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吸上一口氣,將心頭的躁動壓下,這纔開口,聲音有些沉悶:“你們還是叫我潘慧或者慧兒吧,我……我不喜歡被人叫做小慧。”
兩人均是一怔,不過見潘慧神情有異,便也不再多問。
“那還是叫你潘慧吧!你我三人年歲相仿,若叫你慧兒豈非佔了你的便宜。”楚星隕笑道:“既然你也尚未決定接下來要去哪裡,不如我們抓鬮吧!”
“抓鬮?”潘慧疑惑。
而這邊敖晴卻已經很開心地拍起手來:“好啊好啊,來抓鬮吧!”
說話間她便從頭上扯下了一顆珍珠握在右手掌心,對潘慧道:“我現在開始換手咯,等下你來猜測珍珠究竟在哪隻手裡。你若是猜對了呢,我們就去西宋;你要是猜錯了,那我們就去南陳吧!”
見潘慧沒有異議地點了點頭,敖晴嘻嘻一笑便開始將珍珠在雙手之間換來換去。
一開始速度還不算快,雖然對普通人來說已經看不清楚軌跡了,但是仗着修仙之人耳清目明,潘慧倒還能看得清晰。但是過不了多久,她也無法看清楚了。
因爲敖晴雙手之間出現了很多細碎的冰晶,而且並未靜止不動的,那些冰晶跟隨着敖晴的雙手在毫無規則地遊動着,嚴重地阻礙了潘慧的視線。
就在她準備閉上眼睛去憑靈識感知的時候,敖晴叫道:“不可以不可以,只能用看的!”
只說話的這麼一瞬,潘慧眼中徹底失去了珍珠的影子,只覺得這一堆冰晶和珍珠渾然一體,完全無法區分了。
而就在此時,敖晴也已停下了動作,雙手握拳放在潘慧面前,笑得甚是歡愉:“好了,來猜吧!”
冰晶已然消失不見,而潘慧直到最後也沒能再找出珍珠的影子來,只好任命地隨便點了一隻手。
手掌攤開,一顆潔白溜圓的珍珠安靜地躺在敖晴的掌心,潘慧微愣。
西宋麼?
她記得二師叔對她說過西宋的國主姓趙,是四國之中離長明軒最近的一國,但是西宋皇室與火魔宮有聯繫。
潘慧心中不由忖道:既然這趙氏與火魔宮有聯繫,那應該是知曉長明軒與火魔宮之間的恩怨,若是遇上,小心爲妙。
而這邊敖晴已經揚起了歡快的笑聲:“猜對了耶,那我們去西宋吧!”說着便伸手一左一右地挽住兩人的手臂,向着涼城的方向走了去。
一個黑衣白袍的男子在臨近山坡上出現,望着三人遠去的背影,低聲道:“涼城麼?也好。”
男子一直望着她們的背影直到三人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這才轉身朝着長明軒的方向走去。
進入斷牙山脈後,植被明顯豐富了起來。他這一路走得並不快,目光一直堅定地看着前方,直到第一棵紅楓出現在視線之內,他停下了腳步。
他知道,再往前走,那個種滿了紅楓的地方便是長明軒了。
那個他離開了十年的地方,那個讓他揹負了此生最大屈辱的地方,那個他答應過別人一定會回來的地方。
他看着眼前那一段不長的路,卻覺得分外遙遠。
他回來了,雖然只是回來看看,雖然還不能讓人發現他回來了。
伸手從旁邊折了一片樹葉放在脣邊,他邊走邊吹奏起一串猶如黃鸝鳴叫的聲音。
聲音隨着風,傳得很遠、很遠……
他也跟隨着聲音走到了長明軒後山的落木崖邊。
看到那架小小的鞦韆在冬日的寒風中輕輕搖晃着,他的眼中終於露出了一丁點的笑意,藏得極深,深入眼底。
這架鞦韆還是十二年前,潘慧凝出第一盞長明燈時,他送給她的禮物。
此刻,他如同十二年前那般站在鞦韆旁,伸手握住纖繩,如同往昔一般輕輕晃動着,而鞦韆上也恍惚有一個小小的緋色身影在玩耍,一盞紅色的長明燈跟隨在小人兒身旁。
鞦韆搖晃得不是很快卻很穩,小人兒笑得甚是歡愉,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山林。
小人兒揚起小腦袋問他:“大師兄,紅色的長明燈好好看,小慧以後也要穿紅色,也要變得好好看。”
他輕笑,對着鞦韆道:“好,紅色的小慧也很好看,比紅色的長明燈還要好看。”
他還記得那個小人兒第一次出現在長明軒是十六年前的冬天,長明軒山門外皚皚的白雪地上有一個小小的襁褓,襁褓之中有一個小小的女嬰,看起來不過出生才十幾天,不哭不鬧地安靜沉睡着,蒼白如雪的皮膚,若不是均勻淺薄的呼吸,直要讓人以爲這個孩子已經被凍死了。
沒有人知道這個女嬰是怎麼出現在山門外的,那裡除了白雪便再無其他痕跡,連腳印都沒有發現,他們只在襁褓上發現兩個字——潘慧。
於是這個叫潘慧的女嬰便成爲了長明軒第一百二十七代排名十三的弟子,而他則成爲了照顧她的大師兄。
在他的記憶裡,那個小小的身影總喜歡跟在他身旁把他的東西弄得一團亂,也總喜歡仰起頭笑嘻嘻地看着他說大師兄是整個長明軒中最好看的人了。
而那一年,她凝出了第一盞燈,卻對他說:
“師兄喜歡穿白的,那小慧要穿紅的!這樣小慧可以在人羣裡一眼找到師兄,師兄也能找到小慧!”
他曾覺得有這樣一個愛笑愛鬧的小丫頭相伴一起修仙也是件不錯的事情,他也曾以爲他有時間陪她一起長大,帶她出去遊歷天下,告訴她即便仙路漫漫他也會等她。
可是,命運卻同他開了個玩笑,讓他硬生生地從她的時光中抽離了十年,也讓他不敢再面對她天真無邪的笑,更讓他在相隔十年再次見到她時,卻不願聽到從她口中再說出“大師兄”三個字。
他就這麼安靜地站在鞦韆旁,看着光影在眼前不斷變換。
那是鞦韆上記錄下來的十年光陰,那個小人兒這十年來的成長痕跡。
他也不知道自己當初爲何會在鞦韆上留下如此一個法陣,卻成爲了他今日瞭解她的唯一方式。
也許,在那個時候他就覺得,可能有一天他會離開她的身邊,留下她獨自一人與這架鞦韆爲伴。
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