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順帝也有些好奇鬱夢離怎麼會來,他想起他的安排,最初覺得不讓鬱夢離進到大殿裡來比較妥當,而後細細一想,終是覺得鬱夢離也算是個有心思的人,這件事情若一個宇文乾弄不過來,也可以看看鬱夢離的本事。
天順帝這麼一想,便緩緩地道:“傳李正。”
他的話音一落,小太監便領着鬱夢離緩緩走了進來,他行罷禮之後,天順帝便問道:“李愛卿,北王府的事情查得怎麼樣呢?你今日怎麼這麼早進宮,可是事情有了眉目,要向朕奏報?”
鬱夢離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皇上的話,北王府的事情微臣有了些許猜想,但是卻只是猜想,沒有證據,在聖前實不敢胡言亂語。只是這昨夜裡微臣在書院裡看到蘭陵王府起了變故,又聽聞蘭陵王一早進了皇宮,京城糧倉裡的糧草又失了竊,剛好這件事情微臣知曉一二,怕皇上誤會蘭陵王,所以就匆忙進了宮,欲將昨日所見一一向皇上彙報。”
天順帝頗爲吃驚地道:“哦,你看到了什麼?”他生性多疑,就算是今日裡宇文乾的表現很不錯,他也不會全信,若是宇文乾和蘭陵王勾結在一起,那麼事情就更加的大了。
鬱夢離答道:“昨夜正值十五月圓,剛好天清無雲,微臣站在山頂能隱隱看到蘭陵王府的動靜。當時微臣正在燈前細思北王之事,忽聽得遠處傳來了廝殺聲,便匆匆奔出去看,只隱隱看到無數的黑影包圍了蘭陵王府。”
天順帝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心卻放了下來,鬱夢離看了天順帝一眼道:“而蘭陵王府裡卻沒有一人出來,那些人一靠近蘭陵王府便已被殺。微臣對蘭陵王無比膜拜!那樣的武器真真是厲害無比,若是用在戰場上必定威力巨大,如今西北危機四起,微臣想懇請王爺將那武器批量建造,這樣便再無須懼怕那些亂臣賊子攪政了。”
天順帝聞言心裡突突直跳,他早前對這件事情做過猜想,不想事情的真相竟是這般,昨夜裡宇文乾挑選出來的精銳卻是連蘭陵王府都沒有進!他心裡更加覺得蘭陵王太過可怕了,甚至還在想,要不要現在就殺了蘭陵王?
蘭陵王聽到鬱夢離的話冷笑一聲道:“李侍郎倒是用心良苦,對皇上一片忠誠,處處都爲皇上考量啊!”
鬱夢離只當聽不出他話裡的嘲弄,只淡淡地道:“爲臣之道,便是竭力輔佐君主。”
蘭陵王的雙手環抱在胸前道:“話是沒有錯,但是本王設計的弓弩卻只是爲了保衛蘭陵王府,若是難堪大用,自不能用於戰場。而忠君也得看是忠的是什麼樣的君主,如今我蒼瀾內憂外患,就連京城都難有安生之所,我早年汗灑疆場,是因爲先帝英明,所以才讓我鎮守一方。而今皇上覺得我已經老了,怕是連兵器都拿不動了。那些如小孩子玩具的弓弩,自也不敢拿到皇上的面前來獻醜了。”
他這一番話說得無比地傲慢,言司之間再不復早前的謙恭,他的眼睛看着天順帝,眼底深處都是濃濃地不屑。
天順帝氣得直髮抖,他憤怒至極端,卻強自鎮定地道:“聽王叔的這番話,似乎認爲朕不是明君?”
“不敢。”蘭陵王將頭扭到一側道:“只是微臣有幾句話想問皇上,若是問完了,皇上還認爲自己是明君的話,微臣也無話可說。”
他平日裡鋒芒內斂,從沒有這樣對天順帝說過話。鬱夢離聽到蘭陵王的話時也頗爲吃驚,他的眸子裡泛起了層層寒氣,心裡也有些猜想,卻只是站在那裡沒有動。
天順帝只恨不得現在就讓埋伏在宮殿外的刀斧手將蘭陵王剁成肉泥,可是此時卻又覺得有些不妥,當下只得強自將怒氣壓下來道:“王叔請問。”
蘭陵王單手負在身後道:“先帝在世時,曾交待過皇上,朝中大事文當問曾首輔,武事當先問過微臣,可是曾首輔在數年之前爲皇上猜忌,他主動提出離開朝堂哲保身。而皇上因爲微臣的功績,對微臣也是百般猜忌,而說到底子,微臣還是皇上的長輩,皇上不敬重長輩,又不求長若渴,沒有半點容人之量,能算得上是好皇帝嗎?”
天順帝氣得面色微變,想要說話卻又引起了咳嗽,蘭陵王根本就不理他,又朗聲道:“先祖打下江山頗爲不易,可是皇上卻從來都沒有珍惜過,四處災荒起時,也不忘去修建皇陵,百姓流離失所,皇上不但不派人撫釁,反倒派人鎮壓,將他們逼到絕境!這樣胸中沒有百姓的君主,能算得上是好君主嗎?”
天順帝的咳嗽聲又重了些,鬱夢離看了蘭陵王一眼,心思幽深。
蘭陵王卻將下巴微微揚起後又道:“皇上心胸狹窄,猜疑心重,根本就沒有容人之量!上個月說是要帶臣子們到行宮裡去放鬆休息一番,打的卻是謀害臣子們的心思。那一日一共去了二十個大臣和親王,加上微臣只有十人活着回來,若非微臣等人命大,所也要命喪行宮。對了,那裡根本就不是什麼行宮,根本就是皇陵!也當真是報應,皇上花了那麼多的銀兩修建皇陵,卻爲了殺死我們,到最後卻引得皇陵塌掉,這表示老天爺都對皇上不滿了!”
“皇上回到京城之後,不思已錯,依舊千方百計在對付臣子們,更是處心積慮將微臣往死路上逼!這一次京城糧倉被盜,皇上是不是想把這件事情全部扣在微臣的身上?若有這分心思的話,微臣勸皇上趁早打住,微臣沒做過那件事情,自不需要承認。至於微臣微上的傷從何處來,微臣也說上一句,京城糧倉守將不過是一羣草包,想要傷本王,他們還沒有那樣的本事!”
“微臣這一身的傷。”蘭陵王惡狠狠地看了一眼鬱夢離,卻又扭過頭看着天順帝道:“卻是烏風鐵騎的手筆!”
鬱夢離聽到蘭陵王的這番話微微有些吃驚,他原本聽到蘭陵王的那番話,覺得他今日是要和天順帝翻臉了,只怕在宮中他也早有安排,更會借這一次的機會揭露他的面具,卻沒有料到蘭陵王話到了嘴邊,竟又轉了一個彎,將事情引到烏風鐵騎的身上。
鬱夢離對於蘭陵王此時的心思頗有些猜想,卻又覺得那些猜想到如今都不能準確的表達蘭陵王的心思。他一時間也有些不太明白,蘭陵王今日進宮說出這番話真正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天順帝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他看着蘭陵王道:“王叔身爲長輩卻無中生有,沒有半點長輩的樣子,朕愛民如子,體恤朝臣,又豈會做王叔說的那些事情!”
他的話說到這裡,手卻不小心觸翻了身邊的杯子,杯子打到龍椅之側的地上,頓時發出清脆的聲響,四周一片寂靜,他的臉色頓時又變了變。
天順帝原本命刀斧手聽到擲杯之聲便羣起而上將蘭陵王殺了,此時沒有聽到動靜,他的心裡頓時有些慌亂,一時間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的心裡有了許多的猜想,此時外面沒有半點動靜,便只有一個可能。他想起那個可能面色都變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張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了天順帝一眼,然後匆忙伸手將杯子的碎片撿起,再極快地奔了下去,片刻之後面色蒼白地跑了回來,然後在天順帝的耳畔輕輕說了幾句話。
天順帝聞言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的心裡頓時又有了些許不安,他的宮殿裡,竟早已被人滲透,屋外的那些刀斧手中,倒有多半被人無聲無息的殺了,而那些活着的刀斧手的手上,個個都沾滿了鮮血。
局面剎那間全變了,若不是天順帝也是個人物,此時是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
蘭陵王看到天順帝的臉色冷笑了一聲,然後不緊不慢地道:“事情是怎樣的,皇上的心裡必定是極清楚的,也不用我去一一細說。”
天順帝的臉上立即擺滿了笑意,他忙疊聲地道:“王叔教訓的是,朕這些年來一直爲國事操勞,心裡想的唸的都是如何治理好這片江山,如今流寇四起,縱然朕是極有心要治理好國家,許是用人不當,反倒生出了一些亂子。”
他是一朝天子,說出這樣的話明顯是服了軟,也是在認錯。
蘭陵王卻冷笑道:“皇上真是極懂得替自己圓場。”
他這一句話說得如此直白,天順帝的臉再也掛不住,只是想起此時四周已全部換成了蘭陵王的人,他的心裡又如何能安定得下來,蘭陵王此時的話再難聽也只能受着。
天順帝輕嘆道:“王叔心繫百姓,是我蒼瀾最厲害的武將,朕以前是憐惜王叔年事已高,遵先帝之詣不敢讓王叔再操勞,所以才讓王叔放下兵權交給世子。如今王叔的這一番話讓朕徹底清醒,縱然王叔的年事已高,卻依舊英勇,放眼朝堂,沒有一個武將能有王叔之能!所以朕決定,將王叔重新啓用!”
鬱夢離聽到天順帝這一番厚顏無恥的話心裡升起了冷意,原本以爲天順帝真是個厲害的角色,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人而已。若非看在他還有幾分利用價值,此時真應該讓他去死了!
蘭陵王卻道:“微臣不才,雖然有幾分能耐,但是早前的職位是皇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罷了的,如今覺得向臣還能用,也需知會文武百官,否則的話,只怕明日就有御史到皇上的面前彈駭微臣了!”
天順帝的眸子裡有了一抹寒氣,卻緩緩地道:“王叔說得極是,只是朕今日不舒服,這件事情還是明日早朝的時候再宣佈吧!朕是屬意王叔做天下兵馬大無帥的。”
蘭陵王聽到這件話不以爲然,他還欲說話,他的一個親信從殿外走進來,在他的面前輕輕說了幾句話,他的面色微變,當下便道:“皇上有心了!”
天順帝看到他這副樣子知道又起了異變,他的心裡一時間也有幾分猜疑,天下兵馬大元帥這個職位他是絕對不會給到蘭陵王的,只是如今的事情成了這樣,他也只有暫時忍氣吞聲。
天順帝咳嗽着欲離開,蘭陵王卻不緊不慢地道:“先帝在世時,曾賜微臣打龍仗,微臣一直覺得皇上雖然有些不是,但也算勤勉勵,就算皇上認爲微臣年邁無能也沒有拿出來用,微臣也希望這一輩子也不要拿出來用。”
天順帝聽到蘭陵王的話後愣了一下,打龍仗的事情他曾聽說過,只是一直以來都沒有消息,他便也沒有太放在心上,沒料到先帝竟給了蘭陵王。他原本打算等蘭陵王離開之後,就派人到蘭陵王府宣詣,治他一個不敬之罪,沒料到蘭陵王竟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在這個時候說出這句話來。
天順帝輕聲道:“王叔真是體恤朕的。”
蘭陵王冷笑了一聲,然後扭頭看了鬱夢離一眼道:“李侍郎當真是天縱奇才,本王佩服的緊,只是不管你有什麼手段,大可以使出來,本王可不懼你!”
“王爺言重了。”鬱夢離不緊不慢地道:“王爺走好!”
蘭陵王又將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這才緩緩走了出去。
他一走,天順帝便氣得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宇文乾等人盡皆跪倒在地,天順帝暴怒道:“你們平日裡都自稱英勇的很,今日裡竟讓朕受這樣的欺負!”
宇文乾極爲小聲地道:“是臣等失職,請皇上治罪。”
天順帝的確是想治他的罪,只是又想起內庭的侍衛根本就不歸他統管,而且這一次的事情他也算是盡了心的,天順帝當下咬着牙道:“你們全部退下!”
宇文乾緩緩退了下去,鬱夢離卻站在那裡沒有動,天順帝看了他一眼道:“你有話要對朕說?”
鬱夢離輕聲道:“皇上這一次怕是真的錯怪蘭陵王了,京城的糧草的確不是他劫走的,因爲昨日糧草被劫之時,微臣和他在一起。”
天順帝看着他道:“你怎麼和他在一起?”
“昨日他見微臣得到皇上重用,他心生猜忌,想要攏絡微臣,於是便跟着微臣去了明洲學院。”
“哦?”天順帝微微有些吃驚地道:“有這等事?”他心裡一急,便說出這樣的話來,此話一出,便等於在鬱夢離的面前承認了他要對付蘭陵王。
鬱夢離答道:“確有其事,微臣和蘭陵王話不投機半句多,所以就先行上吊籃離開了,不想吊籃上到一半,見到一羣身着黑色鎧甲的人襲擊蘭陵王,他的傷想來是那個時候負的。昨夜裡蘭陵王府被人圍殺,只怕也是那夥人做的。”
他後面的那句話說得極爲小心,也極爲巧妙,若只有前面的話難免有替蘭陵王脫罪之嫌,可是再加上後面那一段話,天順帝的心裡卻響起了警鐘。他不由得在心裡猜想,難道京城還有其它一股未知勢力?他的心裡頓時又有些不安起來,若是劫糧草和殺蘭陵王是同一夥人做的話,那麼那夥人的實力也太過強大了些。
天順帝坐在那裡不動,心思卻已一片幽深,也滿是濃濃地擔心,京中的勢力,在他的眼裡看來只有幾股,可是要將勢力坐大卻又做得如此隱蔽的,天下間也只有容景遇一人有。
而糧草丟失,對天順帝而言是極大的事情,他更會猜想容景遇這一次偷走了糧草嫁禍給蘭陵王,那麼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天順帝的心裡頓時滿是憤怒,也更加的不安起來。
鬱夢離看了天順帝一眼,便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思,他的面上依舊淺淺淡淡,似想不透其中的種種,便又輕聲道:“這件事情微臣覺得極不簡單,昨日裡蘭陵王和謹相的對話皇上也是聽到的,蘭陵王今日對皇上如此不尊重,只怕和北王府的事情也脫不了干係。”
天順帝輕輕點了一下頭道:“李愛卿說得有理。”
鬱夢離低低地道:“微臣昨日找過謹相,也帶人去北王府查看過了,微臣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當是北王府一片紛亂,若有人趁亂將兵器和火藥帶進北王府也未可知。”
天順帝輕咳一聲道:“這些事情朕知道了,你按那一日告訴朕的線索查下去便可。”
鬱夢離聽到天順帝的話後心裡多了幾分寒意,他最初疑心北王府的事情是容景遇做的,此時卻已確定和天順帝脫不了干係,在這場局裡,蘭陵王又扮演的是什麼樣的角色?他的眸光剎那間便深了些。
他當即緩緩地道:“微臣遵詣。”
天順帝滿意地看了他一眼,覺得他也是個極爲聰明的人,倒也可以用一用,而對此時的天順帝而言,迫不及待要做的事情是如何懲治宮中的禁衛軍!今日之事對他而言實是巨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