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巳時,五六個家將簇擁着前後三輛馬車駛入了武寧侯府的西角門。由於昨日主人歸來,外院的下人們都沒了平日的愁眉苦臉戰戰兢兢,一個個精精神神,而等到馬車到了二門,早就等候在這兒的楚媽媽和趙媽媽便一塊笑着迎了上前。
楚媽媽端詳了張琪片刻就笑道:“表小姐身體總算是大好了,老祖宗也不知道唸叨了多少日,之前還在對老爺說!”
張琪知道,自己之前連夜離開顧家,用的是突然發病的由頭,這會兒和章晗下了車,她便含笑說道:“終於是好些了,讓老祖宗和二舅舅這樣掛念。吃了十幾天的藥,現在我都覺得回味是苦的,只希望日後不必再吃這苦頭。”
“表小姐還年輕,日後慢慢調養就好了。”趙媽媽也湊趣地說了這麼一句,隨即便衝着章晗說道,“聽說那幾日外頭最亂的時候,晗姑娘還去藥鋪買藥?這樣深厚的情分,三小姐每每提起也覺得羨慕,直說自己怎麼沒這樣一個妹妹。”
“三姐姐謬讚了,都是我應該做的。”
章晗笑了笑,隨即緊跟着張琪進了二門。此處早有健婦備好了小轎等着,已經經歷過一次的她登上了轎子,等轎簾一落下,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右手拇指的指甲狠狠掐了掐左手掌心,心裡思量起了早上出發的時候顧泉說過的話。
“太夫人吩咐了,如宋媽媽這樣不忠不義的下人,不配再服侍表小姐和晗姑娘,着立時攆到滁州的田莊上去做苦力。那兒與世隔絕,素來是侯府處置有罪下人的地方,如此也不虞她胡說八道。至於張家那兒。太夫人自會派人去和姑老爺說。”
儘管宋媽媽還留了一條性命在,但顧泉既這麼說。是不是表示顧家從此會讓宋媽媽不能再開口說話?否則。顧泉那時候讓人行刑之際,又怎麼會打聾了宋媽媽的雙耳,讓其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倘若如此,那樁瞞天過海李代桃僵。便只剩下了歸德府張昌邕和幾個知情人,另外就是櫻草。而那丫頭自知人微言輕,只要籠絡好了她,應該暫時能把此事壓下去。
進京之後原本最大的危機如今已經消弭下去了。相形之下。卻是另外一件事更加要緊!
“晗姑娘,寧安閣已經到了。”
聽到這外頭的聲音,章晗連忙定下心神,待轎簾一打起就低頭出了轎子。眼見得穿堂處顧鈺正帶着幾個丫頭迎候在那兒,她連忙跟着張琪走上前去。兩邊廂廝見行禮過後,顧鈺就說道:“你們總算是回來了。這些天少了你們,家裡冷冷清清不成樣子。幸好如今好事成雙。爹爹回來了,瑜妹妹你的病也好了。”
“都是託大家的福。”
張琪對顧鈺的熱情總有些不太適應,此時便只是微笑着答了一句,等到進了正房,瞧見太夫人左下首第一張交椅上坐着的那個中年男人,她忍不住心裡一突。儘管明知道他不可能看穿隱情,可面對那犀利的眼神,她仍是情不自禁生出了一絲畏懼。就在這時候,身邊就有人上了來。
“姐姐,你不是聽到了今天回來,高興得昨天整夜都沒睡好,怎麼如今已經到了卻這幅樣子?”章晗一邊說一邊看了張琪一眼,見其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快步上了前去,她這才暗自舒了一口氣,連忙跟在了後頭。
“老祖宗!”張琪徑直挨着太夫人的腳邊跪了下來,雙手自然而然放在了那膝蓋上,想到這些天爲了顧家爲了章晗擔驚受怕,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就簌簌掉了下來,老半晌,察覺到一隻手輕輕摩挲着自己的頭髮,她方纔擡起頭迷離着眼睛說道,“老祖宗,我很想你……”
顧家其他人和她無干,可那時候午夜驚醒,一想到太夫人有什麼萬一,她就忍不住擔憂害怕。~到京城這麼久,只有太夫人對她善意多過惡意和算計!
聽到這一句真心流露的話,太夫人的臉色頓時更慈和了。見章晗亦上前行禮,她連忙吩咐了起來,隨即拉起兩人指着顧長風說道:“快去見過你們二舅舅。”
顧長興自打兩人剛剛進來時就一直在打量她們。對於張琪最初看到自己時的畏縮,他有些不喜,可等看到張琪對太夫人的孺慕,他也就釋然了。畢竟,在外頭帶兵打仗的他殺氣有多重,只看他那些部下就知道。因而,對於章晗面對他時的處之泰然,他不覺有些詫異,可想想昨晚上王夫人對他說的那些事,他就忍不住暗歎了一口氣。
小妹也是的,就算親生女兒體弱多病,可也不能一門心思用在乾女兒身上!人心隔肚皮,總不能指望章晗如同她似的把張瑜護着一輩子!況且,之前那件事……
小別重逢,雖說日子不長,可王夫人知道太夫人有話要對姊妹兩個說,就拉着顧鈺告退了。由於顧長興歸來,今日顧家子弟讀書的讀書,復職的復職,就連嘉興公主也入宮去見母親惠妃了,此時除了伺候的那些丫頭媽媽之外,就只剩下了太夫人和顧長風。太夫人見張琪面露倦意,就笑着叫來了楚媽媽吩咐道:“瑜兒既然大病初癒,你帶着她先回房休息,有什麼話,我先問晗兒也是一樣的。”
張琪雖知道章晗被留下必然另有緣由,可終究不敢違逆,看了一眼章晗後便默然起身離去。這時候,太夫人方纔把其他人都遣退了,面色和藹地對章晗問道:“晗兒,之前我請你去做的事情……”
不等太夫人說完,章晗便從身上掏出了那一串佛珠,離座而起上前跪下雙手奉還,見太夫人有些躊躇地接過了,她這纔開口說道:“那一日請顧管事去引開前頭興許會有的暗探,我便以給姐姐抓藥,和修補乾孃留給姐姐的珠釵作爲由頭出了門。從藥鋪出來,我就從府東街繞了一繞,接過卻發現各家門前都有人看守,生怕背後有人跟着,就沒敢進去,後來想着就找到了常做咱們顧家生意的那家福生金銀鋪。”
“好了好了,起來慢慢說。”
見太夫人拉了自己起來,她看了一眼一旁仔細傾聽的顧長風,頓了一頓後,這才繼續說道:“我那時候打扮得像個大主顧,那金掌櫃便兜售了幾樣現成的頭面,見我都不置可否,他便引了我去後頭,頭一樣兜售的是二舅母給三姐姐打的一套金頭面。我見了大爲詫異,託辭東西不夠好,他竟又拿出了另外一套東西,直言是當初六安侯給六安侯太夫人打造的,情願賠幾兩金子賣了給我。
我知道各家打造金銀首飾,都是自家拿了金銀錠子去定製的,金銀鋪不過是收些手工錢,那時候忍着心中驚駭,就半真半假問他不怕人追究,他卻說顧家鐵定是必死無疑,不可能有復起之機,我想到之前顧管事對我說過這家金銀鋪後有都察院大佬撐腰,一時靈機一動,就把太夫人交待我的話挑唆了他幾句,又給了兩枚金瓜子當成定金。”
顧長風對於京師那些產業背後的人還不太瞭然,但太夫人卻瞭若指掌。此時此刻,儘管不能確定是否章晗的挑唆建功,可如此玲瓏剔透心腸,卻着實讓人讚賞。因而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好孩子,做這樣的事難爲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些天在外頭也累着了。”
等到章晗依言退出,顧長風還沒說話,太夫人就立時擺手阻止了他,隨即叫了賴媽媽進來,沉聲吩咐道:“你去外頭吩咐顧泉,大中街上的那家福生金銀鋪,把那金掌櫃近日的動向給我好好摸清楚,派人死死盯着他!”
賴媽媽一退下,顧長風方纔眉頭緊皺地說:“小妹把這個乾女兒實在是教得太聰慧了,聰慧得讓人覺得有些心悸。娘,她做的這件事實在是太過關係重大,若是讓外人知曉……”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如果是她初進京城的時候也就罷了,但如今……你知道麼,十二孃提到,甚至連皇上都知道,咱們家有這麼個爲了乾妹妹,寧可豁出性命對上洛川郡王的烈女!”
太夫人輕輕吁了一口氣,隨即淡淡地說道:“而且,你如今雖平安回來,可軍馬全都讓趙王領了,她父兄也轉了趙王麾下。她舊日的一個鄰舍,甚至深受趙王賞識,這次護送了東安郡王上京,正正好好在安慶公主府當着東安郡王的面和她見過一面,她回來就告訴我了,我也問過十二孃,確有這麼一回事。再說,這些天攻顧家最烈的,就是都察院右都御使王階,正是福生金銀鋪後頭的人。這不會是巧合!”
雖則太夫人如此說,一貫直來直去慣了的顧長風依舊難免放不下,直到午後顧泉匆匆回來稟報之後,他才一下子打消了這個念頭。
福生金銀鋪和與其相鄰的那家書齋,全都在晌午時分被一鍋端了,卻只有那金掌櫃下落不明!不但如此,多年聖寵不衰的錦衣衛指揮使滕青,還有都察院右都御史王階,竟然全都成了階下囚!這一場變故,來得太快太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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