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屏風後的韓珂,不自覺緊張起來。分明的聽到奶娃娃初瑤的名字以及其父母的名字。回想起最初頂撞皇帝的時候,依稀記得那個拉住自己的宮人說過君大將軍身處險境,連貫起如今偷聽到的對話,韓珂大約猜出如今所處的狀況,原來自己和長公主已然被圈禁了。
姜皇后如今不得重視,巧言令色的瑜妃明顯更得皇帝器重。姜皇后爲明哲保身,自然不希望睿王牽扯到父親叛變一案中。偏生睿王顧戀手足情誼,不願棄玉安長公主不顧,這才同姜皇后爭吵起來。
韓珂踮起腳尖,順手扯了屏風上的長裙,隨意將身子一裹,踩着寬大並不合腳的木屐,想偷偷跑回房間。
偏殿的地上,瓷器四裂,散得處處都是,應該是母子爭執過程中摔碎的。韓珂已經很小心了,可那不合腳的木屐終究還是拌了她一跤,滿是傷痕的後背直直摔向了一地的碎瓷片……她緊緊閉上了雙眸,身子好似折翅的蝶,認命一般**。
“小心些……”耳畔傳來少年溫潤的嗓音,初瑤郡主的瘦小身子穩穩落在了一個軟綿綿的“靠墊”上。韓珂睜眼一看,這才發現,少年正代替自己,躺在了滿地的利器之上,而她所謂的“靠墊”,正是少年溫暖的胸懷。
“謝謝”兩個字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可少年杖打她時的狠厲神色縈繞在她的腦海,每一鞭都那般無情,誓要將她打到氣絕而亡!念及此,韓珂將奶娃娃眉頭蹙成一團,趁少年失神之際,狠狠推了他一把,讓他再次摔向地上的利器,而她自己卻借力站了起來。
待到少年回神,韓珂已經站穩,訕笑着朝他顫悠悠地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模仿着小初瑤的口吻,“舅舅,摔疼了吧?瑤兒拉你起來……”
少年無奈地搖搖頭,繼而拂開她的小手,怕她再有所動作,自己站了起來。
明明是韓珂的不對,但這一切落在姜皇后夜裡倒變成了:女童懂事,少年不知好歹。
“瑤兒怎麼醒了?”姜皇后關心問道,“身上還疼嗎?”
韓珂瞪了少年一眼,心下一轉,可不能讓這姜皇后知曉自己故意偷聽,忙討笑道:“祖母,我身上早就不疼了。瑤兒聽到祖母和舅舅吵架,這才醒來的。”
姜皇后怔了怔,苦笑:“祖母真是老糊塗了。也怪你舅舅不好,吵得這麼大聲!”
韓珂見少年又受到皇后責難,想起先前自己所受的罪,心裡頭總算平衡了些。
韓珂走到姜皇后面前,見她滿臉憂色,估約還在爲睿王固執發愁,聯想起自己偷聽的行爲,用軟軟地調子安慰道:“祖母纔不糊塗,只是祖母以後別再生氣了。祖母也說了,我爹怎麼說也是駙馬,不管犯了多大的罪,皇爺爺還不至於要他的命的……所以舅舅不用擔憂,也不該跟祖母您爭吵……”
“瑤兒……唉……”姜皇后哀嘆了一聲,一手撫上了初瑤郡主的長髮,輕輕揉弄,“孩子,你真懂事。可你父親,這次恐怕真的逃不過了。你父親是開國功臣,這麼多年,又是封侯又是拜將,身兼駙馬爺,衆多重要頭銜,已經是功高震主,以你皇爺爺的性情,是決計容不下他的……”
韓珂心思百轉,總算明白了這個現世的父親爲何入獄,也暗自思量自己要如何應對。。
“母后,初瑤只是孩子,你不該同她說這些的,若是她把這些事情告訴阿姐,阿姐勢必會擔心。”少年的眉心擰成一團,小小年紀,卻藏着不屬於這個年齡段的穩重與成熟。
“你說的不錯,是母后疏忽了。”姜皇后一臉慈祥的笑意,對着初瑤,“瑤兒,這些事情你別放在心上,祖母知道,你還小,不該懂這麼多。”
“不,祖母,瑤兒懂。”女童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對着姜皇后的視線,“祖母說的,不就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嗎?”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姜皇后細細咀嚼了這十二個字,心中明亮,臉上露出詫異的驚喜:“瑤兒,你小小年紀,居然可以想到如此貼切的形容,他日若能入主後宮,定然有所作爲!”
“我纔不要入主後宮,”韓珂早就料到這姜皇后期盼她入住後宮,如今聰慧可顯,野心倒是玩玩不能流露的,便撇撇嘴道,“我只想一輩子陪着祖母,祖母可不能趕瑤兒走。”
“好,祖母就要瑤兒一輩子陪着。”姜皇后終於眉開眼笑,慈愛地摟着初瑤,可上一秒還是一臉欣喜的表情,下一秒她的臉上隨即隴上了一抹肅殺之氣,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她一把扭過初瑤的腦袋,逼着她與自己對視,“孩子,方纔那些話,你千萬不能在你母親面前提起。你母親如今懷着小地弟,動不得胎氣,懂麼?”
懷着小地弟?那個叫蕭墨的皇帝怎麼容許她生下!
不作他想,韓珂乖巧地點點頭,突然從姜皇后懷裡跳出來,“瑤兒想念母親了,想去看看母親……”
“去吧。”姜皇后應了。
韓珂學着孩童走路的習慣,蹦蹦跳跳向殿門口奔去,路過少年身邊的時候,餘光一瞥,瞧見了少年手臂上方纔被瓷片劃開的傷痕,傷口尚未完全癒合,血珠呈暗紅色低垂着,一點點靜靜流淌,就彷彿他的人一般,叫人捉摸不透。
韓珂不知爲何,心裡頭竟劃過一絲愧疚,而後咬咬牙、狠狠心,不再去想。
從偏殿走出,韓珂不經意瞧見偏殿門口竟掉了一塊玉佩,隨手撿起來一看,上面刻着“玉安”二字,玉佩上還有餘溫,那這隻能證明……玉佩的主人剛剛離開不久,玉安長公主很有可能是聽完了他們的對話才離開!
倘若玉安聽到了她與祖母的對話,必定也明白父親必死無疑的道理,這纔會驚慌失措地掉下玉佩,匆匆離開……
外面正下着雨,地面溼滑,而玉安長公主一個人懷着孩子……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初瑤心底蔓延開來。
來不及多想,她急急衝向未央宮。
梅雨天氣,整個皇宮都被烏雲所籠罩,還是白天,絕大多數宮殿裡頭都已經上了燈,唯獨未央宮古墓一般黑沉沉的,毫無生氣。
“孩子……我的孩子……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韓珂趕到的時候,女子淒厲的叫聲已經響徹了整個未央宮的偏殿,而偌大的一個未央宮居然沒有一個婢子服侍在長公主身側,只因她是被囚禁之人,只因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招她進宮的目的,而唯獨她自己不知!
初瑤猛然摔掉了腳上那雙不合適的木屐,一路踩着冰冷的石板,奔到玉安長公主的**榻邊上,緊緊握着她的手,道:“母親不要擔心,弟弟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阿爹也一定不會有事的!”
“北野哥!玉安沒用!玉安保不住你,也保不住我們的孩子!”玉安緊緊捂着自己的腹部,痛得身子縮成一團,她的下身有血水漸漸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