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5
黃昏時分,蘇流帶着承歡回到了王府。今兒恰好承歡出生五個月,蘇流便帶着承歡與甄喬去了城南,一行人早上出發直到現在纔回來。
“小丫頭,今天好不好玩?”蘇流小心翼翼地抱着承歡,小丫頭整個人掛在蘇流的身上,笑的春光燦爛,銀鈴般的笑聲在王府外便聽見了。
“好……好……”承歡流着口水說,一轉頭便將口水蹭到了蘇流的臉上、衣服上。
“承歡,不能將口水蹭在爹爹的身上,多髒啊!”甄喬拿出手帕擦了擦承歡嘴角邊的口水,再將蘇流臉上的污漬拭去。從遠處看去,那是一副多麼伉儷情深的畫面。
“沒事。”蘇流伸手捏了捏承歡的鼻子,“我閨女,怕什麼!”
甄喬鳳眼一瞥,嗔道:“王爺,閨女可不能這樣寵着,將來寵壞了要嫁不出去的!承歡本就是庶出,別還養着太嬌寵了。”
“說什麼呢!”蘇流瞪了甄喬一眼,將承歡舉起來,說,“我蘇流的閨女,就是要寵着養!將來要嫁就得嫁最好的!將來誰娶了她我就把整個戰王府當做嫁妝送出去!”
蘇流的雙手正好卡在承歡的咯吱窩處,鬧得承歡直咯咯咯笑。站在一邊的甄喬嘴角勾起了一個滿意的弧度。
一行人剛剛入了王府,便看見侯在門外許久的秦月兒。蘇流嘴角的笑容稍稍收了一點,可眼睛裡卻還是滿滿的笑意,將承歡緊緊地抱着。
月兒見到他們回來了,上前行了一個禮,道:“回王爺,尹側妃在冰庫裡卒了。王妃在冰庫裡守了一天了,您要不要過去瞧瞧?”
蘇流嘴角的笑容僵住,倒是甄喬鎮定地問:“什麼時候的事?”
“回甄側妃,尹側妃大約是今兒早晨去的,積了好幾盆子的血。”月兒擡頭望了一眼蘇流,道,“曾聽王妃提過,尹側妃是陰性女子,血可引蠱。”
蘇流的手一顫,差點沒抱住承歡。
“王爺還是去一趟吧。”月兒說道,“王妃將小少爺的遺體起了出來,截了一斷白骨,王爺去了便可以滴血認親了。”
許是想到了那白花花的白骨,甄喬的臉色不是很好看,趕緊將承歡從蘇流的手上接過來,說:“王爺去看看吧。尹側妃用心良苦,王爺不要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
蘇流擡眸看了甄喬一眼,眸子裡包含深意,隨後拂袖而去。
冰庫。
尹絮躺在冰牀上,胸膛已經不會起伏了。我坐在地上,緊緊地握着她冰涼的手掌。在尹絮的腦袋邊,放了一根白骨。
身後傳來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我知道是他回來了,我妹妹最心愛的夫君,我的夫君,回來了。我將頭伏在冰牀上,一點回頭的慾望都沒有。
蘇流走進冰庫裡,便看見衣着單薄的我坐在冰庫的地上,冰庫裡還冒着涼氣,我的髮梢都結上了冰,可是我卻感覺不到半點寒冷。
“素素……”他溫和的聲音傳來。
“你來啦。”我坐起來
,拿起一旁的白骨放在若織準備好的托盤上,說,“這是執兒的白骨,浪費你一滴血,驗驗吧。”
冰庫裡飄散着血的腥味,蘇流的腦袋一陣疼痛,看着地上的那盆子血,有一股喝的慾望從心底漫了上來。
若織捧着裝着蘇執的托盤走了上來,蘇流望着那白骨向後退了一步。
“王爺,得罪了。”若織說道。還沒等蘇流反應過來,背上的穴道突然被人點住。影走到他的面前,面無表情地握住他的手,割破了手指頭,滴了一滴鮮血在白骨上。
很快,血便滲入了白骨裡。
若織捧着白骨走到我的面前,我瞧了一眼白骨,眼淚滑了下來,聲音卻還是穩的,我對尹絮說:“絮兒,你看,姐姐證明了你的清白……你在下邊等着,姐姐會把所有害你和執兒的人全部送下去陪你……別急,姐姐不會讓你久等的……”
我倚在她的肩上,眼淚滑下來,落在她已經結了一層霜的衣裳上,竟融了那層霜,滲了進去,溼了她的衣裳。
“啪——”影伸手解開了蘇流的穴道。蘇流只瞪了他一眼,就朝我這邊走來。
“別過來!”我轉頭瞪着他,“不准你過來!絮兒說她不想見到你,你別過來,一會兒攪了她的美夢,我絕不放過你!”
蘇流止住了腳步,投降地說道:“好,我不過去。你呆在這兒已經許久了,冰庫冷,我們回去好嗎?一會兒染了風寒,又要喝苦藥了……”
“出去……”我轉過頭,看着尹絮蒼白的臉頰,說,“蘇流,你這般冷血無情,絮兒不想見到你,執兒更不想,我……我也不想見到你……”
“我沒有!”蘇流皺着眉頭,道,“若當時你是我,你也必定會選擇那麼做的。我活不了多久了,我不能看着蘇家將來的香火是由一個野種繼承的!”
面前劃過一陣風,“啪”地一聲,臉上便已經捱了一巴掌。那巴掌用的力是極大的,嘴角有鮮紅的血滑下來,滴在地上,與冰水混在一起。
“野種?”我手裡拽着蘇執的白骨,冷眼看着他,“在執兒面前說這話,你就不怕執兒晚上找你來索命嗎?!你查都沒有查清楚,便下令奪走了他的命!他連睜開眼睛看看他的孃親的機會都沒有!你還是人嗎?!還是人嗎?!”
我將白骨摔在他的臉上,“絮兒給這個孩子取名蘇執,寓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這樣的一片真心在你這兒卻半分不值!”
蘇流站在門邊,垂眸不語。
“你知道她爲什麼會這樣死嗎?”我指着一旁尹絮的遺體,說,“有人送了一本《上古秘術》給她,讓她知道了自己是陰時陰日出生的,她便用這樣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清白!!這樣你滿意了嗎!滿意了嗎?!”
蘇流邁出沉重的腳步朝尹絮走去,彷彿每一步都費了極大的力氣。
我攔在他的面前,指着門外,道:“她不想見你,滾,有多遠滾多遠!抱着你那個女兒,抱着你的那些蛇蠍美人滾!蘇流,別讓我知道是誰害死絮
兒的,否則我就是傾盡所有也要殺了她全家給我的絮兒陪葬!!”
蘇流握住我的手,沉痛地將我擁進懷裡,“怪我,都怪我,你小心身子……若是因此傷害了自己,她會更恨我的!”
我用力地推開他,已經不願意再多瞧他一眼了,“蘇流,你的手上有尹家數十條命,其中有我爹爹的,如今多了我妹妹一條,你便放過我吧,給尹家……留條後路……”
十三年的時間裡,蘇流毀了尹家兩次。
我鬆開緊緊他的衣裳,若織見狀趕緊上前扶住了我,我只覺得小腹有些疼痛,咬緊了牙關,愣是在若織的攙扶下走出了冰庫。
蘇流轉頭,看見夕陽下的我已經昏倒在冰庫外,從他站立的地方一直到我昏倒的地方,拖出了一條長長的血路。
冰庫裡,尹絮面色平靜地躺在濱海冰牀上,嘴角一直保持着上揚的弧度。在她的身旁,用豔紅的鮮血寫出來的字熠熠生輝。
姐姐,珍重。
這是作爲一個妹妹,對我最後的期望。
彷彿是墮入了無盡的迷夢,蘇流和尹絮,還有蘇執那小小的身板一直在我面前,時不時地孃親和爹爹的也會出現。冷,我很冷,小腹傳來撕扯般的疼痛,有苦澀溫熱的液體從我口中灌入,逼迫我從迷夢中甦醒過來。
費了極大的力氣才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副大紅色的帳子,這是我自己的寢宮,剛剛做了一場極爲恐怖的噩夢。我竟夢到尹絮死了。真是可笑,她怎會捨棄這兒呢?
眼風稍稍一斜便瞧見了那抹紫色的身影,蘇流面容憔悴地坐在我的身邊,已經許多日沒有在歡意閣見到他了,不,應該說,自從執兒夭折那日後,我再也沒有在王府裡與他碰上一面。不論是我見到他,還是他見着我,總會繞道離開。
許久的思念化成了淚水流出了眼眶裡,他湊上來,擦拭掉我的眼淚,低聲說:“別怕,他還在,我們的孩子……還在……”
他拉着我的手,將我們兩的手輕輕地疊放在我還有些疼痛的小腹上。
喉嚨乾乾的,似乎有幾百年沒有說話了,再開口的時候十分艱難,“蘇流——你終於肯來見我了……我夢見……我夢見絮兒死了……”
未語淚先流,彷彿要將夢裡所有可怕的東西通通訴說給他聽,也彷彿只有他在的地方,總是十分安全祥和的。
蘇流聽見我的話,面容一僵,沒有說話。
我見他的面色不善,抽泣聲漸漸地弱了下來,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若織,她紅着眼眶告訴我:“小姐,尹側妃是真的去了……”
“轟——”我的腦海裡彷彿劈過了一道雷,所有的記憶通通回到了腦子裡——如意閣牀上虛弱的尹絮,尹絮枕邊的《上古秘術》,冰庫裡滿地的鮮血,身子已經變得冰涼的尹絮,封存在冰牀裡的蘇執,冰牀上用鮮血寫出來的“姐姐,珍重”的字樣。
所有的回憶都呼嘯地告訴我,尹絮是真的已經死了。
因爲眼前這個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