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調集兵馬預備北征,令皇太子監國於京城,令皇長孫陳曦監國於北京,而章昶亦是前往開封召周王上北京陳情,當這幾個消息隨着信使快馬加鞭傳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是七月初的事情了。
皇太子和皇長孫分別監國於兩京,這是從古至今未曾有過的,而對於章晗來說,一則是擔心皇帝親征有失,二則是擔心陳曦年紀幼小,倘若監國時期有所舉止失當,而年少失察這個藉口無論如何是行不通的。反倒是對於弟弟章昶的事,她並不十分擔心。周王在皇族宗室中算是賢明的人,嫡子嫡女如今都在京城,其他庶子據說是無一出色人物,更何況章昶還是周王的未來女婿。
她這個做母親的患得患失,陳善昭這個做父親的同樣免不了牽掛,然而在章晗面前,他還是一臉的自信從容:“我和你都是年少便磨折重重,之所以能應付那麼多風風雨雨,還不是因爲一路歷練出來的?晨旭雖說養在坤寧宮,父皇母后嚴格教導,看似沉穩機敏少年老成,但終究還沒經歷過大事。這一次監國無論是平平穩穩不出半點紕漏,還是稍有閃失,對他來說都是難得的經驗。更何況,父皇還留下了二弟輔佐他,如張節這樣的老臣更會悉心教導輔佐。”
“太子殿下說的是,我竟忘了還有範王!父皇果然聖明!”
章晗頓時恍然大悟,當即微笑了起來。皇長孫陳曦監國固然昭告天下,但輔佐的範王陳善恩沒有名頭。卻得同樣承擔責任。畢竟陳曦方纔九歲,萬一有所疏失疏漏,陳善恩這個輔佐的必然脫不了干係,這就註定陳善恩哪怕不情願。也得盡心,否則萬一出什麼紕漏,他在皇帝回來之後把責任推給陳曦。那是決計不可能的。可以說,皇帝寄給了陳曦這個長孫機會,又爲他提供了保障,可以說這完全是兩全其美的決定!
見章晗顯見明白了,陳善昭不禁欣然一笑,這才上前在章晗身側坐下,卻是輕輕抓住了她的手。低聲說道:“近來你叫我太子殿下的次數,可是越來越多了。”
發現伺候在側的秋韻非但彷彿毫無察覺,反而主動上前去收拾了茶具躡手躡腳地退下,章晗不禁嗔道:“這大白天人進進出出的,我自然得莊重些。太子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咱們東宮也是人口衆多。”
“人口多麼?”陳善昭明知故問似的挑了挑眉,竟是掰着手指頭說道,“除了明月和青鳶,可是再沒有旁人了?”
“後頭住着的那些人呢?”
“你是說她們?”陳善昭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這才若無其事地說道,“我每月坐也去坐了,月例供給也都沒少給她們,而且我不是沒點醒過她們,既是不死心。那就怪不得我了。你這個太子妃又免了她們行禮,四弟妹這個燕王妃還不是如此做的?父皇這個天子日理萬機,晨旭又常常在他身邊,舊功臣都鎮守一方,都顧不上這些。母后此前還讓金姑姑去專門教她們禮儀規矩,如今金姑姑也回了坤寧宮。秋韻也差不多到了可以讓人叫一聲姑姑的年紀,這東宮相安無事,母后自不會多事,自然是關起門來我們過我們的日子。”
當初金姑姑仔細嚴格地在章晗坐蓐期間又教了一遍那兩個宮人規矩,過後整整半年,陳善昭連坐都不曾去坐過,事後也讓人遞過消息,能讓她們以告病爲由送出宮去,橫豎也並沒有過正式的名分,並無干礙。兩人卻都不死心,他也就無所謂後頭擺着這麼兩個女人在。而這六年間,送給陳善睿這個燕王的女子不少,而他這個東宮太子終究有名分在,外臣不敢明目張膽,好容易藉着皇帝的東風又送了兩個女子進來,可和此前一樣不過只是養着,陳善昭念着是皇帝讓他納的,也就是間或去坐一坐,看一會書喝一會茶,連茶水都是路寬這個東宮內侍頭子自備。
此時此刻,他見章晗莞爾一笑,便聳了聳肩道:“固然你家大哥要求得比這更簡單,但如果能更清淨些,我何樂而不爲?”
章晗看着陳善昭如今已經蓄起的那一叢精精神神的鬍鬚,不禁笑道:“是我貪心,只想着和你一塊終老。”
“不是你一個人這麼想,我也是。”陳善昭輕輕抓住了章晗的手,正要再度湊近前去一親芳澤,他卻只見章晗眼神閃爍,那其中彷彿蘊藏着什麼自己剛剛沒有發現的東西,他不由得微微一愣。偏偏就在這時候,外頭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
“爹,娘!”
一聽出是女兒陳皎的聲音,陳善昭頓時無可奈何地坐直了身子。女兒如今年紀不大,但問題卻極多,刁鑽得常常讓他鬱悶,尤其是他和章晗一次親近給陳皎撞破,小丫頭更是在事後抓着他磨了許久。等到陳皎連奔帶跑地進了屋子,他方纔道貌岸然地輕咳一聲說道:“明月,你今天的書都念完了?”
陳皎素來不怎麼怕爹爹,卻有些怵孃親,此時見章晗含笑看着她,顯然並沒有什麼不高興,她便辣氣壯地說道:“先生雖然讓我讀十遍,但該讀的那幾篇都會背了,先生自然放了我的假。爹,如今青鳶可是認識一百多個字了,雖說過了端午,但相比您當初給我的任務,我怎麼也超額完成了,端午節您說我沒完成任務,不帶我去划龍舟,現如今您總應該補償我纔對!”
陳善昭被陳皎這一番話說得大吃一驚。別說陳旻現如今才兩歲多,就是再翻一倍,能認識一百多個字也是相當了不起的,陳皎怎麼敢誇這個口?因而,他當即沉下臉道:“好,你若是真的讓青鳶能認出一百個字,我就讓你去西苑莫愁湖划船!”
章晗早聽伺候女兒的宮女說過陳皎搗鼓的名堂。此刻明知道陳善昭縱使在人前再有辦法,這個虧只怕也得吃了,她卻有心不說破。及至陳皎滿口答應後去帶了陳旻進屋,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張張紙。當着陳善昭的面讓陳旻去認,她方纔露出了一絲忍俊不禁的笑容。
“啊……腌臢……嗚嗚嗚嗚嗚……”
陳善昭見陳旻光是一個嗚就重複了十幾二十次,見那一個個從簡單的五、吳……到最難的舞、霧、鶩等等。確確實實和嗚字一個音的字在陳皎的快手一翻下迅速過去了,他先是瞠目結舌,隨即便發出了一陣難以抑制的大笑。雖說次子顯然不是兩歲便能識字衆多的神童,女兒這一招更明明是耍詐,但他卻沒多少被耍弄的情緒,笑過之後看着仍是一本正經的陳皎,卻是微微點了點頭。
“雖說是爲了玩。能夠想到這種法子,卻也難爲你了。也罷,如今天氣漸漸涼快了,改日讓你母親約上你幾個姑祖母,奉着你皇祖母一塊去西苑莫愁湖遊玩遊玩吧。”
陳皎不過是想試一試。不料想父親竟然真的答應了,她頓時樂得一跳三尺高,上前抱着仍有些懵懵懂懂的陳旻笑了一陣,她才蹲下身對陳旻說道:“青鳶,聽到沒有,今天是你幫了姐姐一把,這下子咱們大家都能去西苑莫愁湖玩了!”
陳旻哪裡知道是怎麼回事,只看到姐姐很高興,他自然也跟着咯吱咯吱笑了起來。而章晗看着同樣樂呵呵的陳善昭。卻是若無其事地說道:“讓母后和十二姑姑她們帶着明月青鳶好好去賞玩賞玩吧,我就不去了。”
聞聽此言,陳善昭頓時有些訝異:“你成日在宮裡不能外出,這是難得的鬆乏,爲何不去?”
面對陳善昭那炯炯目光和關切的神情,章晗低頭掃了一眼仍然平坦的腹部。卻是微微笑道:“今早我請了劉院判來診脈,說是滑脈。”
“滑脈?”陳善昭愣了一愣方纔醒悟到所謂滑脈代表着什麼,頓時哈哈大笑道,“好,好,看來東宮要更熱鬧了!”
陳皎看看滿面喜悅的父親,又看看沒事人似的母親,頓時迷惑極了。這時候,還是跟着他們姐弟一塊進來的秋韻挨着陳皎蹲了下來,卻是悄悄說道:“郡主,是太子妃殿下又要給您和三皇孫添一個弟弟或是妹妹了!”
“啊!”陳皎一聽此言,頓時喜出望外。她三兩步上前一把抱住了章晗的胳膊,卻是嬌聲說道,“娘,我已經有青鳶這個弟弟了,還想要個妹妹,您再給我生一個妹妹吧!”
“傻丫頭,又不是你想要妹妹就是妹妹!”陳善昭輕輕拍了拍女兒的頭,卻是笑容滿面地說,“要和你說得這麼簡單,我恨不得你娘一年一個,兒子女兒輪着生,這東宮可不是熱鬧得無以復加?”
“別對明月青鳶胡說八道!”章晗沒好氣地白了陳善昭一眼,卻是若無其事地說道,“要真是這樣,太子殿下一年得有多少日子守空房?”
見陳善昭爲之啞然,章晗方纔笑道:“雖只一個多月,但我已經對母后報了個喜,到時候金姑姑又要過來照料一陣子。明月青鳶能夠平安降生,她功不可沒。她做事素來謹慎,只一個侄兒,如今已經十六了,母后對身邊人雖厚待,時有賞賜,但絕不輕易給她們的子弟授官,太子殿下不妨讓人考較考較他,還有張姑姑閔姑姑她們的子弟,管些事務還是可以的。畢竟,太子殿下名下還有當初太祖皇帝賞賜的句容莊田,其他產業也不少,管這些的那批人也得輪換輪換,以免有什麼情弊。”
聞聽此言,陳善昭頓時會意地點了點頭:“嗯,我理會得。”緊跟着,他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陳皎道,“明月,你娘現如今得好好將養身體,給你生個健康漂亮的弟弟或是妹妹,你也不小了,這東宮上下,你帶着單媽媽和秋韻好好學着管一管。”
章晗怎麼也沒想到陳善昭竟然把這麼大的事徑直推給了才六歲的陳皎。然而,看着女兒興致勃勃立時答應,想到異日就算陳皎貴爲公主,亦是要相夫教子,再看看陳皎那躍躍欲試的樣子,她最終還是沒有出言反對。
陳曦方纔九歲就已經在北京監國,陳皎雖還小,但也確實可以學着獨當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