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最寵愛的榮昌公主下嫁左相長子,左相府得此殊榮,於盛京官員街上連開七日流水席,大宴賓客,城東一時熱鬧非凡。
然而,與以往公主出嫁皇子大婚不同,這場婚禮之所以成爲街頭巷尾談論的話題,甚至傳得天下皆知,卻是另有原因。
……
護城河邊的垂楊柳剛剛抽出新芽,她偷偷跑出宮去找韓曄一起放紙鳶。那個名動京華的男人沉默地陪她走完長長的石橋,突然開口說道:“婧公主,是韓曄辜負了你,臣已請求陛下賜婚於落公主,一月之後完婚。”
他說完,不等她的回答,便轉身離去。
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六神無主,可不一會兒,她卻笑了,追上去抱住韓曄的胳膊,仰頭對他做鬼臉,嘻嘻哈哈道:“韓曄,我錯了,昨天不應該不聽你的話偷偷去逛碧波閣,下次帶你一起去逛好不好?”
韓曄停下腳步,卻沒有笑,他清俊的面容一如既往地好看,眉宇間微微蹙起,佔據着身高的優勢,他用俯視的角度毫不迴避地望進她的眼,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丫丫,我剛剛說的是真的,婚期已定。”
她的身體在,可雙手卻將韓曄的胳膊抱得更緊,她努力地笑,話語裡卻摻雜了諸多帝國公主的傲慢:“沒關係,我去求父皇改了旨意就是!父皇會答應我的!”
韓曄沉默了一會兒,垂下眼瞼淡淡道:“我愛她。”
如此陌生的三個字,她從未聽韓曄說起過,哪怕是他最疼她的時候,也不過是說,丫丫,我喜歡你。
她的手忽然就沒有了力氣,再也握不住韓曄的胳膊,啞着嗓子問:“怎……怎麼可能?你才見了她幾次,怎麼會突然愛上她?”
韓曄望着她的眼神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如既往地帶着若有似無的寵溺:“有些人只看一眼就可能愛上,丫丫,你還小,所以……你不明白。”
這是韓曄,說話的口吻沒有變,動聽的嗓音沒有變,可是他的心……變了。
她一句話也答不出,連眼淚都忘了掉,像個傻子般呆呆地站在原地。韓曄擰着眉靜靜注視着她,忽然轉過身,沿着河岸旁整齊的垂楊柳,頭也不回地走遠。
她手指一鬆,輕飄飄的紙鳶隨二月的冷風墜進了冰冷的護城河裡,十六歲,百里婧的紙鳶再也飛不起來了……
突然發了瘋似的,她朝那個遠去的背影追過去,她大聲地叫他的名字——
“韓曄!韓曄!韓曄!韓曄!”
無論她怎麼喊,他都不肯回頭,任她嗓音沙啞聲嘶力竭,任她狠狠地將自己摔下去……
“韓曄……”
手腕處尖銳地一痛,百里婧驟然睜開了眼,感覺到冰冰涼涼的淚滑落在臉頰上。
夢境是騙不了人的,和疼痛的傷疤一樣,只有自己才知道。
她不自禁擡起左手,手腕上的紅珊瑚珠還是纏得那麼緊,疼痛從極小的縫隙裡細細密密地鑽出來……
可這一擡手,她卻嚇了一跳,大紅色的喜服!垂眸看去,目之所及是紅色的喜被,紅色的鴛鴦帳,她翻了個身剛想坐起,卻正好對上一雙溫和的黑色眸子。
百里婧長到如今十六歲,見識過宮廷的詭詐,市井的勢利,甚至鹿臺山上的爭奪,卻從未見過如此與世無爭的眼眸,平靜得好似一汪無波的湖水。這汪湖水離她如此近,近到可以聽清他淺淺的呼吸聲。
“我……”她正要開口,忽地一襲紅色廣袖伸過來,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溫涼的指腹慢慢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動作輕柔,仿若珍寶般小心翼翼。
百里婧被他略略溫涼的手指一觸,不自覺冷得一顫,猛地撐着手臂坐起了身,這才發現她剛剛竟是睡在他的臂彎裡,男人散在枕上的長髮與她的黑髮有幾縷零亂地糾纏在一起,而兩人身上的喜服俱都完整。
她這一躲,男人擡起的左手便懸在了不高不低的空中,觸不到又收不回。百里婧後知後覺地朝他看去,見男人溫和的眼眸瞬間黯了幾分,他平靜地收回手,半握成拳抵在脣邊咳了幾聲,大紅色的喜服和喜被映得他蒼白的面容越發病態。
久病,失語,剋死了三位結髮妻子的鰥夫——
百里婧嫁給墨問,不過是因爲他這個身份。可對墨問自己而言,新婚妻子如此嫌棄他,讓他怎能不難過?
可惜,他不能說話,難過也說不出。
百里婧頓時覺得愧疚,便主動開口問道:“什麼時候醒的?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墨問偏頭看向她,脣邊又泛起淡淡的微笑,輕輕搖了搖頭,他雙臂撐着牀板準備起身,無奈身子虛弱,動作顯得十分吃力。
百里婧忙探身去扶他,兩個人重又離得很近,他如墨的黑髮垂下來,輕擦過她的面頰,身上的酒氣已經淡去,鼻端只飄來一陣若有似無的藥香。
突然,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接着是丫頭的聲音:“婧公主,奴婢來替您梳洗。”
三五個丫頭推門而入,見喜榻上的兩人乾坐着,互相使了使眼色,笑容有點異常。其中一個丫頭上前來,看似恭敬地說道:“公主,奴婢幫您脫下嫁衣吧,昨夜怎的就和衣睡了?”
新婚之夜,新人的喜服完整,若是換做正常人,也許情有可原,可換做病弱的公子墨問,這好心好意的關切便是實質的嘲諷和挖苦了,且這丫頭從始至終都只對百里婧說話,完全忽視墨問的存在,顯然慣常如此。
百里婧不動聲色地從喜榻上站起來,那宮女以爲她應允了,上前一步,手指剛觸到她的嫁衣,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宮女被狠狠一巴掌扇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漆木雕花的大屏風上,其餘的幾個丫頭嚇得忙跪倒在地。
百里婧一身火紅的嫁衣立在新房中,姿態居高臨下,眸子掃過地上跪着的丫頭,冷笑道:“相府的規矩本宮不懂,可是你們應該打聽打聽,本宮的眼裡從來容不得一粒沙子!從今天起,管好你們的嘴,管好你們的手,別分不清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大興國尚武,司徒皇后便是將門出身,嫡公主百里婧一身好武藝,不久之前衆人才真正見識過她的瘋狂狠戾。如此看來,適才那一巴掌打得還算輕了,可丫頭的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脣邊染着鮮豔的血跡,她捂着臉頰連連磕頭:“奴婢知錯!奴婢知錯!奴婢再也不敢了!請公主饒命!”
此起彼伏的告饒聲,百里婧充耳不聞,院外忽然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有人大大方方邁進了新房……
自始至終,公子墨問的眸子波瀾不興,彷彿眼前所有的一切與他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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