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二九

轉眼含煙他們到得雲州城已經有了三天。

臨淵和宋謹言白日裡會去青竹山莊, 而含煙和一刀,被留在了客棧。

這一次,一刀竟出奇的聽話, 沒有要求跟上去。

含煙好奇問臨淵。

臨淵卻看着一刀若有所思, 道:“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近鄉情更怯?”

含煙道:“呃, 這個詞我當然知道, 只是這兒又不是一刀的家鄉, 她該是不會怯吧?”

“……”

臨淵用看白癡一般的眼神看了含煙一眼,直接有效的阻止了她再問下去。

換個角度想,一刀不去青竹山莊也好, 她們此次來便是衝着玲瓏夫人來的,玲瓏夫人並不是青竹山莊的人, 自然不會葬在青竹山莊。

而此時, 如果一刀去要玲瓏夫人的遺體, 肯定是要不到的,不但要不到更可能被他們抓起來或者哄出來, 畢竟她還有個謀害公公的罪狀在那裡,宋謹言跟臨淵既然跑山莊便是爲了打探他們會把玲瓏夫人弄到哪裡去,然後伺機把她弄出來。

而且宋謹言也答應含煙幫忙傳話給蘇恆,她們便也就安安心心呆在客棧等着。

客棧人雖少,偶爾也有來往的幾個食客, 青竹山莊是雲州城的第一大家, 自古大家發生的事情都會被人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來消遣無聊時光, 即便是芝麻綠豆大一點兒的事都能讓人談上好一段時間, 而青竹山莊近日來發生的樁樁件件, 無一不是大事,自然被人談論的就多了, 這幾日她們也聽了不少。

比如說,同青竹山莊莊主死在一個房間的玲瓏夫人,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又比如說,老莊主蘇疾風到底是被誰下的毒。

還比如說,青竹山莊大少夫人是如何瘋掉的,青竹山莊爲什麼要滿城找一個瘋掉的少夫人。

這些事情都成了雲州城人民的談資,各種版本流傳與大街小巷,甚至無端多出一些子虛烏有的情節。

比如說老莊主和大少夫人的關係其實不單純。

又比如說在老莊主房間死掉的那個是老莊主年輕時的相好。

種種種種,無一不是胡扯,偏偏談論的人說的認真,若不是瞭解事情的前因後果,怕是要以爲這些都是他們親眼看見的吧。

這些傳聞含煙聽着都覺得咋舌,一刀卻是沒有任何反應,彷彿他們談論的對象與她沒有半分關係一般。

然,今天卻出了另一個傳聞,另一個更不靠譜的傳聞,雲州知州的女兒姜小姐也出現在了青竹山莊,且青竹山莊對外宣稱姜小姐在老莊主死前已與三公子蘇恆定親,只待老莊主三年孝滿過後,兩人便成親。

聽到蘇恆與姜小姐婚事的傳聞時,一刀夾菜的動作明顯的窒了一下,眸子中有些黯然。

雖還是如常吃完了一頓飯,卻叫含煙這個粗枝大葉的人也看出了她的失落。

“你別聽他們胡扯,傳聞不可盡信,以我對蘇恆的瞭解,他不會娶那什麼姜小姐。”

吃完飯,含煙實在不放心一刀一個人,怕她胡思亂想,便跟在她身後,直覺這個時候應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可她這張嘴,着實不會說話,半天才憋出那麼一句,她自己都不大確定的那麼一句。

“我沒事。”

一刀淡淡笑了笑,她極少笑,笑起來時卻很美,眼似彎月,脣瓣還有淺淺梨渦,只是今日這笑容,怎麼看怎麼落寞。

含煙忍不住又叫了她一聲:“一刀……”

“嗯?”一刀點燃蠟燭,她身型消瘦,一身黑衣立在蠟燭光圈中,燭光映着她面容越發蒼白、清麗。

她脣畔的淺笑不知爲何,讓含煙有些心疼。

“其實,你心裡有什麼事,都可以和我說說。”含煙頓了頓,終是鼓足勇氣道,“雖然我很笨,可能幫不了你什麼忙,不會開口安穩你,也不能幫你找出問題結症所在,但我可以聽你說,事情在心裡憋得太久,會憋出問題來的。有時候把心事說出來,人會輕鬆許多。”

說完,她盯着一刀的眸子,靜待着她的反應。

含煙醒來沒多久便跟着蘇恆住在了那個麥田農莊中,甚少外出,認識的人也不多,在宋謹言他們以前,能說得上話的數來數去左右就一個蘇恆,可蘇恆畢竟是男人,有些事情卻是不方便跟蘇恆說的,所以每每看到話本子中,姐妹閨中密友互說心事時,她就多希望自己能有個姐妹,或者有個閨中密友能相互分享喜怒哀樂,開心時,可以一起肆無忌憚的捧腹大笑;難過時,可以抱着彼此放聲大哭。

初見一刀時,含煙便對她有着莫名的親近感,後來經歷總總,知道了她的過去,對她由僅僅是想親近變成心疼。

可一刀性子與含煙不同,含煙向來話嘮,而她向來冷漠,與他們相處這麼久,也從沒與含煙說過太多的話。

如今,含煙這麼說的確是顯得突兀了,但她說的卻句句真心,她願意聽一刀說她的一切煩惱,也願意將自己的小心事說給一刀聽。

含煙已經做好她開口說沒事的準備繼續勸慰一刀,一刀卻是愣愣的看着含煙。

燭光忽明忽暗,窗外外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聲響。

好一會兒,一刀纔開口道:“阿煙,謝謝你!”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沒有表情,一般這樣說的下一句便是:“不用了。”她這算是拒絕了嗎?

“沒……”含煙訕訕笑了笑,正準備說,“沒事,不用客氣。”

卻聽到一刀微微帶着些無奈又帶着幾分困惑與孤單的嗓音:“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人相處。”

這是含煙第一次聽到一刀說話有情緒,一時之間竟愣在了原地,一句話沒說。

一刀淡淡笑了笑,道:“我性子向來不怎麼合羣,在相思坊的時候看到她們一起嬉戲打鬧,心中羨慕得緊,卻從來不敢去湊熱鬧,總是擔心別人會不喜歡我,或者是會做出什麼得罪人卻不自知的事情,自小身邊便沒有什麼朋友,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所以,從來不知道該怎麼去跟人相處。這麼多年,我都是這樣一個人過來的,親生父母不要我,養父養母不喜歡我,只有你們,會關心我救我。認識你們,我很高興。”

她的笑顏在燭光下很是蒼白,第一次聽她說這麼多話,含煙才發現,她真的是一點點都不瞭解一刀,一直以爲她只是性子冷傲,卻從沒想到她內心竟是這樣的無助與孤獨。因爲童年陰影,所以她沒有自信,她並不是冷傲,她只是不會跟人相處,所以人對她好一分,她便會對別人好三分。

所以,在蘇恆幫了她一次後,她以身爲蘇恆擋刀,蘇恆陪了她兩年,所以,她便記掛了他這麼多年。

只是這麼多年,蘇恆不在她身邊,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還深受相思毒的折磨,她……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含煙募然想起蘇恆曾說過的一句話,以前她一直以爲他是跟我說的,一直沒大能理解他的意思,現在想起來,才發現,他竟是跟一刀說的嗎?

原來,他一直是最瞭解一刀的那個人。

“一刀,你聽着!人活在這世上,是爲了自己,不是爲看別人的眼色,不是爲了別人的評價。一個人就算處事再八面玲瓏、再會做人,一樣有人會不喜歡他,說他虛僞說他假;而還有些人就算壞到了骨頭裡,名聲臭到了天邊,還是一樣有人會喜歡他,會拿真心去對待他。怎麼活着是你的事,別人不喜歡你是別人的事。別人的事情我們管不了便不要去在乎,只需要在乎真心對你好的人就行。真心喜歡你的人,是不管你做什麼都會支持你的,所以,做回你自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要再這樣壓抑着自己了,好嗎?”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含煙自己都被自己繞暈了快,也不知道一刀能不能聽得懂。

一刀垂眸許久,擡起眼,又一次道:“我知道了,謝謝你,阿煙。”

不若前一次平淡無波,她的這一聲謝謝,險些讓含煙熱淚盈眶。

“嘿嘿!其實這段話不是我說的,只是曾經聽阿恆說過,所以……”含煙頗爲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一刀如今和蘇恆的關係,也許是因爲一刀對她敞開了一丟丟心扉,她覺得自己跟一刀的關係似乎又親近了那麼一點點,所以問出了尋常不大敢問一刀的問題,“如今這情況,你真跟蘇恆就這樣了嗎?”

一刀看着忽明忽暗的燭光幽幽道:“我也不知道,我與他可能真的無緣吧。”

“那你到底還喜歡蘇恆麼?想跟他在一起嗎?”

什麼緣分不緣分,純屬扯淡,緣是天定,份是人爲,既然兩人相遇便是天定的緣。

一刀細細想了好一會兒,才認真道:“喜歡。”

她撥了撥燈芯,又接着道:“喜歡又能怎樣?我們已經這樣了,他該也是恨透我了吧。”

見她這麼消極,含煙忍不住問:“其實,蘇莊主的毒不是你下的吧?”

一刀詫異的擡起眼,眼中有一絲絲慌亂,道:“是又怎樣,不是又能怎樣,現在對他來說,我就是她殺父仇人。而且,我還曾經是他大嫂。”

“蘇慕是你親哥,你跟蘇慕從頭到尾都只是做戲,又沒有真的發生什麼,你怕什麼?”

含煙實在想撬開一刀的腦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麼,蘇恆如果真的在乎這些,那日會救她嗎?蘇恆自始至終在乎的不過是她不在乎他。

“我……”

一刀似還想說些什麼。

“一刀,長輩們之間的恩怨本不該讓你來承擔後果,你並不欠他們什麼,所以,如果喜歡蘇恆,就去跟她說,說你喜歡他,說老莊主的毒不是你下的,說你想跟他在一起,再猶豫,等他真的娶了姜小姐,你哭都沒地兒哭。”

含煙覺得,她的膽子是越發的大了,居然敢打斷一刀的話。

一刀有些不確定:“真的……可以嗎?”

含煙拍着胸脯保證:“可以的,今天宋謹言會把蘇恆帶過來,你們倆,把過去的事都解釋清楚吧。兩個人能相愛不容易,不要因爲一些誤會而就此錯過。”

一刀竟是一把抱住含煙,低低道:“謝謝你,阿煙!”

含煙愣在原地如木頭一樣,半天回不過神來,一刀居然主動抱她?

見得一刀終於想開,我總算放下心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做語重心長狀:“呵呵!沒啦,你能想開就好。可是……你能不能放開我先!我快喘不過氣了!”

不得不說,一刀抱人的力氣,着實很大。

“對不起,我……”

一刀吶吶的開口,低頭開口,蒼白的面上浮現出紅暈。

又與一刀聊了許久,直到明月當空,含煙才捨得回房間睡覺。

剛踏出門口,卻聽到一刀叫住她,突然問道:“那你呢?你勸我要正視自己的心,你喜歡宋謹言吧!”

含煙嘆息:“我是喜歡宋謹言沒錯,可他喜歡的並不是我,只是因爲我的名字也恰巧叫含煙而已。”

如果不是最愛,最純粹的感情,她寧願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