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月後,月亮灣,已然長髮及腰的夏婉正在經歷女人一生中最難熬的分娩階段。
形單影隻待產的她,在其他成雙成對的夫妻中,顯得格外突兀。
或許是因爲同情,醫生與護士都非常照顧她,不停得幫她鼓勁加油。
四個小時後,折磨得夏婉痛不欲生的小肉糰子,總算呱呱墜地。
當護士抱着她精心呵護了十個月的小生命,送到她眼前時,她才體會到身爲人母的不易。
覺得自己會孤獨終老的夏婉,能在人生中喜獲這麼個粉雕玉琢的慰藉,便不禁喜極而泣,慶幸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夏小姐,是個男孩兒,你喜歡嗎?”
用力點頭,夏婉面色虛弱的接過孩子,“喜歡!”
“想好給孩子起什麼名字了嗎?”
微微一怔,夏婉佈滿虛汗的臉上,盡顯母親柔和的光輝,“想好了,唐不苦。”
“啊,原來孩子的爸爸姓唐啊,嗯,大俗即大雅!名字有趣,寓意也好!希望咱們的小疙瘩蛋,以後的日子都能像泡在蜜罐裡一樣甜!”
護士很會討喜,讓夏婉沒有分毫不適,哪怕對方提到了唐少楓。
短暫的失神後,她垂眸凝視着懷中的小人,夢囈般安撫道:“不苦,別哭咯,媽媽在呢!”
言畢,夏婉握住不苦的小肉爪子,暗暗在心裡詢問說:唐少楓,兒子叫不苦,你覺得這個名字,我取得好嗎……
鎮江市,老宅,唐少楓一家正在用飯,電話聲陡然響起。
“喲,你還知道給我打個電話呢?想跟少楓說兩句?行。”接到自己姐妹打來的電話,抑鬱良久的肖慧,臉上終於有了些笑意。
見自己的母親衝自己招手,唐少楓淡淡的走到對方身邊,拿過話筒寒暄道:“姨媽,在國外還好嗎?”
不住的點頭,唐少楓的模樣和夏婉在的時候沒有區別,只是不再像以往那麼神采飛揚,整個人全無朝氣。
見狀,細心的唐振華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和肖慧對視一眼後,兩人心照不宣的謹守默契,不去戳痛自家兒子的傷心處。
“真的嗎?那就好。姨媽,請幫我跟蘇拉說一句,不管她以前多麼不懂事,我都原諒她,讓她不用再躲着我了。”
掛斷電話,對何事都提不起興致的唐少楓,心情總算有了些起伏,“爸、媽,蘇拉很配合心理醫生的治療,情況越來越好了。”
“嗯!我就說這孩子心眼太實在,不鑽牛角尖不是很好嗎?”含笑調侃完畢,肖慧欲言又止。
醞釀了很長時間,她才彆彆扭扭的開口問道:“少楓啊,那個……你王伯伯,想給你和他女兒牽線搭橋。你看我該怎麼回他呢?”
放下碗筷,唐少楓用一種很不理解的目光看着肖慧,“媽,這些事,你以後就別再替我操心了,行嗎?”
本來,肖慧是不願刺激唐少楓的,可她到底身爲人母,不想自己兒子真就這麼鬱鬱寡歡的,一個人過一輩子。
“少楓,你別怪媽自私,也別怪媽不懂你,但是以前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還放不下嗎?兒子,我記得你不是這種拎得起,放不下的人。”
見唐少楓的臉色瞬間變黑,唐振華忙用胳膊肘捅了捅肖慧,示意對方別再說了。
可肖慧的倔脾氣也上來了,她不想看着唐少楓消沉一輩子,“兒子,媽是過來人,這麼跟你說吧,再刻骨銘心的感情,誰離開誰,都照樣活!你信不信,夏婉現在比你過得好一百倍,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樣子嗎?”
起身,唐少楓神色冰寒,一臉的抗拒和牴觸,“她過得好,我很開心。她過得不好,我也沒辦法知道。媽,如果你覺得掀我的傷疤,逼着我按照你的規劃行事,能讓你開心的話,我無所謂。你明天就喊那個什麼王伯伯的女兒過來吧,我可以跟她結婚,只要她願意當活寡婦了!”
唐少楓的語氣不重,且真真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讓人不禁爲他活成了行屍走肉而感到心痛。
肖慧既心疼,又生氣,想罵醒對方吧,又下不去口。
最終,她氣餒的垂下腦袋,擺擺手表示不會再管了。
那麼話說回來,失去夏婉的唐少楓過得像一具人偶,那離開了唐少楓的夏婉,到底是否如肖慧所說,活得很如意呢。
很明顯,單親媽媽艱辛撫育孩子的日子,若非要跟快樂沾邊,也只能是苦中作樂。
隨着不苦茁壯成長,開銷也越來越大,夏婉已然有些入不敷出了。
小不苦卻無法幫着媽媽分擔,只能在吃飽喝足後,發出宛若天使般的清脆笑聲,讓夏婉倍感滿足,覺得再累也值了……
時光飛逝,又半年過去了。
曾經勢同水火的蕭慕庭跟唐少楓,在國外的某個商業論壇會上,歷經歲月沉澱,已然能心平氣和的,在人羣中凝望對方。
眼神複雜,心中猶豫,唐少楓向前邁了一步,卻不想蕭慕庭也是如此。
氣氛祥和,再不復過去的刀光劍影,可他們誰也沒說話,像是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夏婉她……”
“夏婉她——”
意識到彼此異口同聲的提到夏婉後,唐少楓與蕭慕庭均愣住了。
“你先說。”禮讓唐少楓的蕭慕庭,許是在獨居國外的時候,每每回憶起過去,還是覺得愧對自己曾經最好的兄弟吧。
“夏婉她,還好嗎?”
皺皺眉,蕭慕庭目光困惑的沉吟片刻,而後才道:“我想問的,也是這個。”
兩個智商超羣的男人,已經不需要再更多交流,便明白互相誤會了什麼。
比起蕭慕庭的平靜,唐少楓可鎮定不起來。
當初,他是以爲夏婉要和蕭慕庭遠走高飛,才決心放手的。
“夏婉沒有跟你走?”
莞爾一笑,蕭慕庭面色惋惜的回道:“我早就輸了,還輸得一塌糊塗。就像你預料的那樣,純粹乾淨的她,怎麼可能接受我。少楓,你當初該再爭取爭取的,我,似乎用盡全力,也沒辦法再次佔據她的心。”
捕捉到唐少楓眼底的詫異,蕭慕庭不以爲意的笑了笑,又繼續追憶往事,“你知道嗎?她雖然失憶了,可還是跟以前一樣滑頭,感激與感動,並不會發展成愛,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心裡想要什麼。我,在葉芙被擊斃的那天,就被她劃爲斷舍離的一部分了。”
聽着蕭慕庭的講述,唐少楓痛心的握着拳頭,恨死自己那時緘口不言的沉默了。
如果他對夏婉有信心一些,如果他對她們來之不易的感情有信心一些,哪怕是捨不得孩子,多問一句,也不會造成錯過彼此的這種局面。
“別自責了少楓,當初我一意孤行,讓你們都遭遇了很多磨難。你和她一樣,變得沒有安全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無奈的呼出一口氣,時過境遷,唐少楓也不想再追究,“那孩子?”
“我不知道,我賣掉尚庭後,就啓程前往這裡了。”
“那你們爲什麼搭乘了同一班飛機?”
心跳漏停一拍,蕭慕庭澀澀一笑,“哈,原來我當初,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呢。”
簡潔有力的談話,揭開了把蕭慕庭和唐少楓同時矇在鼓裡的謎底。
兩人默然對立十幾秒後,蕭慕庭衷心地鼓勵道:“去找她吧?”
“她什麼都不肯說,什麼都自己藏在心裡,人海茫茫,我一點線索都沒能留下,去哪裡找?”
聞言,蕭慕庭拍拍唐少楓的肩膀,目光灼灼的激勵對方說:“我敢肯定,你的孩子,她捨不得拋下。所以,她們孤兒寡母的,你忍心讓她們流落在外,受盡別人白眼嗎?”
蕭慕庭的這句刺激果然有用,唐少楓當即就眼瞳一震,脊背挺得筆直,似乎重新拾起了人生目標,再次變得充滿鬥志……
兩年後,小不苦已經滿地跑,雖然腿腳還不穩,卻再也不用夏婉提心吊膽的一直盯着了。
可孩子成長的每個階段,都能出現新的讓父母頭疼的問題。
就比如此刻,小不苦看了半個小時的動畫片了,卻還嫌不過癮。
“不苦,該睡覺咯。”
“媽咪,再讓我看一會會嘛!”奶聲奶氣的擠到夏婉懷裡,不苦最擅抓住自己老孃的軟肋。
捨不得對懷裡的小傢伙動怒,夏婉眼珠一轉,換了種方式。
“哎呀,這個動畫片,真的好好看呢!”
“呀?媽咪也這麼覺得?”
用力點頭,孩子氣的夏婉,努力博取不苦的信任。
可下一秒,她便開始揉眼睛,且聲音虛弱的說:“不苦,媽媽眼睛都看疼了,但是媽媽還想看呢,怎麼辦?”
眉頭一蹙,和唐少楓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唐不苦,皺眉時,最具唐少楓的神韻。
只見他鼓着個小肚子,撅着個小屁股,很快就在電視櫃裡找到遙控機,忍痛把心愛的動畫片關掉。
“走吧媽媽,你該休息了,明天你可以接着看,但是今天要乖乖的睡覺。”
“好,那你要說話算話呢,明天還給媽媽看動畫片!”用這招來對付自己的兒子,夏婉屢試不爽,享受着小大人一般,來自兒子的寵愛,夏婉覺得自己又變回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