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今逢四海爲家日
宛如沙灘上的堡壘難以抵擋海潮一般,在時代浪潮的拍打下,這場被所有反抗勢力寄以厚望的反抗行動也只是在一天之內便被徹底粉碎。
事到如今,雙方的實力真的已經不成比例了,更何況還有新生政權的奮發與老大帝國的積重難返,相對而言, 劉備與張飛的努力顯得格外可悲。
某種程度上,或許真就如同遠在洛陽的燕公公孫珣一廂情願的那般,劉玄德是見到漢室再無迴天之術,他自己也全無雄圖霸業的可能,便乾脆用自己的方式儘量配合燕軍,用一個最簡單最乾脆的結局來了斷一切, 也算是償還了幾分昔日恩義。
當然了,這種事情劉備不親口說出來是沒法確定的。
午後時分, 淯水西岸戰場上,已經奠定勝局的燕軍的部隊全都在以一種奇怪狀態緩慢向南搜索,很顯然他們是在尋找那個唯一也是最大的戰果——漢左將軍領荊州牧劉玄德本人。
但是很可惜,可能是死傷的將領太多,導致了燕軍部隊建制的混亂,也可能是劉備軍殿後的李通再度上演了一出慘烈的殿後死戰,所以從中午開始的搜索始終難以見到成效。
而等到司馬懿帶着張飛的蛇矛趕回,李通的首級爲姜囧所獲以後,這種情況更是發展到了一種極致——全軍上下宛如發了瘋一般四處搜索,從河畔到周圍的村落,從蘆葦盪到枯井,好幾萬人眼中就只剩下劉備一人而已。
當然了,隨着地毯式的搜索始終無用,漸漸的,結合着俘虜提供的情報, 燕軍終於大略確定,劉備應該是負傷逃走了, 此時說不定已經逃回了鄧縣,甚至是襄陽城。
這個情報讓燕軍全軍上下都有些煩躁……畢竟嘛,劉玄德是一方諸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且不提,關鍵是真讓他逃回襄陽那種堅固名城之內,戰事恐怕還要遷延。
但此時反而無法。
當此之時,原本帶着憤怒、不解、疑問種種情緒的韓當卻是瞬間腦中空白,繼而鼻中一酸,再難抑制。伴隨着滿腦子與對方相逢相識,自河北至緱氏的點點滴滴,其人幾乎是涕淚齊下,宛如落雨。
待其人看到匣子中劉備首級栩栩如生,唯獨面色發白尤甚,而首級下方乾燥石灰已經成爲褐色時,卻是瞬間醒悟,然後居然失笑:
“我爲漢室苗裔,值此喪亂,本該盡力匡扶漢室,卻至於此,心中有愧,請替我提醒兄長,不要忘了他銅雀臺許下的承諾……”
“還有……請義公兄務必不要留我全屍,斬我首級,以木匣盛放,加以石灰,送往兄長處便可。”
當日孫堅攻擊鄧縣,便也是先佔據此處,獲得喘息之機後方才動手的。
但也就是這時,不等劉玄德將回答說出來,韓義公便察覺到對方脖頸血管的微弱跳動忽然消失,繼而整個腦袋都耷拉了下去。
不過,待見到是韓當以後,其人居然勉強作笑:“竟是義公兄嗎?你能至此,真是極好……”
“讓義公兄爲難了。”劉備幾乎氣若游絲,若非是在韓當懷中,後者幾乎難聞。“我一輩子,都在給你和兄長添麻煩……”
韓當徹底氣急敗壞:“何至於此?!”
但是,命令下達數息之後,騎兵剛剛進入鄾聚不久,外圍城牆都還沒佔全呢,便有騎兵縱馬而出,飛奔到韓當身前,還送上了兩件物什……或者說是一套,韓義公只是看了一眼,便認出了那是誰的雙劍。
————我是還沒資格的分割線————
對此,早已經沒有任何軍功追求的韓義公自然欣然從命。
聞得此言,韓當躲無可躲,左手微微用力,卻還是忍不住咬牙帶着怒氣問出一句話來:“你小子給我說實話,可曾後悔了嗎?”
四月初三,徐晃、臧霸、黃忠三將攻破安陸,漢車騎將軍京澤直接退守三江口,而江夏早在前一日襄陽陷落的消息順江而下到來以後便徹底失措。
時間來到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戰場更下游方向,淯水流光掠影,青葦微動,水鳥叢飛,一片靜謐之色,與上游戰場上正在辛苦打掃戰場的混亂場景形成了鮮明對比。而此時,最早出發,對西岸戰事基本上毫無參與的韓當部五千人卻是早在比水、淯水的交叉口成功渡河,然後按照原定計劃往更南面數裡外的鄾聚小城而去。
韓當情知對方已經是迴光返照,卻是長嘆一聲,便脫掉手套,轉身欲從身後甲士那裡拔出劉備本人的雙股劍之一。
孰料,劉備見狀,復又奮力出言:“請義公兄用自己的劍。”
“取酒水來。”公孫珣忽然揮手示意。“我要敬玄德一杯。“
可一旦不能埋怨和質問,韓當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越過城內數個區隔,然後下馬繞過正中央的磚木結構大堂,來到鄾聚的最南面挨着淯水所在的一片滿是青草的緩坡上,韓當一眼便看到了甲冑上全是乾涸血漬、正孤身一人低頭坐在一個小石壘上的劉備。
但是,動作到了這裡,韓當只覺得渾身無力,根本下不去手。
四月初四,劉備的首級被司馬懿親自飛馬送達洛陽。
就這樣,隨着日頭愈發西斜,大軍開始無奈收隊、整備,然後打掃戰場,並以建制未散的部分部隊向前進軍掃蕩,試圖今日進駐劉備軍原本的大營,並於第二日一早再進逼鄧縣。
“依庶人禮,葬於北邙山!於城北再起一夯土三層土壇,要地勢開闊!再讓義公、公明順江而下去尋京澤,速速了斷江夏事!要孫權小兒即刻全家來洛陽居住,否則便全家都不要來了!要子衡速速接手荊南,然後與停在桂陽的士威彥一起北上!再要鄴下文武,準備遷移!”
“懿既得張飛蛇矛,歸謁太祖,太祖白日未曾言,至夜,召入聞其詳,遂笑撫其背,盛讚曰:‘裸衣而退玄德、戰益德,真將種也!’乃復白馬護軍。”——《世說新語》.賞譽篇
公孫珣在座中對着木匣舉杯欲語,卻又一時語塞,復又起身捧杯,欲將酒水撒在匣中,卻又忽然止住……無他,公孫珣總覺得自己還差了點什麼,未免有負匣中之首。
身側淯水涓涓不斷,身下青草迎風飄搖,夕陽下,劉玄德聽到動靜,奮力擡頭來看,卻是露出了一張慘白到不正常的臉。
周圍人等,從司馬懿到馬岱,還有王象俱皆無言,唯獨心臟狂跳不止。
“我弟別來無恙?”
蔡瑁、蒯良、張允三人就地處死,其餘數十南郡大戶執掌者盡數收監,發往陰山,族中土地、傢俬一併吞收,以爲前戰撫卹、賞賜。
“淯水戰敗,孤身逃竄,本欲歸鄧縣,但身上受創太多,失血不止,到鄾聚便已經力盡,便來這裡枯坐待死……所以至此。”劉備一字一頓,緩緩認真作答。
然後其人只是遠遠駐馬觀望,便知城中應該確實沒有軍隊,只是空城一座罷了,但韓當卻還是小心爲上,以少數騎兵入城搜索,以步兵搶佔外圍矮牆、望樓、城門,並以大軍繞行,三面圍住。
回到眼前,韓當是老軍伍了,大軍五千,順河水而來,前後哨騎環繞,旌旗金鼓馬步輜重有條不紊,順順當當便於落日前搶到鄾聚小城前。
依照哨騎所言,劉備軍兵力匱乏,只是在襄陽、鄧縣留有駐軍,鄾聚那裡根本毫無防範。而韓當若能以五千衆進駐此小城,一面可以確保北面的劉備軍主力隔絕被包圍,另一面也可以爲身後大軍到來,擊破鄧縣、襄陽這對隔着沔水的雙子城,設置一個前線基地。
“知道了。”韓當愈發心中煩躁,卻只是即刻應承下來。
可能是早就有了準備,住在洛陽舊城舊宅的公孫珣並沒有像韓當那般失態,其人在堂中端坐,從司馬懿手中親自接過木匣,然後便直接打開。
回過神來,韓義公本還想斥責對方何必臨死也要強如斯?可眼見着對方如此姿態,甚至連身體都是靠甲冑支撐,卻是一點怨氣都難出了。
建安八年,三月廿七,劉備陣亡,匣首入洛。
廿九日,燕軍大軍渡過沔水,魯肅開襄陽城以降,並奉上荊州諸郡地圖、文書,以及一份劉備所書荊州宗賊名單。
“說來。”早已無力的韓當趕緊催促,幾乎是如卸下了什麼負擔一般。
韓當愈發無可奈何,只能拔出自己的佩劍出來,然後立到對方身側,待去掉對方頭盔後,便以左手從脖頸處抱住對方已然無力的首級,右手將劍刃橫到了自己另一隻手的下方。
很顯然,其人連回光返照的狀態都已經過去。
翌日,呂範以賞桃花爲名,彙集南郡蔡、蒯、張、馬、黃等二十宗賊大戶於襄陽城,先問蔡瑁、蒯良等人昔日劉表故事,再示劉備文書,然後效劉表故策,於席中出甲士收之。
wWW_ttκǎ n_co
劉備勉力張口,韓當也明顯從左手處感覺到了對方脖頸處喉結微動,一時不免噤聲不動,靜候此語,再行下手。
當此之時,故人相逢,卻是戰場相見,且生死將定,韓義公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只能扶劍向前,徑直來到對方身側立定,然後憤然應聲:“玄德何至於此?”
周圍士卒軍官,個個愕然不敢言。
而隔了不知道多久,一直等到落日,光線全無,韓義公方纔奮力揮劍,就在懷中取下了對方首級。
左右釋然之餘不敢怠慢,幾乎立即從後堂取來酒壺酒樽,然後馬岱捧壺,司馬懿奉杯,立即就爲這位馬上將成爲天下至尊之人奉上了一杯酒。
“此爲我最後一求而已,且是私求,望義公兄不要負我!”劉玄德忽然擡頭,言語也通順了不少。“還請義公兄即刻動手!”
廿八日,糜竺自殺於鄧縣,鄧縣降服。
韓當戰場經驗何其豐富,只一眼便知對方失血過多,已然無救。
鄾聚並不大,但歷史悠久,春秋戰國時期便已經存在,因爲有老舊城池的緣故,有漢一朝一直作爲鄧縣的附屬聚居點維持着一定的規模。後來,隨着黃巾亂起,南陽開始出現兵亂,此地百姓漸漸逃逸,故此荒廢。不過,此地無論如何也算是鄧縣、襄陽這個要害所在地難得的傳統城池,所以從劉表時代開始,此地就開始淪爲荊州軍的一個例行屯所,所謂介於城池與永久性軍營之間的存在。
最後,其人居然直接棄酒不顧,負手起身,連番漠然下令:
隨即,其人扔下大軍,匆匆隨來騎一起縱馬進入鄾聚。
實際上,這也是斥候上來便發現劉備的緣故了。
“有兩件事情……”就當此時,劉備反而主動開口。
韓當順勢看向地下,果然看到對方身下草叢中血漬堆積,且一條垂下的臂膀盡頭,皮質的手套指尖處還滴血不止,只是因爲時值春末,青草繁盛,給遮蓋住了,這纔沒注意到罷了。非只如此,韓當回頭越過草地,清晰看到草地盡頭、遠處鄾聚主堂後廊下,還有一條已經乾涸的褐色血線,自遠處一路至此,方纔爲青草遮斷。
言罷,其人甩手而走,只留王象匆匆書令箋不止。
PS:繼續推書。
《漢闕》——七月新作
《魔臨》——小龍新作
其實吧,真不想推的,推啥啊,這兩本書需要推嗎?推了傷自尊,但索性要完本了,也不怕丟臉。
你們趁機續上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