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0
壽康宮。
偌大的宮殿裡寂靜無聲，唯有菩薩面前的香火還燃着，桌上的蠟燭偶爾發出噼啪的爆破聲，窗外時不時傳來樹枝唰唰的聲音。
一陣腳步傳來。
“回太后，素安公主和戰郡王今天已經到盛京了。”竹青站在離軟塌三米遠的地方，對着躺在榻上的女人說道。
“回來啦。”蕭月太后閉着眼，說，“她回來了，日子又要不太平了。”
竹青沉默了一會兒，說:“皇上今天出城去接了，康公公說素安公主在城外的時候就被顧卿師傅帶走了。皇上回來後臉色很不好看。”
榻上的女子突然睜大了雙眼。
“晚膳後，皇上宣蘇丞相進了宮，皇上與丞相在殿中已經呆了許久了。”竹青說着，眼皮狠狠地跳動了一下。
蕭月太后呵呵地笑了起來，窗外的樹枝搖曳地更歡樂了。
“素兒，來了就別躲躲藏藏了，來哀家這兒。”蕭月太后的話音纔剛落，壽康宮的大門咚地一聲被人踹開了，一行黑衣人走了進來，唯有打頭的女子是白衣。
竹青的雙腿在顫抖，看見來人卻還微微屈膝道:“奴婢給公主請安。”
我斜瞥了竹青一眼，紅脣輕啓:“殺。”
竹青聽到我的話腿一軟，立刻跪在地上顫抖不已。樑轉頭看了我一眼，見我表情依舊，只好手腕一轉，黑色的飛鏢“咻”地一聲穿破了竹青的心臟。
蕭月太后面無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漸無氣息的竹青。目光的盡頭，空洞打開的殿門外，水紅柔靡的燈光緩緩瀉成溫柔的霓裳，霓裳下是倒在平金地磚上的一襲藍語芊紗裙的竹青，她身下流出的鮮血緩緩洇成一條長河，開出一朵慘烈的鮮紅。
從她進宮初始到如今已有數十年時間，唯有竹青是真心相待，如今連竹青也終於離她而去了。就如她愛了一生的那個男人臨死前說的一樣，葉以月，你連自己的妹妹都不放過，你註定要孤獨終老！
是的，她註定要孤獨終老。
蕭月太后擡頭看着我，嘴角扯出蒼白的一笑。
“沒有什麼想說的麼？”我看着她，十年不見，她的鬢角有了白色，眼角也有了細微的皺紋，如果孃親還活着，是不是和她一樣，也是如此蒼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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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都知道了。來，是爲了取哀家的命吧。”蕭月太后微微一笑。
“真的是你？”我的眼底劃過一絲哀傷，悲涼地笑了，“哀家？太后娘娘如今的位置是用了多少鮮血換來的。”
蕭月太后看向我的雙眸，說道:“不多不多，也就是尹家一家的鮮血罷了。”
“咻——”地一聲，一縷髮絲順着她的臉頰滑下，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隨之的是一把蝴蝶刀，太后看着地上的小刀卻低低地笑出聲了。
“爲什麼不對準哀家的心臟？”她擡頭，雙眸裡滿是絕望，“就像殺死竹青那樣殺死哀家。門外的侍衛今天都不見了，想必是皇帝支走的。”
“孃親是你的親妹妹。”我冷聲說道。
蕭月太后怔了一下，仰頭大笑，那笑聲漸漸沙啞，壓抑着卻依舊在大笑不止，笑到眼淚滑下，我轉頭看了一眼楚他們，幾個人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大殿。
“妹妹？親妹妹？”太后呢喃着，“我的親妹妹……”
我看着她，沒有說話。
蕭月太后站了起來，踩着竹青的血走到我的面前，看着我那張像極了孃親的臉，喃喃地說:“以沫，以沫……”
保養地極好的手溫柔地撫摸着我的臉頰，卻在下一秒用力地扇了我一巴掌，大殿裡迴盪着巴掌的響聲，她打得極重，我的嘴裡有了一絲血腥味。
“葉以沫！你怎麼還沒死！”太后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我看見她猙獰的表情和眼底燃燒着的濃濃恨意。
“葉以沫你怎麼還不死！你折磨了我這麼多年！你怎麼還沒有死！你快去死！去死！只有你死了我才能過得好！你快去死啊！！”太后掐着我的脖子搖晃着我的身子，整個人卻倒在我的身上，手上的力道減弱。
我扶住她微微下沉的身子，輕咳了兩聲，道:“我是尹素。”
太后擡頭用紅腫的雙眼看了我許久，身子卻劇烈地顫抖起來，我聽到她說道:“孽緣……真是孽緣……爲什麼你是他的孩子……”
一道雷劃過天邊，發出巨響。
在雷電的照耀下，頭髮微亂的太后蒼白的嘴脣輕啓:“爲什麼你和顥兒是親兄妹……爲什麼顥兒不是我的孩子……爲什麼……”
我的雙眼睜大。
我手一鬆，太后跌坐在地上，那地上是還沒有乾涸的血。
“我殺了以沫……我殺了以沫……我還害死了尹家……我還殺了五郎……我殺了他們……”太后擡起手，看着滿手的鮮血。
我盯着她，顫抖着問:“孃親……是你殺的？”
“是，她是我殺的。”太后坐在地上，擡頭看着我，她的眼底已經沒有了那股劇烈燃燒着的恨意，我知道她已經清醒了。
“以沫臨死前，唸叨着都是你的名字。”葉以月笑呵呵地看着我，聲音裡包含着報復的快意，“當我告訴她，你和顥兒是親兄妹，你和顥兒都是先帝的孩子的時候，她哭了……她哭了！然後她就死了！”
“還有五郎……五年來，我在他的藥裡下了毒……一下就是五年……終於他死了！哈哈哈……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我驚訝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葉以月撐着身邊的軟塌站了起來，步履蹣跚地走到了我的面前，說:“是不是很驚訝？你居然是先帝的親生女兒，你是貨真價實的公主！”
她的手抓住我的雙臂，我潔白的衣服上沾上了血跡，血腥味頓時充斥了我的鼻子。
“你不是尹胤的女兒！你不是！尹胤愛了葉以沫一生，寵了她一生，可是他的女人這一生卻只爲別的男人生了兩個孩子！”
“不可能！”我尖叫着想要掙開她的手。
“你不相信是不是？”她突然安靜了下來，語音爆發出一絲難掩的壓抑與哽咽，“我也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但是這就是事實！我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不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被我的夫君送了人！我的夫君爲了他心愛的女人親手殺了他的兒子！”
我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窗外雨滴的聲音越來越響。
“你知道嗎？廣昌王的兒子……司瑾軒……是我的兒子……他殺了我的兒子！他
的親生兒子！”她尖銳的聲音突破了我的耳膜，她聲音裡的信息準確無誤地傳入了我的大腦。
“不可能！不可能！”我用力掙開她的手，轉身就往門外跑，卻被她拽住了。
“你在怕什麼？”她咯咯的笑着，那笑聲讓我不由得顫抖，“你和東方顥是親兄妹！十年前你要嫁的那個男人是你的親哥哥！！你不是尹素！你應該是東方素！你娘毀了我的一生！所以我殺了她！我毀了尹家！我殺了你父皇！我殺了他！哈哈……”
“不要說了！！啊啊啊啊——”我用力推開她，身子一下子沒保持平衡跌坐在地上，我狼狽地爬到角落裡，抱住雙膝。
“哈哈哈……”葉以月頭髮凌亂地站在大殿中間，偌大的宮殿裡只有她恐怖的笑聲，笑着笑着，她彎腰吐出了一口血，血滴落在地上，與竹青的血融合。
“砰——”殿門被推開，渾身溼透的東方顥衝了進來。
東方顥看着一地的狼藉，眼光掃了大殿一眼，最終視線落在角落裡那個抱膝坐在地上的白衣女子，他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到我的面前。
“素兒……”
我的頭緩緩地從膝蓋裡擡起來，看着他，嘴脣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我聽到我微弱的聲音:“我是誰……”
我看見他的身子狠狠地顫動了一下。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所以那晚在箏雨居你說你不愛我了……因爲你曉得這些噁心的事情！”
“是。”他的聲音沙啞低沉，“父皇駕崩的那天晚上，我就在宮殿外，我聽到了所有的秘密……”
我伸手推開他，憤怒地大吼:“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不告訴我！你讓我覺得現在的我有多噁心！我愛了自己的兄長愛了二十多年！”
東方顥跌坐在地上，不說話。
葉以月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看見她走到了門口，對着天空大喊:“葉以沫，你看到沒有！你的兒子、女兒現在活的多痛苦！這是你的報應！你的報應就是讓你死了以後還要看着你的女兒活的痛苦！這都是你造的孽！你造的孽要你的女兒去償還！”
她轉身盯着我的雙眸，賊賊地笑了，說:“我的乖素兒，還記不記得七年前的那個晚上？還記不記得程昱？”
我呆滯的眼神劃過一絲恨意！
我怎麼會忘掉程昱！就是那個男人弄死了如煙！就是那個男人逼着我建立了暗月閣！在建閣之初我就發過誓一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他是派去的！”葉以月走到我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說，“早在你進入宜春院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在哪兒，我派了程昱去——強姦了你。”
“轟——”天邊劃過一道巨雷。
我的大腦空白，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我的脖子，感覺胸腔裡的空氣越來越少，幾乎無法喘息。
有一雙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聽到他在對我低吼，但是我似乎聽不見他在說什麼，甚至我還感覺到他抱住了我，他的頭埋在我的脖子裡，很快脖子上就有了一抹溼意。
我呆滯地推開他，站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向壽康宮的大門。
“從今日起，我尹素，與東方氏，再也沒有一點關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