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之內沒有光源,原本應該越走越暗纔對,可是這個山洞卻是越走越亮,並不是那種北極冰原特有的冰雪反襯而成的刺眼光亮,而是一種十分溫和的柔光,讓人越是接近,越是覺得平和。
潘慧隨着光亮慢慢走到山洞深處,終於看到了光源。
那是一塊一丈高的半透明冰晶,雖說靠近時讓人感覺到了刺骨寒意,但並未帶走他們身上的熱度。
冰晶帶着一些朦朧,棱角錯亂地將光線折射出不同的角度,卻還是能讓人看清冰晶之中的情況。
那是一個人,一個看起來栩栩如生的人,就這樣凍結在冰晶之中。
那個人的雙眼輕闔,整張臉看起來十分安詳,若不是那蒼白得近似透明的皮膚,潘慧都要以爲這個人只是睡着了。
潘慧靠近一些,想看清那個人的容顏。
不知道爲何,從進入這個山洞開始,潘慧便總覺得山洞之內有着讓她十分熟悉的東西存在,直到看到這個被冰封的人,她越發有種親近之感,似乎這個人對她應該是很重要的。
杜子昂緊跟走了幾步,就在潘慧馬上要將臉貼上冰晶的時候把人拉了回來。他沒有迴應潘慧疑惑不解的目光,只是看着謝隨心,在等待謝隨心給他一個解釋。
“說吧。我想,你應該不僅僅是因爲容貌才接近我的。”最先開口的卻是杜若。
她最先走進山洞,自然也是第一個看到冰晶的人。在潘慧到來之前,杜若便已經仔細看過冰晶之中的那個人,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個人。只不過,她自認自己身上沒有那個人的優雅和淡然。
一個人,即便是閉上眼沉睡,即便是死了,依舊能將氣質保留下來,那麼這個人生前又究竟會是怎樣的氣度不凡,怎樣的傾世之態,杜若突然有些不敢去想。
每個人都害怕會遇見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卻又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不是害怕被人認錯,而是害怕那個人擁有着同樣的相貌,卻比自己優秀太多。天壤之別在兩張同樣的臉上才越發明顯,越發深刻。
謝隨心目光一直膠着在冰晶之中的那個女子臉上,分明是很沉靜的眼神,卻讓邊上三人都讀出了心疼來。
杜若不知怎的突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
她總覺得答案會讓她難堪,會讓她不能承受,或者即便是沒有直接關係,但她心中的疙瘩卻已經無法撫平。
杜若不明白,一個男人究竟是抱着怎樣的心情纔會去接近一個和自己妻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而且一待便是十年。這十年之中,謝隨心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守在她身邊,爲她做了一切,卻也只是做了一切。
十年。
一個人能有多少個十年?
即便是謝隨心,已經修成地仙的謝隨心也不過是二百年的壽元。而她,一個普通人,還能活幾個十年?!
杜若甚至都要懷疑,如果不是遇見敖晴,如果不是敖晴脫口而出,謝隨心是否會將這個秘密一直埋藏下去。而她,是否將會被隱瞞在這個秘密之下,最後就這樣和謝隨心過了一生,無關愛情,無關風月,只是因爲習慣了這個男人的陪伴。
可是心裡突然的那一絲疼痛又是爲何?
杜若眉心微蹙,在謝隨心將將要開口的時候轉身往外走。
也許,答案已經不重要。重要是,是她的選擇。
“阿若。”謝隨心這次沒有追,也是第一次沒有追。他甚至連目光都沒有投向杜若,只是站在冰晶旁,右手輕撫着冰晶,雙眼依舊看着冰晶中那個睡得安詳的女子。
謝隨心的聲音很低沉,帶着劍意一般的沉重,讓杜若的腳步停了下來:“你可以聽完了再走。你不是一個喜歡自欺欺人的女子。”
杜若低頭閉眼,沒有轉身,沉默了片刻方纔擡起下巴讓自己整個人站得挺直。
謝隨心說得沒錯。她從來都是一個活得明白的人,正因爲活得太明白,所以她纔會在沒有聽到謝隨心親口說出心意之前,一直明着將這個男人拒絕在自己生活之外。她不需要說不清道不明的守護,即便這個人好似從來都將深情放在他守護她的劍中!
她需要一份能夠明白說出來的感情,而不是所謂的守護。
潘慧和杜子昂對視一眼,兩人往後退開幾步,讓謝隨心與杜若之間沒有任何障礙。
謝隨心依舊看着冰晶,整個人連動都沒有動一下,甚至連眼珠都不曾轉動片刻。他緩緩說道:“她叫夜瞳霜,是我妻子。她不是你的前世,但是前世的你和她相識。”
杜若終於轉過身去,臉上的震驚無法掩飾。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有沒有可能僅僅只是因爲她們長得完全一樣,謝隨心纔會將她當成了妻子的替代品?而最壞的打算不過是她便是謝隨心妻子的轉世,謝隨心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因爲當初沒有保護好妻子,所以在她身上來補償。可是杜若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真相!
“我和她相識?!”杜若儘管努力控制情緒,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讓聲音中帶上了幾分歇斯底里。
謝隨心靜默了片刻,方纔重重點了一下頭,依舊沒有看向杜若,對着冰晶中的女子,彷彿是想要交代些什麼:“她愛的人並不是我,就連嫁給我也是被我算計的。只是她不帶一絲怨恨的同我一起生活,甚至於在她的情郎大鬧婚宴想要殺了我的時候,她還含淚將人勸阻了。她說不管曾經怎樣,她嫁給了我便會好好做的妻子,與情意無關,這是她的身份,她的責任。她的無怨無悔讓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卑微,也讓我明白,我欠她不僅僅是原本應該屬於她的幸福,還有她的闊達和以德報怨。”
山洞之內,只有謝隨心的聲音在迴響着。
潘慧第一次聽到謝隨心的過往,第一次知道這個曾經讓她覺得銳利的劍客竟然也有如此卑劣的過去,她想,如果換做是她,絕對不可能做到心平氣和地與一個算計了自己、強迫了自己的男人過日子,尤其是她還有心愛的人。
杜子昂神情之中帶有幾分怪異。他從聽到謝隨心妻子名姓起便變了顏色,知道聽完謝隨心這段話,他已是眸色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