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賞賜的生辰節禮很應景地在陳善昭即將拉着章晗回房時方纔送到,而淑妃惠妃敬妃則更加知情識趣,次日一大早方纔把東西送來,而且來送禮的太監或是女官全都笑着千賠禮萬不是,彷彿是真的忘記了這麼一樁似的。除卻皇帝那一尊羊脂玉麒麟鎮紙乃是昔日建國之初西北亦力把裡國送來的貢品之一,淑妃所賜的一對翡翠鐲子亦是水頭極好,惠妃和敬妃稍次一等,但一架紫檀圍屏和一雙定窯瓷瓶,也都是罕見的珍品。
算一算章晗這個算不得整壽的生辰,光是這幾件東西的價值就不下萬金。
而其他起頭錯過了此事的各家勳貴大臣,聞聽消息也本想立時打點一份遲到的壽禮送上。然而,聽到武寧侯府送去的東西亦是被婉言謝絕送了回去,他們也就只能遺憾地偃旗息鼓。而總算能起身的太夫人在聽王夫人解釋了此中原委之後,少不得歎服地連連點頭。
“趙王殿下在前頭打仗,她既然奉聖命搬了進宮,如此低調方纔是最穩妥的。至於用咱們家做擋箭牌,既是事先說了一聲,那也沒什麼不好,橫豎咱們家如今也不在乎那些虛名。”
“就是這個道理。”章晗此前畢竟在顧家住過,因而王夫人哪裡會真的不知道章晗生日,不過起頭裝傻罷了,送那一份禮物原本也就是做個樣子,章晗特意讓人退回來也不以爲意。此時此刻,想起顧銘昨日晚上終於來見了自己,她便輕輕吸了一口氣。旋即對太夫人說道,“另有一件事我想稟告娘一聲,入繼的事情,銘兒已經答應了。”
“真的?”太夫人只覺得眼睛大亮。竟是一把抓住了王夫人的手,臉色又驚又喜。待王夫人點點頭再次確認了此事,她方纔漸漸鬆開了手。卻是雙手合十喃喃自語了兩句,卻不是感謝諸天神佛,也不是敬謝老天,而是低聲說道,“長興,看着你一輩子英名就這麼糟蹋,娘一直又痛心又難過。如今終於是看到一線曙光了。你從前就喜歡銘兒,如今有他承繼你的香火,必然能重振你的聲名……”
聽太夫人嘮嘮叨叨說了好一陣子,王夫人忍不住側過了頭,眼睛裡竟是微微泛出了水光。好一陣子。她方纔察覺自己的手又被太夫人抓住了,遂急忙打點了表情後又轉過頭去看太夫人,卻發現婆婆緊緊握着她的手,臉上滿是感激和愧疚。
“我知道你捨不得。多少勳貴人家都是父輩威名赫赫,到下頭便是一代不如一代,虎父犬子竟成了破不去的一道詛咒。那許多人家裡頭,能夠有一二成才的兒子就已經很難得了,可長風膝下九個兒子,雖是資質各有不同。但人人都有自己的出息,單是這一點,你就是顧家的大功臣。日後就算銘兒入繼了東府,還是你的晚輩,一樣孝順你。說句掏心窩的話,知道你肯答應。銘兒肯答應,這威寧侯總算是交給了合適的人,我心裡也沒什麼太多遺憾。他是個好孩子,就是憑自己的本事也能重振家名。”
“娘……”
王夫人見太夫人說着說着,眼睛便紅了,她亦是喉頭哽咽。這些年來眼看着顧家從偏安一方的鄉間大族到如今的赫赫豪門,外人只看到無限風光,只有她們自己知道親人分離的苦楚。好在等到這一次顧長風回來,擔驚受怕的日子就可以暫告一段落了!
婆媳兩人正傷感間,外間傳來了一個聲音:“太夫人,二夫人,朝中出了些變故。”
“進來。”太夫人連忙喚了一聲,見楚媽媽快步進了屋子後屈膝行禮,她就擺了擺手問道,“什麼變故?”
楚媽媽想起乍聞此事時的不可思議,定了定神方纔低聲說道:“兵部左侍郎陸友恭陸大人被人彈劾當初任武庫司主事、員外郎以及武選司郎中的時候,受賄、以次充好、結交外頭都司軍官等數項罪名。而且不是一個人彈劾,至少有七八個御史。奏疏才送上去沒多久,皇上的親筆御批竟就發下來了,令吏部尚書夏大人和戶部尚書張大人會同都察院大理寺主持查問。”
陸友恭這是要倒臺了?
王夫人見太夫人滿臉的驚疑,遂將章晗生辰那一天,曾經在文華殿怒諷陸友恭的事情原原本本解釋了一番,隨即方纔嘆道:“陸友恭也是急功近利了,倘若趙王非但沒有中伏,反而是得勝歸來,皇太孫這三個字,不是把趙王世子放到火堆上去烤?”
而章晗聽聞陸友恭下獄待勘,也是長長舒了一口氣。陳善昭如今有監國之實而無監國之名,趙王更是帶兵在外,所以最是要小心翼翼,一個敢建言皇太孫的陸友恭倒臺,那些想要投機的人自然就會知道這一條線觸碰不得,她就算拼着讓人說是牝雞司晨又如何?
因而,捏着手中陳善昭命人轉送來的北邊軍報,章晗便招手叫來碧茵吩咐道:“碧茵,去把這個送給宛平郡王妃,讓她回頭細細稟報了皇上。”
原本被人視作是將來能夠和夏守義張節三足鼎立的陸友恭這一倒臺,果然是斷了不少人的某種念想,就連某些人家本是暗地裡打算悄悄挑選適齡姑娘,打算待時機成熟,挑唆一二言官搗騰一場納妃,聽說趙王世子妃曾經在文華殿搶白得陸友恭說不出話,事後皇帝的生辰賞賜也格外重,面對這麼個消息,也不得不暫時擱置了下來。而想着趙王現如今還只是四十一二,可謂是春秋鼎盛,暗地打別的主意的人不在少數。
然而,在京城明面上漸漸平靜,暗地裡卻波濤洶涌的情勢下,隨着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一直窩在誥敕房的陳善昭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秦王雖說得了大同,掠到了大量金銀軍資。但因爲顧長風的西進,東安郡王陳善嘉的北突,以及扼守宣府的陳善睿也正率兵馬進逼大同,這座重鎮如今赫然是北邊南邊東邊三面受敵。可趙王竟再沒有後續的消息傳來。彷彿得了河南都司的兵權後就徹底消失了!京城徹查此前那中伏的消息來源,十幾天來一直沒有任何成果,能做的就只是禁絕民間議論。
這一天。陳善昭午睡小憩過後到外頭散步之際,竟在御藥局後頭聽到兩個小火者亦是在議論此事,連趙王中箭落馬,心腹衆將把人搶了出來此等細節亦說得繪聲繪色。當陳善昭身後的蔡亮疾步上前厲聲呵斥兩人之際,那一個年方十五六,一個年方三十許的小火者方纔醒悟過來,一時面如死灰拼命磕頭求饒。
然而。一貫以仁善溫和,常常爲人求情著稱的陳善昭,這一次卻絲毫沒有寬容的意思,二話不說地吩咐把人綁了送交內官監。直到人被堵嘴架了拖走,他方纔轉頭看着蔡亮說道:“你回柔儀殿知會世子妃。請她去見淑妃惠妃和敬妃娘娘,把此事的查問處斷權要過來。”
蔡亮聽到陳善昭竟是頭一次示意章晗去問掌管六宮的三妃要權,頓時吃了一驚,卻絲毫不敢違逆,立時應了下來。然而,不等他退下,一個年輕的內侍突然風風火火地從後頭衝了過來:“世子爺,世子爺,天大的好消息!”
剛剛纔被這麼一樁事情噁心到了。此刻聽到好消息三個字,陳善昭不禁精神一振,連忙叫了人過來。那內侍跪下磕了個頭,旋即便滿臉堆笑地說道:“懷柔郡王帶着長孫殿下進京了,如今已經到了東安門遞書求見。”
二弟懷柔郡王陳善恩帶着陳曦進京了?之前京城事畢後,母親不是捎信說暑日動身不便。另有就是護衛兵馬不好分派嗎?就連此前章劉氏和章昶到京城,也沒提過此事。
儘管不是父親趙王有了下落音信,但對於和兒子分別了許久的陳善昭來說,這仍然是一等一的好消息。因而只是一躊躇,他便開口說道:“我立時去見皇爺爺稟報此事,蔡亮,你先去見世子妃,順帶把此事也一併告訴了世子妃,讓她好好高興高興!另外,你們到東安門去迎一迎懷柔郡王,先把人在門樓那兒安置安置,等我的話。”
無論是皇帝還是章晗,當得知陳曦平安抵達京城的消息,全都是高興得無以復加。尤其是章晗看到乳母手中大胖瓷娃娃一般的兒子,還有那靈動的眉眼,她只覺得怎麼都看不夠。然而,當她伸手想把陳曦抱起來的時候,小傢伙卻是在片刻的呆滯過後,突然咧嘴大哭了起來。宮中久未有皇子皇女出生,因而這聲音猶顯響亮清澈。直到章晗措手不及地放下了孩子,陳曦方纔漸漸安靜了下來。
“世子妃恕罪,晨旭少爺恐怕是因爲分開這幾個月,所以一時不認得母親……”
見乳母嶽媽媽誠惶誠恐地告罪不已,章晗便擺了擺手,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嶽媽媽懷裡安安穩穩的孩子,她便又看着陳善恩道:“二弟此行辛苦,世子爺已經到乾清宮去稟報過了,皇上已經有口諭召見,一塊去乾清宮吧。”
陳善恩還是第一次見到章晗,但章家父子二人卻是見過多次,此時多瞅了兩眼便連忙低頭應是。等到出了柔儀殿,他聽到前頭章晗和人說話,得知王凌此刻已經在乾清宮,他心中不禁微微一動,隨即暗自苦笑了一聲。
兄弟四個都是先後娶的妻,章晗和王凌簡在帝心,他那郡王妃連皇帝什麼樣都還沒見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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