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老天爺都在幫助姜之齊吧,今年秋裡陰雨綿綿,洛河的水位在短短几天竟上漲了不少。此時洪水氾濫,夕月國與呂國兩方的將士一合計,直接將洪水引入歸塢國的鬼圖城,送了歸塢老王一份大禮!
水漫城池,屍橫遍野,很殘忍,可沒辦法,這就是戰爭。
二強攻打一弱,其結局不掩自喻,這場仗最終在九月中旬以生擒歸塢王與其女九苑公主爲終。
元邵要地要錢,姜之齊則“請了”歸塢王與九苑公主上長安做客,各得所需,皆大歡喜。
秋高氣爽,鴻雁南飛,最適合送別。
土地上的青草早已被踏殘,與被雨水衝爛的稀泥攪合在一起。士兵們整齊地靜立在兩邊,給國主和來使們讓出條道。他們的臉上都帶着久違了的歡喜,那原本怨毒的雙眼,此時正激動地盯着絕美的蘇嬀,他們心知肚明,只要國主將這女裡女氣的將軍一送走,他們就可以 回故鄉了。
天下間任何女人站在蘇嬀身邊,都會黯然失色,除了不語。
元邵十分不捨這個小姑娘,可今日從始至終,他都未曾瞧過不語一眼。有些事,還是莫要早早露出端倪的好,不然以後難免會生出變數。
“三夫人。”馬車就在眼前,元邵停下腳步,微笑着看蘇嬀:“這半月委屈你了。”
委屈?是真的,這種事本就不是她一個弱女子能扛下的。
可又不委屈,這段時間在敵營,元邵倒是對她倒是相當客氣。
“國主哪裡的話。”蘇嬀忙抱拳給元邵行了一禮,她手輕輕地摸了把腰間懸着的寶劍,笑道:“全仗國主提攜,妾身這才能 回去給三爺交差。”
元邵大手一揮,身邊的將士們瞬時退後十丈遠。
“蘇嬀啊蘇嬀,可真有你的。”元邵無奈地用手指凌空點着蘇嬀,他眼裡的神色很是複雜:“你說如果此番本尊不答應你和談,卻執意攻打 回塔縣,現在又該是何種結局?”
現在塵埃落定,而元邵既然支開其他人,說明這番話可當私話,不必再裝腔作勢。
“ 回塔不保,戍邊危矣。三爺可能以死謝罪,而我興許會成階下囚。”
“好!”元邵連連拊掌大笑,他喜歡聽實話,可這狼主眸子忽然一黯,嘴角勾起抹危險的笑:“本尊這 回輸的心服口服,你這狐狸般的女人道行實在太高。”
反覆無常彷彿是每個帝王都會有的品質,蘇嬀這些年已經看過太多次。元邵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還賊心不死,仍要繼續攻打 回塔縣?不,如果他真有此意,那麼他就不會將手下人喝退。
“您並未輸。”在未清楚元邵到底有什麼想法前,蘇嬀只能處處陪着小心說話。“您從孟古縣打到了 回塔縣,一路所向披靡,我們只有守卻不敢攻。而您轉頭又收拾了歸塢國,生擒了他們王和公主,這般勇武強悍,另天下人膜拜……”
“行啦,別給我戴高帽子了。”元邵連連擺手打斷蘇嬀的話,這個桀驁不馴的狼主此時臉上竟有些訕訕的,他一把將自己肩頭的那隻兇殘狼頭扯下隨手扔到地上,似乎猶豫了好久,才道:“狼是真的輸了,這點他還有勇氣承認。”
蘇嬀眼眸低垂靜靜地看着地上狼頭,它看起來依舊兇殘,血紅的眼睛無不昭示着草原之霸的氣質。
“國主是明白人。”蘇嬀無奈一笑:“其實您知道,我們雖贏了,可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元邵轉身看向遠方,一身紅衣的姜之齊彷彿只有個小點般大。不用想也能知道,他在衆將士的簇擁下等着某人 回家。
“他比他老子,簡直有過之而不及。”元邵說這話時,眼裡沒有半分的輕蔑。“即使面臨本尊這樣強勁的對手,他仍可以一心二用。”
元邵往前走了幾步,他始終盯着遙遠的姜之齊,冷笑道:“他用合理的理由收拾了賀連山,徹底將姜勉之的靠山給推倒,又聯合本尊打敗歸塢王,你說姜鑠的皇位最後會是誰的。”
“誰能得繼大統,現在說恐怕有點早了。”蘇嬀知道元邵心裡早憋火了,她淡淡一笑:“國主不是得到了歸塢國的賠地賠錢了麼。”
“可本尊必須得率兵退出你們國家,你知道本尊費了多大勁兒纔打到這兒!”元邵聲音忽然高了不少,他看上去有些焦躁,氣道:“本尊那天就是被你的虛張聲勢給唬住了,我就不相信了,憑夕月國的強悍鐵騎,會怕區區你們兩國的聯合?”元邵越發氣的慌,他手指向 回塔縣的方向,眼卻看着蘇嬀:“姜之齊這招遠交近攻,端地又毒又辣!看來以後,這小子將是本尊最大的敵人。”
天上飛過的鴻雁發出悽婉的鳴叫,彷彿在說:漂泊的你,究竟何時歸?
逐鹿,興亡,爭強,那是無數白骨才能書寫出的輝煌,不過這背後的代價實在太大了。從當年的大明宮公傾到如今的死守 回塔縣,蘇嬀實在看過太多的流血。
“難道一定要做敵人,交朋友不好麼?”
元邵聽了這話一愣,這不該是一個聰明人該說的話,看來她終究還是個太過‘仁慈’的女人,有爭天下的頭腦,卻沒帝王鐵血的狠心。
心裡是這麼想,可這男人忽然壞笑着瞧向已經騎上馬的不語,似在 回答出神的蘇嬀,又似自言自語:“做朋友當然好了,這樣大家都會快樂,不是麼?”
這話在一個有野心的帝王嘴裡說出,連傻子都知道不是真的,所以蘇嬀也不必當真,她揚起頭,恭敬地衝元邵抱拳行了一禮,朗聲笑道:“青山不老,綠水長流,妾身與國主就此別過。”
才走了幾步,身後忽然傳出個渾厚陰冷的男聲:“如果他不能讓你做皇后,你就離開他。”
蘇嬀 回頭,驚愕問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算對朋友的忠告吧。”元邵笑笑,轉身往 回走:“我九弟元輒會在 回塔縣代本尊處理餘下的事,三夫人,請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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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她是長寧公主,在一個百花盛開的溫暖日子,她坐在寶石黃金車上從長安城走過。
她在車裡微笑着往外看,守護她的士兵們個個強健驍勇,地上跪着的是她的子民。那時候她覺得之所以被人們膜拜尊敬,是因爲她是長安城的驕傲,最厲害的小公主。
在經歷過許多事許多年後,她才知道人們畏懼的只是她的身份罷了,她其實只是個無知驕縱,被寵壞的小女孩罷了。
現在她一身戎裝騎在馬上,當她再次往地上看時,她看到她的子民們跪在地上迎接她 回家,臉上帶着真誠的笑還有感激的淚,山呼着:三夫人萬歲!
她心跳的很厲害,她甚至有點懵了。一隻強有力的手忽然按上她的腿,手的主人看上去很是激動,好幾次想說點什麼卻結結巴巴的不成話。
半月未見,姜之齊笑的很開心,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他彷彿黑了不少,臉有些浮腫,眼底雖有些烏青,可整個人神采奕奕。幾年的行伍生活和無數次的運籌帷幄,使得這個男人身上的陰鷙感覺彷彿早已消散,自有種不怒自威的霸氣。
蘇嬀手抓緊繮繩準備翻身下馬,誰知卻被姜之齊用力按住:“別下來,我爲你牽馬。”
誰能想到姜之齊這樣的男人,有一天竟會爲一個女人牽馬!
人聲鼎沸,大家都說說笑笑跟在三爺和夫人後邊,如果沒有這對了不起的夫婦,就不可能打敗歸塢國,就不可能讓強橫的夕月國退兵,他們就會客死異鄉。
“夫人,您受累了。”
“夫人,您怎麼與夕月國主交涉的?怎麼就打敗了歸塢鬼呢。”
“三爺好厲害,這次非但未失一寸土地,反而生擒了歸塢的王和公主!”
“三爺,俺家宰了豬,您要不和夫人一起來俺家?”
“三爺,夫人……”
……
蘇嬀笑着左右 回話,圍過來的百姓們直將道給堵上了,他們手裡捧着裝了米湯的瓷碗、各色乾果乾肉、溫熱的溼巾子…爭先恐後地往前湊。曾經在這些貧苦百姓眼裡,有權有勢的官老爺就跟閻王爺沒什麼區別,只有低着頭躲的遠遠的份兒,哪裡像現在這樣,現在他們就敢到三爺和夫人身邊,因爲在他們眼裡,三爺和夫人就和他們的親人沒分別。
“我不吃,大娘您給自己留着吧。”蘇嬀這邊纔將一位古稀之齡的大娘給遞來的大紅棗輕輕推開,而那邊又有人給她遞來了炒豆子。盛情難卻,蘇嬀只好用下裳將百姓們給她的吃食等物兜着。自從做了母親後,這些小零嘴她就沒吃了,都留給饞嘴的孩子們。對了,孩子呢?
蘇嬀慌忙扭頭在人羣中尋找不語的身影,這丫頭那會兒還跟在自己後頭,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不見人了。
“語兒,語兒,你在哪兒?”
無論蘇嬀怎樣扯着嗓子喊,聲音都被淹沒在人聲鼎沸中。忽然,蘇嬀瞧見前面城樓上站着個面容奇怪的姑娘正怨毒地瞪着她,嘴裡還不知在喃喃地嘟囔着什麼。
這個姑娘約莫有十七八歲,不怎麼好看,左右兩邊臉頰上各有一排菱形的刺青,許是因爲人黑的緣故吧,使得她的眼睛顯得異常明亮。
她是誰?
看她的穿着,挺括的立領上繡着類似人眼睛般的花紋,充滿了神秘的異域風情;再看她的梳妝,頭髮不像漢人梳成髮髻,而是編了無數的小辮,最後總編成兩根大辮子,發上點綴有好看的綠松石和細碎的紅寶石。
這女子是誰,爲何這般惡狠狠地瞪着我?
蘇嬀正準備開口問姜之齊,可就在此時,不語歡快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姨娘,我在這兒呢。”
“你這孩子。”蘇嬀忙順着聲音去人羣中找尋女兒,她是母親,也是女人,所以她在元邵的軍營時就看出總有那麼些男人對她的語兒心懷不軌,所以現在她要時刻將孩子抓在自己手裡,不能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九王子,請你離我們語兒遠一點好嗎?”蘇嬀一臉厭惡地朝人羣中正張開雙臂護着不語的元輒喊,可轉眼,她又瞧見羅公子不規矩的爪子朝不語伸去。“羅子嬰,你太”
話還未說完,蘇嬀忽然覺得脖子有如被針扎到一般刺痛,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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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已然是半夜。
銀首人甬燈裡燃着茉莉膏油,散發出來味道清雅靜謐,也不知是不是睡太久了,蘇嬀覺得上半身麻麻的,她剛準備翻下身活動活動,卻發現小腿沉的緊,定睛一看,原來是姜之齊趴在她腿邊睡着了。
他的腿太長,蜷縮不得,只得大喇喇的攤在地上。他的臉貼在牀上,不時發出沉重的鼻鼾,看來真是累壞了。
“大齊,醒醒,別坐在地上睡。”蘇嬀笑着準備撐起身子,可她忽然發現自己的上半身除了麻,竟然再沒什麼知覺,甚至連動一動都有些困難。“我,我怎麼了,”
不會癱了吧。
不能動是什麼滋味,她在十幾年前就嘗過。昏天黑地,絕望可憐。
蘇嬀忽然想起白天昏倒時,脖子感覺像被馬蜂蟄了一般刺痛,而在此之前,她恰巧看到了閣樓上站着個神秘女子,那個女子看她的時候目光好生怨毒,彷彿要把她生吞活剝了般。
難道自己上身的災痛,是和那個女子有關係?
手很麻,但好在還能動。
蘇嬀廢了好大勁兒才把手擡起來,一摸脖子,果然有個大拇指般大又硬又腫的包。
這一動驚醒了姜之齊。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姜之齊慌忙拽住牀單起身,他坐到蘇嬀身邊,眼裡滿是擔心。“快告訴我!”
“下半身沒事,就是肚子往上有些麻,時不時還有些刺痛。”
姜之齊明顯鬆了口氣:“有刺痛感就沒事了。”
蘇嬀哦了聲,只要姜之齊說沒事,那就不會有半點問題。她手撫上脖子腫包的正中間,赫然摸到一個小孔,而這塊也是最疼的,按上的瞬間就好像有人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般。
“哎呦,好疼啊。”蘇嬀忍不住呻。吟出聲:“我到底怎麼了?”
“你中毒了。”
“中毒?是元邵下的毒?不可能,他一向驕傲自大,是不屑做這等小人行徑的。”蘇嬀連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我昏倒前好像看見了一個歸塢族少女,奇怪,我怎麼感覺和她有關。”
姜之齊將蘇嬀的手拉進被子裡安放好,慢慢地湊到女人面前,他嘴上雖帶着笑,可眼裡卻冰冷一片:“沒錯,傷你的就是她,歸塢國的九苑公主。”
“啊?那個黑姑娘她竟然是個公主!”
這可麻煩了,依照這男人的性子,沒準一生氣會把這俘虜公主給處決了。
蘇嬀也顧不上身子不適,她反手抓住姜之齊的腕子,急道:“你沒犯渾吧。”
姜之齊得意的笑:“敢傷我的夫人,我叫她做鬼都顫抖。你猜怎麼着,我把她倒吊起來抽了幾百鞭子。”
“別貧了,你壓根沒動她,對不。”蘇嬀這會兒腦子已經清醒不少了,她讓姜之齊給自己身後墊了兩個枕頭,坐舒服後,她才搖頭輕笑道:“好歹我也做過公主,明白她的怨恨。”
“她憑什麼跟你比。”
姜之齊不經意間竟翻了個白眼,他從矮几上將盛了藥的瓷碗端來,一勺一勺地給蘇嬀喂藥,柔聲笑道:“大夫說因爲距離遠,加之暗器上淬的毒量不大,吃兩劑藥排出去就好了。”
“藥等會再吃。”蘇嬀上身移動困難,在枕頭上蹭了好久也無濟於事,急道:“你快給我撓一下背,癢死我了。”
姜之齊面上明顯一喜,他忙將左手在自己下裳使勁擦了幾遍,這才從蘇嬀衣下伸進去,慢慢地替她撓。
“呦!”撓了幾下,又摸了幾摸,姜之齊將頭湊到蘇嬀面前,皺眉道:“怎麼背上這麼多小腫塊,是不是餘毒未清啊,不行,我得叫金大夫來瞧瞧。”
“不用了。”蘇嬀俏臉通紅,哼道:“我已經半個月未脫衣裳,更別說洗澡了。”說到這兒,蘇嬀故意拉下臉,大吐苦水:“那邊的人太髒了,牲口又多,去的頭一天身上就串上了跳蚤。我穿的是盔甲,身份又是蘇人玉將軍,總得講些體面吧。好麼,跳蚤愣是在我身上安家了。可沒辦法,癢死我都不敢撓。”
姜之齊知道蘇嬀一向喜潔,這 回真是難爲她了。男人忙吻了吻女人的肩頭,腆着臉笑道:“辛苦夫人了,辛苦夫人了。”
“哼,這我還能忍,可你知道麼,元邵那傢伙有多狂妄可怕!這次能全身而退,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姜之齊頭如搗蒜:“夫人受累了,夫人受累了。”
現在 回想起半月前的事,蘇嬀這才覺得步步驚心,真是幸好每一步每句話都沒說錯,中間雖說出了點岔子,不過虧得有不語急智,才扭轉局勢。
“對了,語兒呢。”
“她硬要陪我一起守着你,被我打發 回去睡覺了。”姜之齊面露微笑,讚道:“我都聽劉能說了,這丫頭真是好聰明,好膽色!你說韓度是怎麼教的呀,咱們家孩子加在一塊都比不過她。”
蘇嬀得意一笑,心道:那是必須的,也不看她是誰家閨女。
可只是轉瞬,蘇嬀皺眉道:“這丫頭現在被元輒和羅子嬰給盯上了,我着實擔心她。”
“是啊,羅子嬰倒好處理,可元輒絕不是什麼善茬,可偏偏他得在 回塔縣呆不少時間處理餘下的事,而語兒明年就十五了。”姜之齊手停在蘇嬀背上,想了會兒,才道:“你看這樣好不,等你小叔 回來得告訴他這事,叫他趕緊給孩子定親,萬一不防頭讓元輒得手了,那真遭了。”
蘇嬀也忘了脖子疼,扭頭斥責姜之齊:“什麼叫得手了,你一個大人這麼說孩子,要不要臉。”可說了這話,蘇嬀神色一黯,低聲詢問:“元輒不會這麼下作吧。”
“誰知道呢,他可是個正常男人。比如你就說我吧,也就怪了,一看見你就想……”姜之齊的手如蛇般靈巧,從蘇嬀背後繞到前面,一把抓住女人的那團豐滿,又捏又摳又撓,喘着壞笑:“這跳蚤好生厲害,怎麼能叮起這麼大一個包?”
作者有話要說: 身體和工作的原因,只能不定時更新了。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