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的新家到穆家大院要穿過大半個莊子,外面的雪已經停了,厚厚的足有十幾公分,不過已經被清掃到兩邊,中間留出一條能過兩人的小路,綿延到每個有人家的大門口處,四通八達像是蛛網把所有人聯繫在一起,不管你姓什麼,一個莊裡的人說出去總有一份難言的情意。
晚上起了風,刮在臉上生冷生冷的,刀子似的割人,穆青怕冷,裡面早已穿上了九爺給找人做的棉衣,與他同款,都是金貴的紫色,只是他的深一點,她的淺淡一些,更有浪漫的飄逸感,而且最秒的是,也不知道里面是用的什麼料,很薄薄地一層,卻很是暖和,絲毫不顯得臃腫,外面爲了擋風,披了那件皮毛的雪白大氅,這些天她不想讓人太爲之側目,以爲是在一衆破衣爛衫中炫耀,所以一直用的是尋常棉的披風,可今天實在太冷,才穿了這件,大氅上還有帽子,翻上來蓋住腦袋,便一點都不覺得冷了,暖暖的,望着京城的方向,那份想念便來的更加強烈,那貨該是在宮裡陪着皇上和得妃吃團圓飯吧?宮裡的除夕夜一定更熱鬧精彩,歌舞宴會一樣一樣的,怕是那貨會不耐煩的走掉,呵呵!好想他啊!
趙雲和李魁提着滿滿的兩手東西也不由自主的掃了眼京城的方向,哎呀,兄弟們,都在宮裡陪着九爺望着這邊長吁短嘆,惆悵滿腹吧!還是在鄉下好啊,這年味濃的讓他們這些孤兒都開始多愁善感了。
走了一刻鐘到了大院,門口清掃的異常乾淨,門口有小孩遠遠的看見他們來了早興奮的叫着回屋裡報告大人去了,穆青進正堂的時候,那一大家子人早就到齊了,男的一桌,女的一桌,七八個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湊在角落裡一張不用的木板上,都眼神晶亮的看着她,大人們也站了起來,望着她那一身穿着都不由凝了眼。
穆老爺子重重的咳嗽了一聲,衆人才從那熱切的羨慕中回了神,穆和金把手裡領的酒放在了桌面上,上好的女兒紅,還未啓封,男人們就聞到了撲鼻地香味。
李氏也從包袱裡抓出一把把的糖果瓜子給每個人前面放下一些,剩下的給那些眼饞的孩子們了,小孩們就歡天喜地的一哄而上,什麼時候見過這個啊,飯都吃不飽的年月裡,誰家也不捨得去買這個奢侈的零嘴。
而趙雲和李魁則隨意的把手裡領的東西也放在了桌面上,一個四層的食盒,最上面是滷好的豬蹄,接着是半個豬頭,下面還有一整隻的雞和鴨子,這幾樣東西放桌面上一放,頓時那些精心準備的飯菜一下子變得寒酸起來,一個個盤子裡倒是有幾樣葷菜,可都是薄薄的幾片,零星的點綴着,看起來着實上不了檯面,可穆青知道這已經是鄉下過年很好的菜餚了。
那些人臉上都有些訕訕的,眼神又盯着她帶來的東西發出熱切的渴望,穆青神色淡然,絲毫沒有嫌棄或是取笑,讓穆老爺子鬆了一口氣,忙發話讓大家都坐了,李魁手裡提着幾條魚,交給幾個女人,那幾人接過去時激動的面色發光,鄉下過年有肉已經是極好,魚這東西太稀罕,雖然年年有餘,都期盼個好兆頭,可哪敢真的想,多半人家都是用面做一條假的擺在中間意思意思,今年沒想到見到真的了。
穆青坐在了男的那一桌上,就在穆老爺子身邊,一衆人誰也沒有意見,酒罈子打開,每個人都滿上一碗,只有穆青拒絕了,老爺子也沒有勸,其他人都喝的很激動,活了半輩子了,頭一回過這麼像樣的年,一時都有些恍恍惚惚的覺得是不是在做夢,或者是酒勁太大喝醉了?直到小孩子早早的吃飽就按耐不住的去院子裡放鞭炮,那一聲聲震天的響才把他們震醒,看着桌面上的雞鴨魚肉,看着一碗一碗的女兒紅,看着從來沒見過的花花綠綠的糖果,看着每個人都穿着嶄新的綢緞衣服,看着最後端上來的一條條鯉魚,他們才恍然覺得一切是真的,觸手可及,曾經夢裡想的那些東西都在眼前了,只除了了那個人看起來遙不可及。
飯後,一大家人還要敘話守歲,穆青自然不願參與男人們說的那些話題,而女人們說的又都是家長裡短的瑣碎,小孩子裡,多半看着她就是羨慕,倒是老爺子跟她提起的大弟二弟言行舉止規矩些,到底在學府裡上過學了,那感覺就多了一點不一樣,沒了粗俗和淺薄,變得溫和守禮。
穆青看着院子裡那十幾個孩子還在玩些無聊的遊戲,爭奪糖果,忽然就有了一個想法,想起前世的免費九年義務教育來,國家要想強大,根本是民生,經濟,軍事力量,可這所有的一切都離不開人,有才華的人,才華從哪兒來,歸根結底還是在教育的一個國家的教育不行,那麼這個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全民教育起來,會是多麼強大的一股力量。
想到這裡,熱血就有些沸騰,穆青這一刻在心底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訴他,和他分享,可隔着遙遠的距離,讓她鼓盪的情緒沒有地方釋放,坐也坐不住,穆青帶着趙雲和李魁以身子不適爲由先行離開了,外面的冷風吹着,卻吹不散滿腔的情緒。
穆青走的很急,想回去再一次翻閱那貨寫來的情書,現在都積攢了十封了,來時走了一刻鐘的路,回去時只用了一半的時間,讓趙雲和李魁面面相覷,穆公子這是迫不及待的回去做什麼?
快到門口時,穆青頓住了,走時明明記得大門是關着的,還上了鎖,可現在鎖早已開了,而大門虛掩。
趙雲和李魁早已神情一繃,一個迅速護在穆青的身邊,一個警惕的踏進門去打探,眼神凌厲陰沉,也不打聽一下這是誰的地盤,竟敢來偷東西?
誰知,他剛走進去,就哎吆一聲似乎中了招,被人一招制服,拖到一邊去訓話了,穆青眉頭一皺,趙雲的功夫如何,她不太清楚,可是既然是那貨派給她的,定然差不了,可現在一招被人家制服,那個人得是多麼高強的本事?
李魁顯然也是這般想,神情更加緊繃,他倒不是怕自己打不過有危險,而是擔心保護不了穆公子,“穆公子,您別怕,豁出這條命去,屬下也定會護着你離開。”
若是打不過,護着她走應該還是可以的。穆青點點頭,小臉微冷,以爲是有刺客上門了,不過又有點怪異,按說是刺客的話,爲什麼搞的神秘兮兮的?而且趙雲剛剛叫的那一聲實在是古怪了點,也淪陷的輕易了點。
李魁向着門裡走,一步一步小心謹慎,穆青跟在後面,脊背挺直,與趙雲的下場幾乎一樣,還未出手便被門後的人給一下子制服,然後嗷了一嗓子再無動靜。
穆青腳步不停,沒有嚇的立刻扭頭就跑,她又沒有輕功,跑能跑哪兒去?不過是讓什麼對方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罷了,所以左右躲不過,那就面對,不是無畏的不懼生死,而是即使死也要有尊嚴。
剛一邁進去,從邊上便伸出一隻有力的胳膊,然後急切的把她帶進懷裡,不由分說的摟的死緊,對方的懷抱又硬又冷,穆青只覺得溫暖的身子似乎一下子被凍住,連掙扎都不能夠,腦子裡一個激靈,寧爲玉碎不爲瓦全,舌尖還未咬到,鼻子便聞到了熟悉的氣息,屬於他的氣息。
然後耳邊是一聲聲急促的,含混不清的呢喃,“青青,青青……”
穆青腦子裡一空,瞪大着眼不敢置信的呆怔了幾秒,直到那冰涼的脣帶着火熱的情迫不及待的在她臉上尋找,她才意識回籠,她才如夢初醒,卻是猛的推開他。
“齊,齊天!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穆青難以置信的瞪着眼前熟悉到讓她心疼的美顏,顫的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只是瞪着他,幾日不見,這貨竟然給她瘦了,還有那臉是怎麼回事,白的嚇人。
九爺對她的推開不滿,又不管不顧的摟她的身子,“青青,我冷,我想你,我在這裡等了你好久,你怎麼還捨得推開我。”
穆青聞言,趴在他懷裡的身子一震,又掙開他的禁錮,急切的去摸他的臉,冰冷一片,頓時心疼的縮成一團,沒好氣的罵,“笨蛋,你傻啊,你不會進屋裡等啊,還有,你,你不留在宮裡過年,跑出來幹什麼?沒看見下這麼大的雪嗎?你,你怎麼來的?不會是騎馬吧?你是不是瘋了?齊天,你要是有什麼事,你讓我……”穆青說着說着,那淚就無聲的流下來。
而九爺早已心柔軟一片,酸酸甜甜的忽然也覺的眼眶發熱,聽着她毫不留情,毫不溫柔的罵着自己,他就是覺得被罵的歡喜,那些被父皇氣急的訓斥,那些快馬奔波的寒冷,那些在這裡傻等的期待委屈就都奇異的消散了,滿滿的都是她的心疼和關切,脣落下來,堵住她還要嘮嘮叨叨的嘴巴,雖然他還沒有聽夠,可是他更想念這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