經以趙王世子妃的身份踏入此地,如今上下人等的態度全都變得更加畢恭畢敬,就連顧淑妃見她進了暖閣,亦是笑着站起身上來拉了她的手攜着上了貴妃榻一塊坐下。
“原本以爲有些太平日子可過。沒想到秦王又捅出了天大的簍子。”顧淑妃微微嘆了一口氣,隨即便笑着說道,“不過,趙王乃是帥才。今次出征必然有好消息。”
“多謝娘娘吉言,只希望這一場兵災能夠早日平息。”
章晗因章晟亦在此次同行之列,再加上趙王一身關係重大。自然是誠心誠意地如此希望祝願;而顧淑妃想着二哥顧長風亦是受命出征,亦是心中如此希望。既然能說到一塊去,顧淑妃便和章晗又閒話家常似的說了些趙王從前的光輝戰績,漸漸地這才拐到了正題。
“顧振這一次跟着太子……看我都已經習慣了,他這次跟着九皇子倒行逆施,做下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論罪當誅。顧家出了這樣的敗類。雖則我那大哥只有他這一個兒子,我也沒臉說什麼求情之類的話,但只希望能瞧在顧家其他人盡皆忠烈,而十二孃也曾經相助趙王入宮面見皇上的份上,把威寧侯這爵位保留下來。”
章晗不想顧淑妃竟然會在自己面前懇求此事。不禁愣了一愣,隨即才婉轉說道:“淑妃娘娘,這爵位承襲乃是朝堂上頭的大事,該由皇上做主,吏部領銜,我一介女流,這求情二字如何說起?”
顧淑妃知道章晗雖說爲人精幹,但該有的謹慎卻一點不少,當即誠懇地說道:“皇上那兒。我自然會親自去求一求,但更要緊的卻是趙王和善昭。”
見章晗陷入了躊躇,顧淑妃擺手吩咐屋子裡伺候的宮女太監全都退下,這才嘆了口氣道:“晗兒,我也不當你是外人,直截了當對你說了吧。顧家兩支。二哥那一支人丁興旺,而大哥這一支卻人丁凋零,說起來都是大哥當年一念之差。大哥一直征戰在外,常常留着大嫂在家裡獨守空房。大嫂有了嫡長子之後,李姨娘又有了顧振,也算是有兩個兒子。而等到大嫂有了抒兒後,不久大哥就封了爵位,因朝中那會兒有一位國公過世,嫡子無能,庶子精幹,結果爭襲不休,她生怕大哥常年在外,到時候也鬧出這樣的事來,便軟磨硬泡,大哥便答允了大嫂不讓妾室通房再生子。”
章晗一直納悶顧家二房九個兒子,長房卻只活下來顧振這一個,此時方纔恍然大悟。而顧淑妃既然想着一定要保住大哥留下的爵位,也就繼續一五一十地說道:“娘從前一直住在威寧侯府,雖則對大哥統共就兩個兒子也頗有微詞,但因爲對大哥的嫡長子顧鏞滿意得很,也沒有多說什麼,就是提了給顧振請先生的事,也因爲大嫂不上心,顧振自己又因爲生母寵着,於是眼開眼閉。結果顧振一直跟着李姨娘,也沒學着什麼好東西,聲色犬馬倒是無師自通。誰知道,天下事便是無常,鏞兒好端端的一場傷寒就過世了!正巧那時大哥卸任回京,身上舊傷本就不少,而膝下只有顧振這一個沒出息的,一來二去和大嫂難免生出齟齬。”
一想到少年恩愛的夫妻,而且顧長興回京的時候遣散在外服侍的所有侍妾,回到京城白髮人送黑髮人不說,更要面對後繼無良人的情形,顧淑妃不禁更是覺得造化弄人,輕聲苦笑道:“既然起了齟齬,當初大哥爲了大嫂和鏞兒,給侍妾們灌了絕子湯的事情就瞞不住了。娘知道後氣得直髮抖,責備大嫂不知道防患未然,也不知道及早給鏞兒栽培一個兄弟爲臂膀,又覺得顧振不足以承襲威寧侯爵位,便對大哥提議,顧振既是庶出,不妨從二嫂的兒子裡挑一個。事情被大嫂知道了,卻是寧死不肯,到後來,夾在中間的大哥便因爲一場病過世了。娘心灰意冷,便任由大嫂報了顧振襲爵,又搬到了二哥和二嫂那兒。”
當初在嫁給陳善昭之前,章晗曾經在威寧侯府的會芳閣住過一陣子,知道那曾經是顧振的住處,只覺得奢靡過分,但看看府中其他地方,卻都是簡樸得很,因而一直有些好奇名聲赫赫的威寧侯顧長興是怎樣的人。想到顧長興能夠答應妻子那樣的要求,可說是男人當中百中無一,最終身後卻落到那個下場。她只覺得心中唏噓不已。
怪顧長興?他身爲鎮守邊關的武將,三年五載才能回家一次,嫡妻兒子都要留在京城,身邊要人伺候。卻又答應了妻子不留種,已經很難得了。怪胡夫人?哪個嫡妻不希望和丈夫一生一世兩雙人,不希望丈夫的爵位財產還要多出庶子覬覦。再加上在家教子奉養婆婆,那日子何嘗不辛勞,有那點要求何足爲奇?
可怪太夫人……眼看着長房的嫡孫歿了,顧振又不成器,若長子命中就這麼兩個兒子也就罷了,可偏偏是因爲侍妾們都給灌了藥,長子回京已經是一身病痛。再奢求生男談何容易,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二房身上。至於責備防患未然,雖有些苛責了,畢竟誰也不知道養了這麼大的顧鏞會如此輕易地撒手西歸,可諸子成器的二房就在邊上。誰沒有個比較?
顧淑妃藉着胡夫人的事,也並不僅僅只是給已故的大哥求情,希望能留下威寧侯的爵位。見章晗果然陷入了惘然,她便沒有出聲,直到人許久回過神來,她方纔輕聲說道:“晗兒,你和善昭是患難夫妻,情深意重,如今趁着年輕。能生便趕緊多生幾個孩子。日後縱使他有身邊添人的那一天,也再越不過你的孩子去。想當初我在有十七郎之前,也不是沒有過……結果兩次小產身子虧了,好容易纔有了他。大嫂是因爲和大哥聚少離多,方纔會落得如今這地步,你母親卻曾經平安有了你們兄妹三個。足可見你必然是多子多福的命。”
聽到這一番話,章晗自然明白顧淑妃的好意,當即欠了欠身道:“多謝淑妃娘娘提醒。”
“有什麼好謝的,不過是白囑咐你一句。”顧淑妃又嘆了一口氣,這才言歸正傳道,“我只求你有機會對善昭提一提,只要暫且留着威寧侯的爵位,哪怕暫時不挑人世襲也成。我那二嫂的脾氣我最清楚不過,朝廷要另選顧家子弟承襲爵位,必定是選嫡子,她未必願意割捨。”
想到顧鎮和顧銘當時都在奉天殿前帶着幾個勳貴武臣竭力相抗,又有嘉興公主這個顧家媳婦一直在想方設法穿針引線,章晗心裡知道,顧家這願望十有**是能成的,因而思來想去,她便答應在陳善昭面前提一提。只是,等到出了長寧宮,她卻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
胡夫人掙扎着活過了前年,活過了去年,又掙扎着到了今年,如今庶子除爵處死已成定局,不知道她是什麼感受?
“夫人,夫人……”
見胡夫人兩眼呆呆愣愣的,那媽媽不知道胡夫人是究竟高興還是氣得狠了,慌忙在旁邊連叫了幾聲。顧振得勢之後,便藉故把胡夫人身邊的僕婦丫頭攆得攆賣得賣,換上的都是新人,若不是此前天冷,早就派人去接回了自己的生母和妹妹。如今人還沒到京城,他就被以附逆的罪名拿下,威寧侯府上下可不是人心惶惶?
“報應,報應!”形銷骨立的胡夫人重複着這兩個字,但眼角倏然露出了水光,兩行眼淚從深陷的眼窩中順着突出的顴骨緩緩流下,聲音亦是變得嘶啞了起來,“鏞兒沒了,如今這個孽畜也是活不成了,真是老天爺給我的報應!抒兒……抒兒……爲什麼你不學你二嬸,偏要學爲娘這般驕傲任性……”
兒子早死,女兒遠嫁,她這一生有什麼意思?
喃喃念着自己唯一女兒的名字,胡夫人突然緩緩軟倒了下來。一旁的媽媽爲之大駭,一面慌忙扶着人按人中,一面打發人去請大夫。然而,這一天夜裡,一直苦苦熬着,希望能等到女兒喜訊的胡夫人,還是終於離開了人世,身前冷冷清清。
ps:感慨一把,明朝的名人當中很多一夫一妻的(當然很多是沒了元配再續絃,續絃沒了再續絃),也有很多無嗣過繼的,至於那些勳臣貴戚當中無子爵除和爭襲停襲的也很多。所以說,在古代,女人如果生不出兒子或者唯一的兒子死了(參見正德他老媽),大多數是很悲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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