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代王,周王不至於一回京就被送進內官監讓人嚴嚴實實看着,而是直接回了周王府。,!牢記.儘管門口也守了一些兵士,可是能夠和一別就是一年多的兒子女兒團聚,他心裡也一時安穩了許多。然而,此前還算優哉遊哉的日子在皇帝回京之後立時化作了泡影。當今皇帝的手段他自然知道,打從即位開始,原本親王在就藩後不但有少則八千多則一萬五的護衛,如今卻被陳栐左一刀右一刀給砍了個支離破碎,除卻淄王這樣安分而又和皇帝算是親近的,其他最後多半隻保留了王府儀衛司,他也不例外。
更何況,他這一次被人舉發的是謀反,稍有不慎,便是牽連一家子的事!秦庶人和廢太子的家眷能夠勉強保全,那是因爲他那父皇當時還在,念着他們二人是親生兒子網開一面,現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卻是他素來心狠手辣的二哥,若萬一想要殺雞儆猴,那結果卻是說不好!
因而,皇帝回京的次日一大早,他在兒女們來問安過後,便獨獨留下了世子陳善睦和幼女安陽郡主陳瑄。然而,人是留下了,可他卻看着他們半晌沒吭聲,良久才深深嘆了一口氣道:“都是我這個當父親的沒本事,連累了你們。”
“父王,您這是什麼話!”
陳善睦才張了張口就被妹妹一個眼色止住了,見陳瑄上前乖巧地挨着父親屈膝跪下,輕輕揉按着周王那小腿,只片刻功夫。周王臉上就露出了又愜意又惘然的笑容,他不禁暗自佩服妹妹那打住話頭的本事,於是眼珠子一轉便笑着岔開話題道:“爹這次回京也是正好,瑄兒的婚事去年就定下了。這一拖就是一年多了,該預備的我已經都給她預備齊了,趕明兒翻翻黃曆把正日子定下。再拖下去瑄兒倒是不打緊,那章家小子可就要二十一了!”
此話一出,周王頓時皺眉說道:“什麼章家小子,那是瑄兒的未來夫婿,你未來的妹夫,也是我的乘龍快婿!而且這一次要不是他苦心安排,興許我就被你那個不成器的弟弟給害死了。所以他是咱們周藩一系的救命恩人,你好歹客氣一些!再說了,你在京城做的那些好事,以爲我剛回京城沒多久就不知道?差點學着當年太子妃和燕王妃似的燒了家裡房子,還跑到宮中去絕食。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周王這一巴掌拍在扶手上,一時發出了響亮的聲音。陳善睦頓時窘然,沒奈何便屈膝跪了下來,無精打采地說道:“父王恕罪,兒子知道錯了。”然而,他心裡卻惡狠狠地問候起了那個竟然在背後告刁狀的人,可纔想着怎麼把人挖出來狠狠給個教訓,另一番話又當頭砸了下來!
“你別以爲是府里人沒事告你的黑狀,我回來的時候比老六好歹強些。他是鐵板釘釘的造反,我是被庶子脅迫,所以昨日迎駕是我去的。太子殿下抽空和我說了兩句話,這都是他說的!”見陳善睦一時瞠目結舌,周王便恨鐵不成鋼地數落道,“你讓我說你什麼是好!如今不比當初。我的那些不甘不願早就丟爪哇國去了,若是真有什麼閃失,只要你和你弟弟保住了,那就好歹有個希望,你居然敢豁出去鬧!那會兒太子妃和燕王妃是因爲北邊還有當時還是趙王的皇上當後盾,再加上廢太子行事確實可疑,所以把太子燕王皇長孫都送出去了,這纔敢破釜沉舟,可你鬧起來的時候想過你的弟弟妹妹?”
儘管此前就已經被陳善昭罵了個狗血淋頭,但這會兒又被父親劈頭蓋臉痛斥了一頓,陳善睦仍是忍不住滿面羞慚。而一邊前頭始終沒做聲的陳瑄直到這時候方纔輕聲說道:“父王息怒,大哥已經知道錯了。當初從宮裡回來的時候,他就對我和五哥賠過了禮,說日後必然不會這麼衝動。”
“你們也不勸勸他!”周王唉聲嘆氣地在大腿上又拍了一巴掌,滿臉憂色地說道,“紙裡包不住火,要是皇上知道此事,再加上前事,會不會廢了周藩都說不定。若也落得個編管青州……”
陳善睦見陳瑄低下了頭也不辯解,想到妹妹和弟弟那時候都被自己下令給鎖在了屋子裡,此刻卻還陪着自己受過,頓時更覺得無地自容,好容易才迸出了極其無力的一句話:“昭哥……不,是太子殿下說過,此事他會陳情清楚……”
“太子能幫一次,總不能什麼事情都幫!”周王沒好氣地瞪了兒子一眼,卻伸手把一旁的女兒給拉了起來,面帶欣慰地說道,“所幸皇上金口玉言給你找了一門好親事。睢陽伯和世子自不必說,父子都是好樣的,一個開平一個榆林,不讓虜寇越雷池一步。而章昶不但憑真本事得了二甲第一的傳臚,而且我的事情他也出力不小,這樣的女婿我就是提着燈籠也未必找得到。不管孃家出了什麼事,已經許人的女兒都是仍歸夫家。太子仁善,太子妃亦是機敏人,章家當初能以舊交之女爲長媳,料想斷然不會嫌棄你,你就一心好好嫁過去吧!”
此話一出,陳瑄頓時遽然色變,脫口而出叫道:“爹!”
“聽話!”周王二話不說打斷了陳瑄的話,隨即便看着陳善睦道,“你二弟的罪過是我慣出來的,至於你闖的禍也歸你自己。若有得罪,我們父子擔當,和你其他弟弟妹妹無關。善睦,你可明白了嗎?”
陳善睦心領神會,當即毫不猶豫地答應道:“是,父王!”
這邊陳瑄還來不及開口說些什麼,就只聽門外一陣喧譁。緊跟着,周王立時擺手示意陳善睦起身,繼而喝問了外頭一聲。不消一會兒,竟是總管親自快步進了門來:“殿下,世子爺,郡主,外頭宮裡來人了!是乾清宮管事牌子馬公公,說是皇上有命,令殿下和世子爺一塊入宮!”
該說的話剛剛都已經說了,周王站起僧際,便輕輕瞟了陳瑄一眼,這才彈了彈衣角對陳善睦說道:“走吧!”
當週王和陳善睦父子踏進乾清宮東暖閣的時候,卻只見皇帝陳栐並不是他們想象中那副冷麪孔,而是正在對着兩個內侍展開的一幅巨大畫卷,和侍立一旁的太子陳善昭指指點點說着什麼,那樣子彷彿甚爲開懷。不明其意的他們兩個只能耐着性子等候在那,直到皇帝回過頭來,這才一前一後上前參禮。
起頭迎駕時不過瞅了一眼,此時此刻,陳栐在去年正月朝覲之後時隔一年半多,再次仔細端詳周王,卻只見這個小自己兩歲的弟弟現如今已經是額頭佈滿了一道道深深的橫紋,下頜顯見有些發福的鬆弛,鬢髮更早已沒了年輕時的烏黑鮮亮。黑白相間的發間,那些銀絲彷彿比自己還多些。見其和陳善睦一塊伏地行禮,一晚上過去後,他已經是沒了昨夜見過代王之後那一股森然怒氣。再加上陳善昭剛剛適時獻上了一幅他離京期間剛剛繪製完畢的大齊輿圖,他看着那東西南北的廣闊地域頗有些躊躇滿志,因而只是挑了挑眉就開口說道:“平身吧。”
儘管皇帝的態度比自己想象中要溫和許多,周王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繼而又叩頭說道:“臣弟教子無方,以至於一個逆子險些闖出滔天大禍,一個逆子犯下彌天大罪,臣弟罪該萬死!”
見陳善睦也隨着周王伏地不敢言,想起從前這個周王世子就是以好玩出名,此次又如此衝動,再加上那個險些把周藩一系帶下了無底深淵的歸德郡王陳善午,周王的另幾個兒子也是無一成才,他倒有點可憐從前這個也是心高氣傲的弟弟。於是,他的臉色漸漸緩和了下來,卻是沒好氣地說道:“你那個庶子是罪該萬死,至於世子陳善睦,沒事兒多去讀兩本書!學別人卻也得看看是不是學到了精髓,否則就是惹事生非!好了,都起來!”
如此輕輕巧巧就過了這一關,周王感到的卻不是什麼劫後餘生的狂喜,而是天威莫測的驚懼。儘管不過是跪了片刻,但此時起僧際,扶着膝蓋的他竟是覺得雙腿微微有些發軟,幸好一旁的陳善睦見機快扶了他一把,他這纔沒有出洋相。待到有些戰戰兢兢地上前,他這才發現剛剛陳栐和陳善昭父子在看的是一幅輿圖。相比年少時在父皇那兒看到過的一幅,如今的輿圖看上去更詳盡更精緻,尤其是當他一眼看到河南境內那些州縣時,發現繪製精細,連河流山川都包括在內,心底不禁嘖嘖稱奇。
“有此圖,今後縱觀天下,更易矣!”陳栐伸手一抓一握,自有一種天下盡在指掌之中的得意。尤其是見周王唯唯諾諾的樣子,他覺得意氣風發,又的指點了邊疆幾處緊要的地方對陳善昭一一吩咐了,末了纔對嫡長子說道,“你這次留京監國,大小事務處理得很稱朕的心意,不錯!尤其是管住了陳善睦這個衝動的小子,也算是解決了一個麻煩!”
說到這裡,他便回頭看着周王說道:“你家安陽朕許配給了章昶,之前北巡耽誤了,現如今就預備着辦喜事吧。就定在九月初六,秋高氣爽剛剛好。”
見周王和陳善睦父子一塊答應,陳栐卻突然又轉向了陳善昭:“讓欽天監在八月找個好日子,朕要爲晨旭加冠!加冠之後,便冊封他爲皇太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