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蘇送爽來報告車駕已經準備停當,可以出發了。
昭華如往常一樣,用過早膳,漱口洗手,更衣,一切都從容不迫。
臨出發時又環視屋子,這是文康專爲他建的棲鳳宮,全部仿照燕國東宮的鋪陳所建,一榻一幾都是以前常用的。那張紫檀雕花大牀,是文康離去前的一晚,他們共同歡愛之處;那鑲珠黃楊木梳,是平時文康笨手笨腳爲他梳髮時用的;那黃金塔裡藏着他們兩人的頭髮,後來梳落的頭髮都放在那裡,已經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昭華看得眼睛發酸,視線落在左手上白瑪瑙指環上,上面那塊紅斑如情人眼淚,紅得悽美,紅得動人心魄。緩緩擡起手,認真又溫柔地印上一吻,然後取下指環,放到那幅畫上。
出了殿門,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氣,見牆角積雪已經化了許多,庭前古槐冒出一絲生機,地磚縫隙中不知名的小草頑強地露出綠意。
想必外面的冰雪都已經化了吧。
“等到這些冰雪融化的時候就是我凱旋之日。等我……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彷彿文康臨別前的話還回想在耳邊。
如今外面的冰雪消融,他卻不能等那個人了。
延壽觀,是齊國皇家寺院,向來只接待皇親貴族,因爲昭華是爲皇帝祈福,所以延壽觀提前得到通知,準備好一應用品。
仍然是近千名禁衛軍護送着。
到了延壽觀,觀主迎入大殿。
昭華在神像前拈了香,所有的神挨個拜過,待全部拜完,也到了午膳時分,觀裡奉上一席精緻素齋。因爲昭華向來不喜歡別人看着他吃飯,所以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個小道士端菜。
過了一會兒,房中傳來昭華的聲音:“我在這裡歇一會兒,你先把東西撤下去吧。”
“是。”那臉龐黑黑的小道士答應了,捧着食盒低着頭退出房間。
蘇送爽聽得昭華在歇中覺,也不覺有異,在門口忠心守衛,見那小道士捧着食盒走出來覺得有些不對勁,卻說不上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是什麼。
小道士端着食盒送回廚房,廚房裡只有一個白鬚白髮的老雜役在那裡等候,見他到來鬆了口氣。
“謝天謝地,主子終於出來了。”
“鳳,別高興的太早。”那小道士除了帽子,看着他。原來這小道士正是昭華,塗黑了臉低着頭混了出來。
扮成老雜役的鳳逸不及和他說話,趕緊動手給他換上一身雜役衣服,再粘上假鬍子,象箇中年雜役一樣。
很快,鳳逸帶着昭華出了後門,門外停着一輛藍帷馬車,
駕車的是容乾,好久未見昭華,激動得眼裡冒淚花,卻什麼也沒說,揚起鞭子,載着兩人飛速離開。
馬車很快離開延壽觀,朝城門奔去,眼看終於快出牢籠,鳳逸興奮得心臟都快跳出胸腔,也顧不得昭華常說那句“辱要忍,喜也要忍”的話,聲音都哽住了:“太子,我們終於逃出去了……終於……熬過去了。”
昭華沒說話,只從窗外遙望皇宮方向,鳳逸以爲他在擔憂,說:“太子放心,有屈大夫安排不會有事。”
鳳逸也不敢保證蘇送爽會不會馬上發現,但是昭華坐着輪椅進去,然後換成一個小道士用腿走着出來,一時之間不會有人發現異常,如果不幸被發現,從出去到發現有一段短暫的時間差,他們就是要想法利用這段時間差。
容乾駕着馬車狂奔,徑直奔向城門。沒多久,後面傳來雜亂又急迫的馬蹄聲。鳳逸掀開簾子一看,驚得面色如土,居然這麼快就被發現了,追兵很快就要追到。
“容乾……”鳳逸急得呼喚。
容乾仍然面沉如水,眉頭也沒皺一下,神色不慌,迅速按先前商量好的,萬一在短時間內被發現,就啓動第二條方案。
一揚馬鞭,調轉馬頭,駕車朝另一方向奔去。
街上人仰馬翻,雞飛狗跳,行人驚慌閃避,受驚嚇的孩子哭聲,被撞倒的路人的叫罵聲,亂成一團。
藍帷車向左拐入一個小衚衕,追兵繼續窮追不捨。
到了另一條街道岔路口,容乾又駕着馬車向右拐。
路口拐角處,一輛綠帷馬車停在那裡,鳳逸拉着昭華跳上那輛馬車。
趕車的是陳之武,他一抖鞭子,沉着地駕車飛奔。
追兵追了過來,立即向容乾駕的藍帷車追去,但是領頭的軍官遲疑了一下,想了想,分出一半人去追陳之武駕的綠帷車。
鳳逸緊張的手心裡全是汗,手裡緊緊地握着寶劍。昭華輕輕拍拍他的手,示意他鎮定冷靜。鳳逸朝他一笑,心裡放鬆下來,就算跑不掉也沒關係,大不了和他死在一起。
陳之武鎮定地趕着車,馬車急速地向前衝去。
行到一處狹窄的衚衕,綠帷車飛快馳過後,兩邊擺攤的一些百姓忽然都挑着菜筐起來行到路中間,似是無意地擋住了追兵去路。
“快讓開,快讓開……”追兵氣急敗壞地推搡着礙事的菜農。
陳之武駕着車直衝到一所院子裡,院裡停着一輛很華麗的珠纓翠蓋車,掛着紅纓銅鈴,和雕花松木牌。
鳳逸拉着昭華跳下車,直接跳上那輛翠蓋車,車裡坐着一個人,居然是屈無瑕。
幾人見了面也顧不上說話,車伕一揚馬鞭駕車從後門離開,陳之武拔出別在腰裡的兵器,擋到大門口,準備攔住追兵。
翠蓋車一路飛馳朝城門奔去。昭華纔開口:“你要送我們出城?”
“正是。”屈無瑕說。
“那你怎麼辦?露了身份,這裡不能呆了,還是隨我回國。”
“不。我要想法留下拖延時間。”屈無瑕邊說邊將窗簾掀開一道縫,仔細觀察着外面的情況。
昭華沒再說什麼。馬車快馬加鞭直奔城門口。
到了門口,被守城門的城門官攔住。
“大內侍衛統領有令,城門暫閉,所有人不得出城。”
鳳逸急了,又去抓寶劍。
車帷一掀,屈無瑕探出半個身子,道:“本官有公務在身,要馬上出城,還不開門放行。”
城門官不敢強硬,躬身道:“可是蘇統領派人傳下急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放肆!”屈無瑕厲聲呵斥,“蘇送爽算什麼?他是管皇宮扈衛的侍衛統領,又不是管都城的九門將軍,憑什麼下令關閉城門?皇上不在,他就可以胡來了,仗着誰的勢?傳的誰的令?”
“屈大夫請息怒。”城門官點頭哈腰,卻仍不讓步,“蘇統領已經派人去請管都城的九門將軍的令,在此之前先封城門。”
屈無瑕有些着急,等九門將軍的令下來,封城就是名正言順,到時全城搜查,怕是凶多吉少。
一咬牙,屈無瑕拔出佩劍,惡狠狠地道:“你好大的膽子,敢耽擱本官的要事,不要命了麼?快開城門,蘇送爽要找麻煩讓他來找我,但是你不開城門,現在就宰了你。”
城門官嚇得一哆嗦,“屈大夫不要爲難小的,蘇統領說有要犯逃跑,這人一跑,皇上會龍顏大怒,所有守城門的都活不了。”
“難道你會認爲本官窩藏了要犯?”屈無瑕不敢再拖延時間,舉劍就朝城門官砍去。
城門官嚇癱在地上。
“嗖”的一聲,一支飛鏢飛來擊偏了屈無瑕手裡的長劍,轉頭一看,原來是蘇送爽親自領着人馬朝這邊趕來,這支鏢就是他射出。
屈無瑕臉色發白,迅速考慮幾個方案,城門已閉,殺出去不可能。現在逃跑,藏入小巷,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如果將蘇送爽脅持,逼他開門,先不說他武功高強在鳳逸,昭華之上,只說他對皇帝忠心耿耿,必不會因爲顧惜性命放走皇帝的要犯。或許可以先糊弄過去,退回私邸再找機會,但是昭華一日不被抓回,城門一日不開,如何是好?再過兩天皇帝回來,更是沒有生機。
想不出可行的方案,屈無瑕額頭冒出細汗。一會兒功夫,蘇送爽已經率人馬來到城門口。
城門官如遇救星,躲在他身後,道:“蘇大人救命,屈大夫急着出城,要殺下官呢。”
蘇送爽下了馬,對屈無瑕拱手爲禮:“屈大夫請見諒,封城實屬不得已,實在是有緊要的事。”
屈無瑕沉住氣,不動聲色地說:“蘇統領下令封城,似是越俎代皰了吧?”
蘇送爽亮出手中的金牌和手令,道:“皇上出征前授於在下先斬後奏之權,如何不能下令封城?而且在下已經請九門將軍下了封城令。”
屈無瑕心念一轉,道:“本官實在是有要緊公務,既然如此,本官就不出城了,告辭。”
車伕一拉馬繮,調轉馬頭,準備迴轉。
“且慢。”蘇送爽攔住馬頭,“因爲有要犯逃脫,所有出城之人一概盤查。”
“放肆。”屈無瑕臉色發紅,神態還是沉靜,疾言厲色地說:“你憑什麼盤查我?我是上卿大夫,你位在我下,如此對我,是以下犯上。”
“屈大夫言重。”蘇送爽仍不卑不亢地說,“在下是爲皇上辦事。”
“少拿皇上壓人。”屈無瑕愈發嚴厲,“皇上遠在前線,你就可以拿着皇上的名義胡作非爲嗎?”
“在下只是搜查出城的人,屈大夫何苦爲難,難道你的車裡藏着什麼人不能讓人見?”
“胡說。”屈無瑕臉色愈紅,一雙手在袖中微微發抖,“車中是我的女眷,怎麼可以隨便見外人?”
“在下奉皇命負責看守人犯,不能辜負皇上重託,請允許在下搜查屈大夫的車子,您有怨言,可以等皇上回來,直接向皇上彈劾於我,治我的罪。”
“你……”屈無瑕見蘇送爽執意要搜查馬車,急得無法可想。
“屈大夫。”馬車裡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既然蘇大人要查,就請他進來,其他人等請退後。”
蘇送爽聽了,命手下軍士退後,自己掀開車簾進去。
剛一伸頭,一柄閃着寒光的寶劍抵着他的脖子。蘇送爽微微一驚,見車內端坐的是昭華,拿寶劍抵着他的是鳳逸。
蘇送爽神色不變,語氣堅決:“公子請回宮,這件事在下就當沒發生過,皇上不會知道。”
“我不回去。”昭華臉上的微笑如春風化凍,聲音卻是清冷平靜,“這種被人當禁臠寵物的日子我不想再過下去了。”
“公子。”蘇送爽有些着急,“皇上如此待你,你這般負他,於心可忍?”
昭華看着他,神色冷靜:“皇上待我再好,也改變不了我亡國奴的身份;待我再真心,也不能爲我擺脫一個以色侍人的名聲,也抹殺不了我先前受的折磨和凌/辱,和他在一起,總是讓我想起曾經暗無天日的日子,總覺得自己只是個低賤的男寵,這種感覺如一塊巨石壓在心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我白日強顏歡笑,晚上惡夢連連,快要瘋了。又思念家鄉故土,唸的肝腸寸斷。若是將我強留在此,我必抑鬱而終。”
蘇送爽沉默無語,過了一會兒,說:“你要脅我,我也不可以放你走,若放了你,是對皇上不忠。”
“你不放我,就把我的屍首帶回去,我寧死也不會再回宮去。”昭華態度堅決,示意鳳逸放下劍,道:“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將我埋在故土,生不能報國,死後以肉身膏沃故土,也算無憾。”
蘇送爽痛苦地看着他,“你真的非要離開不可?”
“不錯。如男寵般活着,還不如一死。”昭華很堅定,“你若強行留下我,就留下我的屍首吧。”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小康發現被無情拋棄鳥。
發現有些讀者看文只顧YY,不顧故事的合理性。看看某些讀者有哪些要求:
希望看到兩隻相愛,最後幸福在一起。
可是前面的傷害、欺騙,還有國仇家恨怎麼辦?理想怎麼辦?埋下的心病怎麼辦?
希望看到小康自虐。
靠,一個當十幾年皇帝的男人,因爲失戀而自虐,傻比麼?
希望看到虐小康的身。
小康是皇帝,高高在上,多人保護,虐得到嗎?頂多在上戰場時,或是保護小華時受個傷啥的。如果亡了國,不用說,君主死社稷,是正理。以小康的性格,亡國不選擇最好的出路,等着別人虐他,不可能。如果象小華委屈求全東山再起,可惜他做不到。就算他真的肯做,小華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希望看到虐小康的心。
帝王的道德觀是唯我獨尊,雷霆雨露皆君恩,別人只有謝恩的份,讓他知道自己做錯了傷害了別人從而產生愧疚,爲這個自己折磨自己,不可能。小說中可以適當YY,讓他愧疚,讓他飽嘗求不得之苦,讓他被拋棄。想通過這些虐到他的前提條件是他動了真情。、
小康是不是動了真情,大家自己判斷吧。
如果有人認爲小康不是真愛小華,那麼就看不到虐。如果有人認爲小康是真愛小華,那麼小康就是實打實被虐心了。從雲端摔到泥地,會摔死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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