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漁夫
臘月,冬日的山谷中到了傍晚時依舊會霧氣繚繞,不過駐紮在這裡的漢軍卻已經毫不在乎,因爲他們很快就發現,這霧氣只是傍晚出現,到了晚間就會自動消散, 恰如某些地方習慣性的早上起霧到了上午就消散一般。
換言之,這很可能是本地特殊地形導致的一種小氣候而已,沒必要少見多怪。
不過,軍中主將公孫珣卻以‘霧氣太大’爲理由,在此處足足拖延了四、五日都沒有動身,也是讓全軍上下一時頗有猜度。
“將軍, ”最後,就連徐榮都忍耐不住了。“再等兩日, 不說逃逸入山林的敗兵會有所泄露, 只怕每旬都要來送補給的高句麗人也要到了,屆時高句麗人有所準備……不要說他們會集結大軍了,只是堅壁清野、早做防範,對我們而言也是一件麻煩事吧?”
“爲何是徐司馬來說此事?”正在與王修覈對文書的公孫珣暫停了下來,轉而饒有興致的對上了徐榮。“其餘諸位人呢?”
徐榮一時無言以對。
沒辦法,他總不能說其他人都不敢來講,只有他自己敢過來吧?
哦,別人都畏懼主將,就你徐榮臉大?
一旁的王修見狀只是微微一拱手,就知機的暫且退下了。
“只是略有不解而已。”徐榮見到周邊無人,這才稍微解釋了一下。“十年不見的良機就在眼前,我軍又足有萬人……利刃在手,殺心又豈能不生?”
但不管如何,那審配要走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坐原那邊自己也只好笑納了。
“郡中李郡丞的夫人找我說的。”小妻當即答道。“大軍過萬,直接從城外穿過然後去西蓋馬匯合徐司馬,又去打了坐原,算算這都八九日了,什麼消息不都滿城傳遍了?”
小妻當即曲身行禮。
“但是,越是如此我越要小心謹慎。”公孫珣繼續認真言道。“畢竟我不能讓軍中士卒因爲我個人的私念而埋骨他鄉。你想想,一萬人,其中足足五千漢軍,當日北出彈汗山乃是朝廷欽命,我都爲死傷之衆而日夜難眠,如今僅我公孫珣一人,那就更加揹負不動了!徐司馬……”
劇騰當即醒悟……感情在這裡等着自己呢!
不過,事到如今,如果審正南再給他耍什麼名士豪氣之類之類的,那他也不準備慣着對方了……坐原的功勞他是巴不得立即握在手裡的。
“劇府君,我之前便說了,在下是來告辭的。”審配正色拱手言道。“但既不是去坐原也不是回襄平……不瞞你說,高太守那蓋了大印的絹帛文書正在我的腹中,您來取文書,順便送我一程,卻是兩全其美。”
可慮茫然不解,卻也只能頷首。
“這審正南又來幹什麼?”劇騰本已經睡下了,卻又無奈起身。“我敬他是河北名士,家中也是河北巨族,屢次給他面子,連徐榮私自調兵出去也沒有追究,更沒有發出文書追索,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來煩我……”
“起來吧!”刀子裝入鞘中後,劇騰滿臉冷笑的將其扔到了地上。“我真殺了你,與我有什麼好處?你審氏是冀州大族,陳氏是徐州大族,公孫氏是幽州大族,然後我一個青州人爲了一個區區坐原的功勞就把你們三族得罪到死,還要不要在士人中混了?!再說了,就算是此時不取,這坐原的功勞也遲早是我的……爲此事殺你,不值得!”
劇騰當即恥笑不止:“你如今如何報我?”
“要我說,府君何必理他?”一旁伺候劇透起身的小妻不由賠笑勸說道。“我聽人說,那公孫珣是私自出兵,卻走運打下了玄菟十年都沒打下的坐原,然後卻又頓兵在那裡打不下去……府君此時以徐榮的事情拿住對方,逼那公孫珣撤兵,再把坐原握到自己手裡,豈不是大功一件?”
“是啊,地形不熟。”公孫珣不由嘆道。“千山山脈將遼東和高句麗分割開來,平日裡只有參客、珠客能走,能行軍的大道只有此處和遼河,然而此處卻因爲坐原的存在阻礙交通十餘年,參客也不來的……也不知道前面的地形究竟如何,事到如今也不能拿啞啞可慮之前的情報爲準了。”
“沒錯,”公孫珣終於將自己的打算擺了出來。“我準備再等幾日,若是對方真有埋伏,那必然比我們耐心更差!”
審配面無表情的起身束起衣帶,又從容配上刀子,然後拱手拜謝。
徐榮當即不再言語,轉而躬身告辭。
“都不是。”起身後的審配正色搖頭道。“不過到底去什麼地方,劇公問過我身後這位便知道了。”
“何事?”公孫珣被嚇了一大跳。
言罷,審配叩首再三,以示罪身。
劇騰先是茫然,後是恍然……是了,對方這是拿坐原爲抵押,來向自己借兵!而自己之前想着借高太守的名義逼迫公孫珣撤兵,不就是爲了提前把坐原拿到手嗎?
啞啞可慮面色蒼白,但終於還是在眼前矮小之人與身旁於畀留的注視下緩緩點頭:“我知道了,這次徒勞失去坐原是我的過失,我這就解掉佩刀,回王城待罪,再不過問軍政大事。”
都到最後了關頭了,劇騰當然不會不給審配面子,所以他先是爲難的看了審配一眼,這才一臉無可奈何的看向了這名吏員。“文書何在啊?”
“說的好,利刃在手, 殺心自起。”公孫珣當即頷首。“或者說,大軍來此是幹什麼的?一萬大軍, 辛苦集結起來花了我多少心思,動用了我多少人脈,總不能無功而返吧?”
“李郡丞的心思真是可笑,你也是鼠目寸光。”劇騰聞言再度失笑道。“你明日去告訴李郡丞的妻子,這樣做固然能拿下坐原的功勞,卻未免失了面子,然後得罪了在這塞外勢力廣大的公孫氏和遼西趙太守……其實,這件事最着急的人應該是那公孫珣的頂頭上司遼東高太守,職責所在,這個惡人他是非做不可!而我呢,我只要安安靜靜等他高太守的文書到來,然後自然會發力讓公孫珣老老實實撤兵,並以徐榮的事情爲說法把坐原的功勞給拿過來……”
“喏!”可慮和於畀留一起拱手。
山間的霧氣已經徹底散開,夜到三更,對審配在玄菟的神操作絲毫不知情的公孫珣此時根本沒有睡覺的意思,而是在和婁子伯在大營高臺上一邊打着動物牌,一邊對局勢繼續進行無稽的猜度。
是了!這個道理徐榮當然明白……高句麗便是真的搞出了類似於前漢‘馬邑之謀’的驚天巨幕,那國小民弱的他們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支撐不久!
畢竟,想要捕獲一萬大軍,即便是雜牌軍,那高句麗人也必須要有三萬到五萬大軍提前在前方佈置好才行,而以他們的人口來論,基本上是需要國中總動員纔可以做到這一步……可這麼做,卻會讓整個國家的一切生產生活行動都陷入到停滯狀態,並且還會對軍事儲備形成巨量的消耗。
“當日你們也都同意的!”啞啞可慮不由挺着肚子着急反駁道。“莫離支身體不好,大家都擔心漢人屆時生事,纔想着用這種法子先行削弱漢人,以求二十年安定……”
“回報劇府君,”那王兵曹有氣無力的言道。“文書確實在審縣丞的腹中,外吏傍晚時剛來到高句麗城就被審縣丞給帶人攔住了,我是親眼看見他吞下去的!”
“明臨答夫確實年逾七旬了,”徐榮蹙眉言道,“身體漸漸不行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所以從大局來看,啞啞可慮和貫那部有所舉動也是常理……不過,將軍謹慎爲先我也無話可說,您是想守株待兔?”
“但是……但是你家令君會讓我做主帥嗎?”劇騰當即反駁道。
“他越來越着急,”婁圭略顯無奈的言道。“越來越失控,只是不停催促我們出兵,有可能是前方確實有埋伏,他擔心高句麗人撐不住……”
“府君!”審配扶着刀立在廳中久候,見到劇騰後更是直接躬身大禮參拜,而他身後則跟着一名吏員打扮人物,燈火剛剛點燃,黑漆漆的一時也看不清表情,見狀也是趕緊無言下拜。“這些日子,我審配深受府君款待,今日要與府君離別,所以專程前來告辭。”
“在我這裡。”就在這時,審配忽然向前一步,攔在了劇騰與王兵曹之間。
“可慮,不要白日做夢了,真要是三日能來我也可以等,但現在的局面明顯是對方已經生疑,而既然生疑就不會因爲你送了個兒子過去就如何如何的!”明臨答夫也搖頭言道。“你得知道,爲了這一仗,女人們都去跟松鼠爭食了!奴隸中,甚至國人中,年長之人也都被我們放逐到野地裡了,再這麼下去奴隸會造反,國人會失控,貴族會內亂……”
徐榮沉默片刻,方纔繼續追問道:“莫非前方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那王兵曹見機直接告退離開,然而審配卻依舊昂然立於廳中。
“回稟劇公。”審配昂首扶刀答道。“外臣深受劇公禮遇,又受劇公不殺之恩,不能不報!”
“是!”徐榮毫不猶豫的再度點頭應道。
劇騰無可奈何,只能再度追問:“王兵曹,敢問你家高太守的文書何在?”
劇騰當即恍然大悟,原來說文書文書就到!
“可慮、畀留,之前就聽到衛兵說你們都來到營門前了,爲什麼拖到現在纔到?”一刻鐘後,燈火通明的中軍大營裡,正在喝人蔘雞湯的一名矮小老頭聽到聲音後不由擡起頭來,儼然正是高句麗之前數十年的當權者,出身椽那部的高句麗莫離支明臨答夫。
“劇公此言差矣,”跪在地上請罪的審配不慌不忙。“公孫令君是何人物,我恰好與劇公你見識相反……他爲何在坐原按兵不動我不清楚,但以我在洛中對他的所見所聞來看,他絕不是無膽之輩!無膽之輩不敢拖着王甫的屍首行走於銅駝大道上!無膽之輩也不敢在脫險離城之後又孤身入尚書檯與兇勢滔滔的曹節對質!所以依我看來,公孫令君在坐原按兵不動,必然是有他的一份考量!”
“正南,你連夜來訪所爲何事?”劇騰也不帶冠,直接拖着木屐披着外衣就來到了因爲燒着地龍而暖洋洋的外廳中。“儘管道來!”
“這是何意?”公孫珣登時蹙眉。“你是說高句麗人會派遣奇兵突襲河口大營?真要是那樣,我們距離大營不過二十里,騎兵須臾便至,多少高句麗人也能把他們拍死在遼河邊上。更別說那裡距離玄菟本土極近,玄菟那裡最少還有三四千騎兵,不至於見死不救吧?”
“既如此,”一念至此,坐在太尉椅上的劇騰不由側過臉不去看對方,並伸出一隻手來。“兩千石之間的文書事關重大,還請正南將文書交與我……莫要誤了公事。”
“還是要把偵騎撒遠一點。”公孫珣仰頭望着頭頂越來越圓的月亮,也只能如此說了。“然後,若是高句麗人真有什麼打算,他們一定比我們更加難以忍耐,咱們再等等……再等等……釣魚是要有耐心的。”
這位遼東兵曹掾看了審配一眼,卻低頭不語。
“月亮越來越圓了。”九十餘里外的橫崗(後世赫圖拉城),當幾名值夜士兵挪開拒馬的時候,一名腆着肚子的高句麗貴人趁機愁眉苦臉的看着頭頂月亮感慨了起來,卻正是啞啞可慮。
“而且不管如何,”審配繼續從容說到。“天下人都知道我審配在我家陳公舉族有傾覆之危時受了公孫令君的大恩,此恩不得不報。而如今,公孫令君將後方託付給我,本就是要在兩位太守這裡有所爲,若今日放任劇公藉此文書斷令君糧道,我審配將來又有何面目立足於士人之中呢?還是那句話,書在腹中,劇公儘管取之,而且此事是我咎由自取,我便是死了,也只會感激劇公全我名聲!”
劇騰咬牙失笑再三,但終於還是將手中刀子給插回到了刀鞘中……只是他手臂微顫,插了好幾次才放回去。
“沒錯。”劇騰也是喜笑顏開。“所以啊,這審正南也得以禮相待的……不必戴冠了,你且等我回來,我這就去好言寬慰他,以示尊重。”
“一開始就不該聽可慮公的異想天開,什麼漢人的馬邑之謀……馬邑之謀成了嗎?!”山羊鬍子的於畀留憤然起身朝身邊的啞啞可慮責問道。“只有你讀過漢人的書嗎?”
“趁着還有足夠一搏的糧食,趁着大軍尚在……咱們立即兵發坐原,以絕對兵力趁其不備將坐原奪回來,然後解散青壯,以常備軍死守坐原!”明臨答夫如此起身吩咐道。“三萬中軍即刻出兵,兩翼的埋伏也都撤掉,準備隨我一起進軍!”
啞啞可慮和於畀留一起下跪問候,而後者也是當即解釋了一下:“莫離支,可慮公不知道發什麼瘋,局面都成這樣了,還步行入營,我沒有辦法,只能在旁隨行!”
“徐司馬。”公孫珣扶着身前的几案繼續嘆氣言道。“不是我推諉,實際上我恐怕纔是軍中最想進軍的那個人,因爲這隻軍隊其實是我的私軍,皆因我的個人私念纔到此處……”
“可慮,這話不是跟你說的。”明臨答夫不由蹙眉道。“用來截斷後路的兩翼大軍一共萬人,全都交給畀留指揮!”
啞啞可慮欲言又止。
現在呢?
徐榮爲何忍耐不住,公孫珣心裡真沒有點數嗎?
“伯進!”公孫珣說完打算後,又直接起身來到對方身前。“請你放心等待,我公孫珣就算是事不成,也不會讓別人替我擔責的……劇太守那裡,我自然會告訴他坐原乃是你一力攻打下來的,有這個功勞在手,劇太守也不會爲難你的!”
“莫離支!”
“說到底,還是啞啞可慮此人,咱們之前太大意也太輕率了,以爲有他在,那情報必然無憂……可一旦起了疑心,之前自以爲掌握周全的東西就都不可信了。”
聽完此言,劇騰哪裡還不知道審配的打算,於是當即邪火上頭,乾脆利素的扔掉了刀鞘,露出雪亮的刀刃來:“審正南,你真以爲我不敢殺你嗎?”
…………
好嗎,可算讓自己等到了……這高焉也真是能拖,公孫珣從遼東領兵走了這麼長日子,他才把文書送到!
“不會!”審配當即否認。“我家令君辛苦拉出來上萬大軍,又是他打下了坐原,憑什麼劇公做主帥?您要是真去奪權,怕是其餘萬人會一鬨而散……”
“那劇公也不吃虧啊!”審配昂然打斷對方。“反正劇公已經不準備幫助高太守召回我家令君了,那爲何不反過來試着助我家令君一臂之力呢?劇公可以讓你的軍隊只到坐原嘛……事不成,你也能提前守住坐原,事成你可以分潤更多功勞!”
這裡面的區別無外乎是得罪高太守還是得罪公孫氏的問題!可是自己已經被審配用性命逼着先行得罪了高太守啊!
既如此……借出援兵又何妨?!
啞啞可慮無奈哈了口白氣,然後當即下馬步行,走入了佔地極爲驚人的高句麗大營,而剛纔那名出言催促的貴人卻是依舊騎馬而入,只是緩步隨行而已。
“記住了,”劇騰滿心無力的揮手道。“以後遼東再來文書,你隨便燒了便是,吞下去容易鬧肚子……換言之,以後別來見我了!”
“令君!”就在這時,一直安靜站在帳外的王修忽然出聲。
“這是何意?”劇騰登時無語。“審正南,你還要作甚?!”
“是!”徐榮居然有些緊張了起來。
“那將軍你呢?”徐榮當即反問。“若是拖到需要坐原爲我贖罪的時候,將軍你又會是什麼處境,沒了坐原的功勞,你又如何向遼東那邊交代!”
“令君不該有僥倖之心。”王修認真諫言道。
話音剛落,賬外便閃進來四五名鐵甲軍士。
所以照理來說,眼前的軍中主將才應該是那個最迫不及待的人才對。但是,他偏偏按兵不動。
公孫珣當即無言以對。
“彌儒怎麼樣?”一局戰敗,公孫珣不安的扔下了手中木牌。
徐榮連連點頭,其實這纔是他最難以理解的事情……要知道,這隻軍隊乃是眼前這位年輕縣君辛苦萬分七拼八湊出來的,比如自己這邊,應該公孫珣動用了極大人情才換來的一次出擊機會;又比如那些胡騎,多半是要花錢的僱傭軍;還有那些遼東的民防、壯丁,若是不盡量打些大勝仗,難道回去後不需要對遼東太守高焉有所交待?
而不等審配作答,這劇太守又隔着刀鞘將刀子指向了一旁的遼東王兵曹:“你來說,這文書到底在哪裡,他是在唬我不?”
“我怎麼敢?”劇騰一時氣急。
王修微微頷首:“屆時恐怕並無第三條路可走,或者說使者到來後再想着強行拖延就不大現實了!”
劇騰這纔有些恍惚的看向審配身後那人:“你是何人啊?”
“呃,”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公孫珣執其手而勸道。“萬事我自擔之,只希望徐司馬你安心再等幾日,而若是高句麗人真不派兵來,我也一定不會再有拖延,屆時必將身先士卒,務必在年前讓戰事有個結果!不過這幾日,還希望徐司馬多多配合,在此處嚴防死守,修築對着東南向的防禦工事,以防萬一!”
“回稟劇府君,”那人趕緊再度行禮解釋道。“外吏乃是遼東郡兵曹掾王安,奉我家高太守之命前來遞交文書……”
“莫離支……”啞啞可慮一臉憂慮的勸說道。“再等幾日,我可以把我兒子也派過去,一定把對方引誘出來。”
公孫珣悚然而驚,但旋即乾笑:“換言之,若兩位太守真有使者來到坐原這裡,那我要麼急速進軍向前,要麼就只能全軍而退了嗎?”
“沒什麼!”公孫珣尷尬失笑。“且再等等吧……畢竟,這都四五日了,不是還沒見到兩位太守的使者嗎?說不定高太守和劇太守給我面子,根本就沒使者呢?”
所以,真要是這麼耗下去,最先忍耐不住的一定是高句麗人……而且,真到撐不下去之前,他們還肯定不可能放任漢軍佔據坐原,肯定會主動趁着大軍集結髮起反攻!因爲如果坐原反過來落在漢人手裡,那之前高句麗數十年辛苦擴張獲取的遼河上游數百里沃土就會立即被漢人和扶余人給重新奪回去,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那又如何?”劇騰無言反問道。“我已經替你們無視了高太守的文書,換取這個功勞不行嗎?你還要我如何?”
公孫珣的疑慮居然是真的!這啞啞可慮根本就是個出去釣魚的高句麗老漁夫!
“事到如今說這些幹什麼?”瘦小的明臨答夫一句話就制止了國內兩大族族長的爭端。“畀留!”
“在!”
而這其實就是婁圭的所謂破局妙計——守株待兔,然後隨機應變!
………………
但是,所以說但是,這一切都是以公孫珣的無端猜度爲前提的,十之八九是對局勢的錯誤判斷,公孫珣只是出於彈汗山一戰的慘痛教訓和守將的一次不配合而無端生出來的猜疑,並無鮮明證據。同時,公孫珣還需要爲這種無端猜疑付出代價……這也是婁圭所言的魄力了。
“我知道了,”劇騰小妻當即反應了過來。“這樣萬般好人都是府君來做,什麼名士、什麼世族、什麼同僚都不得罪,功勞卻逃不出您的手心。”
此言一出,耳邊果然傳來窸窣之聲,儼然是審配正在腰間解系什麼東西……這倒是讓劇騰稍微滿意了一些,看來這千里赴任報恩的河北名士,也不過如此嘛!
然而,當劇太守手中猛地多出一件事物以後,他卻當即變色,並回頭喝問:“審正南,你這是何意?!”
“我寧可在此枯守,然後無功而返、喪失良機爲天下人笑,也不願讓一郡人哭……沒有保全大軍的覺悟,我又這麼可能私自出兵呢?”
“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主意,一套一套的?”劇騰當即失笑。
“那劇公是準備等此事平息後再收取坐原的功勞?”審配繼續追問。“反正我家令君無論是否再有斬獲,坐原都是有了的,對否?”
高焉雖然懦弱,卻是公孫珣正兒八經的主君,不需要前者狠下心來,只需要一個正式簽署着他高焉太守大印的撤軍文書送到,那公孫珣要麼撤軍,要麼就得明白無誤的負擔起一個違抗軍令的罪責……洗不掉的那種;
至於劇騰就更不用說了,一個信使過來,徐榮走不走?說白了,徐榮來這裡本身就是違背軍令的……按照原來的想法,坐原這裡碰一下,打不贏直接回去,屁事沒有,而打贏了一路高更猛進,什麼後果也都會淹沒在重大的軍事勝利中。
“再等幾日是多少天?”一旁的於畀留忽然反問道。“對方要是還不來,我們大軍就要自潰了!便是他過幾日真信了,然後引兵過來,再走上三天,然後再打上三天,我們還有餘力去拿回坐原嗎?”
劇騰目瞪口呆,半響才愕然反問:“何至於此?!”
“那我……”
劇騰目瞪口呆,良久方纔反問道:“你的意思是,他拐走了我一千五百人馬,我不追究他責任,還要我反過來爲他追送援軍?!”
親自將對方送出大帳以後,公孫珣看着外面一到傍晚就出現的薄霧,也是一時感慨。
“可是劇公,”審配正色建議道。“既然你已經準備放棄此時干涉,轉爲從戰後分功,那爲何不助我家令君一臂之力呢?他在前線越有斬獲,你不是越能有所分潤嗎?”
而他們消耗不起!
這就是窮國、小國的悲哀!
天色愈發變暗,而坐原的薄霧也例行散開,就在這個時候,數百里外的玄菟郡郡治高句麗城中,審配卻是再度敲響了玄菟太守的官寺大門。
“偵騎也沒有太多效果。”婁圭愈發無奈。“撒的近的沒什麼結果,撒的遠的那幾個偵騎倒有三個沒回來的,卻不知道是真有埋伏還是迷路了。”
“不必了。”明臨答夫依舊蹙眉。“坐原一戰還需要你出力,你隨我一起出徵。”
“不瞞徐司馬,”公孫珣坦誠言道。“我之前是因爲有內應才決定過來賭一把,然而坐原下來的太容易了,那守將的行爲舉止也太過奇怪,便不免起了疑心……”
劇騰怒極反笑:“我不曉得公孫珣在洛陽做下何等大事,只是在此處知道,他一個黃口孺子,私自出兵卻又困頓在坐原不敢趁勢而下,徒惹人笑……連我小妻都笑話他無能,如此可笑之輩真就值得你賠上性命嗎?!”
“令君說什麼?是要召子伯兄來嗎?他不是剛剛奉令君命去試探那彌儒了嗎?”
“算了。”鬚髮皆白的明臨答夫放下湯碗,然後認真言道。“我招你們來的意思你們應該也明白了……四萬大軍,我們總共才四十萬人口,再這麼下去國家就撐不住了!”
劇騰登時精神爲之一振,也不顧問對方身後那人是誰,便直接坐下詢問:“正南何事要走,去什麼地方,坐原還是襄平?”
“劇府君。”審配面無表情,居然直接解開自己衣帶,然後昂然迎着刀刃跪在對方身前請罪道。“身爲遼東治下縣吏,私藏兩位太守之間的公文,本就是死罪,我審配無可辯解,故今日府君真要是剖我腹取書也是我咎由自取……但是劇公,文書取出後必然已經是血跡斑斑,再難驗證,還請你不要擅加揣測上面的意思,然後做出多餘舉動。”
“我不是說高句麗人,我是說兩位太守。”王修正色提醒道。“令君你想想,如果使者來營中,或許還會忌憚令君你的家世、威望、人脈,然後您強硬起來,他們說不定也是無能爲力。可要是眼見着直接讓你撤兵走不通,轉而派人去接管後方大營呢?留守的士兵是認太守的使者呢,還是認呂縣尉?屆時兩位太守把呂縣尉抓起來,佔據遼河岔口大營,然後不發糧草,我軍也就只能自退了吧?!”
就這樣,公孫珣又將啞啞可慮之事娓娓道來,並將自己的疑慮全盤托出……他其實也是想說服對方,畢竟對方本身就是這隻七拼八湊雜牌軍中實力第二強的人,而且本身還是漢軍,如果他也選擇無條件支持自己的話,那軍中無論如何都不用擔心再起什麼波瀾了。
“劇公已經準備不再幹涉我家公孫令君在坐原的行動了?”審配認真問道。
講實話,貫那部死絕了都跟他沒關係,蘑菇大王死了更好!
真正的代價和壓力來自於後方!
首先一條,剛纔就已經說過了,如果事後證明前面一片坦途,卻只是因爲公孫珣在此處耽誤了大量時間,導致後來的軍事行動無功而返的話,那‘爲天下人笑’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面對着自家老孃的安排,他也再無力還手。
“可慮公,咱們趕緊進去吧!”旁邊一名山羊鬍子的高句麗貴人不由冷笑催促道。“別看月亮了,難道要莫離支等我們等到過年嗎?”
“我剛剛想起來一件事情,正要提醒令君。”王修認真言道。“咱們糧草雖然充足,但主要都存放在遼河岔口大營中……”
當然,這個代價倒不是說他在這裡一直按兵不動,會讓真心搞政變的啞啞可慮和貫那部陷入危險之中。
劇騰冷笑不語。
“有何不可呢?”審配依舊認真勸說道。“我雖然不清楚我家少君爲何在坐原按兵不動,是因爲兵少呢,還是因爲擔心埋伏……但無外乎就是這兩件事情。而劇公手中,最少還有三四千精銳可以調動,而按照慣例,玄菟的軍馬本就該是用來對付高句麗人的,那爲何不能送到坐原那裡呢?遼河岔口大營那裡,我們可不缺軍糧……跑一趟又何妨?”
原來,審配居然是將自己的佩刀解開遞給了對方。
其次,隨着時間推移,拋開公孫大娘不說,遼東太守高焉也好、玄菟太守劇騰也罷,恐怕都會徹底醒悟過來,而他們會以兩千石之位階對公孫珣作出什麼樣的反應誰也不知道!
“婁子伯的守株待兔、隨機應變……”
“也有可能是在擔心自己哥哥會暴露,然後有滅族之憂。”公孫珣補充道。“所以還是不好說。”
—————我是擅長釣魚的蘑菇牌魚線—————
初,配爲襄平縣丞,使過玄菟郡。玄菟太守北海劇騰異之,結爲親友。戲謂配曰:“以縣吏而交二千石,鄰國君屈從陪臣遊,不亦可乎!”配笑而不答。及中原大亂,騰客死他鄉,家中凌散,皆配悉心收攏。——《世說新語》.德行篇
PS:果然週日戰鬥力強一些……本月還有兩天就已經完成了160k的更新……不過下週爸媽來北京玩,應該要玩半個月……確實有些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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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