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浴室裡出來,他顧不上去處理傷口,走到酒櫃前滿滿倒了杯烈酒,猛地灌下,任憑那血液在傷口處自己結痂。
今夜,需要借酒入眠。
其實他沒有酗酒的嗜好,平時應酬點到即止,坐到他這個位置,一般人也不敢硬灌,可是今夜,忽然想醉到人事不醒就好。
溫千尋,你怎麼就不是丫頭呢?你知不知道,這麼多年,你是第一個讓我有感覺的女人,卻原來,只是錯覺啊。
這該死的錯覺。
她會不會哭?
紀君陽有些心煩意躁地揪着自己的頭髮,她已不是丫頭,怎麼還會擔心她來着。
第二天從醉意朦朧中醒來,竟鬼使神差地去敲她的門,到底心裡有愧,怕她做出傻事來。
只是,她已人去房空,行李也一併消失,她回洛市了吧。
走了,也好,免得相對時的尷尬。
手機在這時候響起來,紀君陽低頭看了眼號碼,接進來,“君翔,什麼事?”
“媽進醫院了,醫生說,如果再找不到配型相同的心臟,可能撐不過這個冬天,哥,你趕緊回來吧,她天天唸叨都你,要工作不要命。”
“好。”掛了電話,他給林風打過去,“給我訂最早回江城的飛機。”
“紀總不先去洛市了嗎?”之前林風已經按照他的要求訂了兩天後從三亞飛洛市的機票。
“不去了。”之前以工作爲名留在那裡,不過是個藉口。現在人已不是那個人,還去做什麼。
一座城,因爲一個人而停留,缺了那個人,不過是座空城。
千尋下了飛機,洛市的寒風迎面撲來,她攏緊了離開時穿的風衣,穿過斜風細雨。
暗壓壓的天空,有如她的心情,不見晴朗。
機場通往市中心的大巴每半個小時一趟,她買好票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將臉貼在冰涼的玻璃上,看着那佇立在廣場中央的大鐘正好敲響了十二點的鐘聲。
打開手機,立即有短信傳進來。
“溫小姐不愧是聰明人,一點即通。”
千尋無聲地冷笑着,一個需要通過威脅別人來確保自己地位的女人,想必是駕馭不了紀君陽這個男人。
她忽然有些幸災樂禍,她可以祝福所有人,卻唯獨不能祝福這個女人。忽然不想做好人,惡毒地回了條短信過去。
“肖小姐,我倒是擔心,你防得了我一個,卻防不過他身邊前赴後繼的女人的垂涎。你可要,二十四小時看緊了。”
不久肖雅楠即有迴音,“這是我的事,不勞溫小姐操心。”
“我只是怕肖小姐防不甚防。”千尋將這句話發過去後,沒有再等她的回覆,卸了電板,將卡拔出,一掰兩斷,扔出了窗外。
車子啓動,朝市裡的方向駛去。
她能想象肖雅楠的臉色並不會太好看,以這個女人生性多疑的性子,怕是控制慾會越來越強烈,而紀君陽,又怎會受一個女人的擺佈?
挑拔離間的事,她不是不會做。其實她的心裡,未必就能善良到底,那得看對着的是什麼人。
回到家中,看着一家人安好,千尋方纔落下心來,卻還是忍不住試探這幾日有沒有什麼異常。
“媽,我出去這幾天,有沒有特別的事發生。”
溫母笑着端出剛熱好的飯菜上桌,“樓下朱嬸的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這算不算特別的事?”
家長裡短,自然不算。
吃着家裡的飯菜,心裡踏實。
安安趴在桌子上快樂地玩着她從機場買的禮物,一副有九十九格的拼圖板。
千尋摸了摸她冥思苦想的腦袋,“安安,今天把這個圖拼出來,媽咪明天帶你去海底世界玩。”
小傢伙從椅子上蹦下來,踮着腳尖爬上她的腿,抱着她的脖子狠狠給了個香吻,“媽咪真好,媽咪我最愛你了。”
瞧,她的安安多乖巧,其實小傢伙早已經拿到第十朵小紅花,可是知道她工作很忙,從來不吵不鬧,懂事得令她心底發酸。不像小區裡的那些小祖宗們,一個不如意就滾地嚎啕大哭,直到滿足了願望才肯起來,等着大人給她擦乾眼淚。
海芋在旁邊叫不平,“千尋,你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吧,安安才四歲,就是我,也不一定能拼出這個東東來。”
千尋笑道,“放心吧,你乾女兒在這方面的天份比你我都強多了。”
對一個四歲的小孩來說,這幅拼圖板,確實太難。可是她的安安,是個拼圖高手,普通的,已經難不倒她的小腦袋。
這不,傍晚時分,小傢伙就興高采烈地舉着拼板來邀功請賞了,“媽咪,gameover,我拼出來了耶。”
海芋驚歎,“千尋,你生了個神童。”
“海芋是神童的乾媽。”小傢伙尚不能完全明白神童的意義,只知大人應該是在誇她聰明,笑得如花一樣的燦爛。
童稚一聲,惹來一室笑聲。
千尋抱起女兒在客廳中央轉了好幾個圈,親得小臉蛋兒巴嗒巴嗒地響,小傢伙咯咯笑得歡。
也只有看着女兒天真無瑕的笑容,千尋方纔覺得心境開闊一些,她儘量地讓自己不去想紀君陽,可是,那個名字,那個人,還是會悄悄地鑽進她的腦子裡。
飛機上她就是用這幅拼板圖打發回來的時光,總得要做點什麼才能讓自己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胡思亂想,只是她到底沒能夠拼出這幅圖來。
她的安安,她的寶貝,將來一定比媽咪有出息。
第二天,正逢週日,千尋狠下血本領着全家人殺進海底世界。游來游去的魚被關在一個個巨大的玻璃缸裡,五彩斑瓓。
安安很興奮,學會了玩相機的她四處抓拍,還不時地擺着pose讓大人給她拍照留戀,宛若小小的明星。
小朋友對於龐然大物多少是有些懼意的,比如海象,那是一種長相怪異醜陋的生物,許多小孩不敢靠近,可是她的安安,在馴養員的帶領下,很勇敢也很好奇地去摸了摸它們,又從桶子裡抓了小魚去餵它們,倒把千尋嚇得夠嗆,生怕那對尖長的鐐牙會傷她的寶貝。
可是安安,咯咯地笑得歡,一點害怕的表情也沒有。
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大抵就是如此吧。
她的寶貝,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女孩子,可是紀君陽,你看不到。
這個冬天之後,你就會和你的未婚妻結婚,你們將會有孩子,會叫你爸爸,可是我的安安,在父親站到她面前時,只能叫叔叔。
千尋忽然心煩氣躁起來,看海豚表演的時候,她說她去個洗手間,藉故離開一會。她怕她的不開心,會被他們看出來。
在館門口的小商店裡買了包煙和一個打火機,靠在旁邊的樹幹上抽。這是她第一次抽菸,嗆人的味道將她薰得直掉眼淚。
男人累了倦了煩了喜歡抽菸喝酒,卻原來是,煙比酒味更讓人難受。
“乖乖,去那麼久,我還以爲你掉毛坑裡去了,原來是躲在這兒抽菸啊。”
被海芋逮個正着,千尋來不及丟掉菸頭,索性就不遮不藏了,“得,你個女人家,說話能不能文雅點。”
海芋蹭了蹭她,“失戀了?”
千尋白了她一眼,“姐還沒戀人,找誰失戀去?”
那個她愛戀的人啊,是別人的。
“那你失魂落魄地躲在這兒抽菸,沒失戀也有心事,你丫別把什麼事都藏心裡行不行?”海芋有點氣打不一處,這女人,別的都好,就是心思太重,這死德性多年不改。
千尋嘆了口氣,將菸頭朝樹幹上擰滅,然後丟進旁邊的垃圾筒裡,“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把新老闆給得罪了,這回估計真的要失業了。”
“我還以爲多大事呢……”海芋剛開始不以爲意,但轉瞬即愣了下,不確定地問,“該不會是,你又碰上了個大色狼了吧。”
千尋沒有做聲,那一夜,來得突然,讓她毫無防備。
海芋要命般地拍着腦門,“真想潛規則你啊。”
“唔,差不多……”千尋模棱兩可地回答,其實憋了這麼多年,她也想找個人說說她的心事,可是海芋的脾氣,是說風就來雨的那種,止不準,聽了就會拖着她要去討個公道。
而那件事,終究是結束了吧,她不想再節外生枝。就這樣了吧,他有他的世界,她有她的生活。
“這回,你又把人家的褲襠給踢了?”海芋笑道,她知道千尋不是那種乖乖不範的女人,既然說是得罪,那肯定是沒有得逞。
卻不知道,千尋有苦難言,只好選擇了沉默。千尋倒是想踢,可是狠不下那個心啊,亦或是,在內心深處,其實她是渴望與他再好好歡愛一場的,就當是,一場紀念一場告別。
千尋從煙盒裡又抽了一根出來,準備點上的時候,海芋一把奪了過去,連帶地將她的煙盒和打火機搶過去一股腦地丟進了垃圾筒裡,“我說你這女人,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大媽似的,怎麼桃花運就那麼旺呢。”
千尋苦笑,這哪裡是運,分明就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