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尚禹希等來的並不是病人家屬的謾罵和追打。
“尚醫生,你好。”
她剛推開門站在門口,家屬就已經站了起來主動和自己打招呼。
尚禹希掩住心裡的驚訝,禮貌地朝對方迴應了句你好。
“我們夫妻倆是就昨晚的事來和尚醫生你道歉的。”丈夫胡誠志當先道,待雙方都坐下來了,又搓搓手,不好意思道:“尚醫生,您是國內有名的大夫,能請您給我女兒做手術,我們真的非常感激,這都還沒來得及向您道謝呢,就給您惹來了麻煩,昨晚的事,我們真的非常抱歉……,我,唉……。”說着,胡誠志哽咽起來。
尚禹希一愣,心道看來這裡頭還有些曲折,又加之想這是對方的家事,也就不好打斷。
妻子陳明香見狀,忙安撫住神情激動的丈夫替他接着說道:“尚醫生,您和我們說過思思還不能移動,這我們是記在心裡了,可是昨晚上,她外公病危啊,我們沒有辦法,她外公最後心心念着的就是想要見思思最後一面。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不能讓老人最後的願望都不能滿足,所以就……。”說着,陳明香也捂住臉大聲哭泣起來了。
尚禹希沉默,這個世上揹負生離死別最大的大約就是醫生,幾乎每天都在見證旁人的悲歡離合,人生無常。從醫幾年來,如此場景,她少說也見識了上百場,但,人心不是沉鐵,哪能真正無動於衷,想到接下來自己要說的話,她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但她向來嘴笨不會安慰人,只好安靜地坐着,無聲的陪伴這對正處於悲痛中無法自拔的夫妻倆。
好一陣之後,夫妻倆情緒才平穩下來,胡誠志擦了擦眼角,穩住聲音擔憂道:“尚醫生,我們思思現在情況怎麼樣?聽說昨晚發了高燒,你們的護士給她進行了緊急處理,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情況,現在好些了嗎?”
“是啊,尚醫生,麻煩你快告訴我們,昨晚思思還醒來和她外公說了幾句話,我們心裡也是痛,又沒有辦法。”
尚禹希搖搖頭,安慰道:“放心,她現在狀況還不錯,熱度也已經下來了。”
“那就好”
“那就好”
夫妻倆放鬆下來。
“那,會不會耽誤她原本的出院時間?”妻子陳明香臉上帶了幾分笑,緊接着又問。
尚禹希覺得一瞬間嗓子裡像是堵住了,原本想要說出口的話在面對兩張欣喜期待的臉時怎麼也說不出口。
生存本就如此之艱,她沒辦法冷硬地再往人家傷口上撒鹽。
“尚醫生,尚醫生?”夫妻兩個連着問了好幾次,卻見尚禹希的面色始終難看,心裡開始有了不好的聯想。
終於尚禹希狠下心道:“胡先生、陳女士,我想,問您們一個問題,請您務必誠實相告。”
“您說”夫妻倆面色開始有些緊張。
“思思從前是不是做過腫瘤手術?或者說,醫生說它是良性的那種。”
一室內沉默,時間剎那間被凍住。
雙脣囁
嚅了好久,胡誠志才艱難道:“尚醫生,我們不是故意瞞着您,之前醫生也問過,我那時候因爲心急,根本就沒想起,那時候,思思也才那麼點大。”說着他做了個手勢,“我以爲心臟問題和那件事並沒什麼聯繫。”
果然,尚禹希心內緊繃着的那根弦倏地繃斷。
“醫生,是不是,是不是復發了?”陳明香焦急問,紅腫的眼睛裡又開始盛滿水光。
尚禹希艱難地吞嚥了口口水,“我想,你們要做好準備,思思她可能這纔是剛剛開始。”
“良性還是惡性?”帶着最後的幾分希冀,胡誠志問。
“這個我們目前還無法判斷,我已經通知其他醫生共同商討,一定給你們一份最完備的治療方案。但,還請你們您們要做好準備。”尚禹希言盡於此,實際之後言語中的深意她沒有說出口,這腫瘤應該已經藏思思身體裡有一段時間了,不然不會以這麼迅猛的速度惡化,而先前的心臟手術只是個誘因,也是最致命的的一擊,作爲醫生,她此時也感到無可奈何,家屬隱瞞了的事實,他們無法挽回,只希望能出現奇蹟吧。
“糟了,尚醫生,病人開始抽搐嘔吐!”一名護士慌慌張張跑了過來。
尚禹希立即起身,“立即開始搶救!”
“是!”
“尚醫生,尚醫生……。”
“病人診斷結果已經出來了!”
“是嗎?結果如何?”
“爲什麼會這樣?不!爲什麼老天爺!你放過我的女兒啊,她還那麼小!”
“醫生,醫生,求求你,求求你再診斷一次,求求你,一定是弄錯了,我女兒之前已經治好的,真的,醫生,一定是哪裡弄錯了!求求你們了!”
……。
等尚禹希託着疲憊的身體從醫院裡出來的時候,原本燦爛的陽光已經黯淡了不少,微風吹拂之下,給路上的行人們帶來幾分涼意。
尚禹希長吐了口氣,一步步朝車水馬龍的繁華大街上走去,她臉上還未褪去恍惚之色,好像之前的種種忙碌,心力交瘁只是一場驚夢。她也還沒給一個已經傷痛累累的家庭下達死亡通知書。
只不過,她從匆匆來去的行人臉上知道,這個世界,依舊是馬不停蹄,誰生了,誰死了,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人們該做的只是習慣。
時間還早,她還不想回家,經歷了一天的忙碌,她想,她需要找一個地方平復一下心情。每當無力失落的時候,她總是不由自主會選擇一個地方。
想着,她的手腳已經當先朝地鐵站而去。
一個小時後,她站在了近郊的墓地,在路上她看到花店,就進去買了幾隻母親生前最愛的滿天星。
手捧着一大捧滿天星,她爬上了山坡,她的父母生前最喜歡的戶外運動就是爬上,據說,兩人的結緣就是因爲參加一次登山活動,從此便再也沒有放棄對登山的熱愛。
在她還小的時候,媽媽曾和爸爸開玩笑,說那時候你爲什麼看上我,難道是因爲沐浴在晨光裡的自己就
是活脫脫一女神?
爸爸抱着僅兩三歲的自己,笑着對媽媽說,對啊,好不容易爬上山,猛一下看到一個渾身汗津津、髒兮兮的大姑娘杵在那兒,心裡想的是,咦,這大媽誰?
媽媽撲哧一笑,追着爸爸捶打。
爸爸笑着,抱着自己不緊不慢地逃出家門,慢悠悠地朝附近的公園開始每日三次的“炫女”行爲。
彼時,他們的家就如同世界上千萬個幸福的家庭一樣,有着相似的愛與歡樂。
所有人都以爲,這樣童話般的故事一定會延續很久很久。
不過,誰也沒有想到在,這只是開篇而已,屬於她的人生軌跡的開篇。
她並不埋怨父母的早逝,也未抱怨過爸爸的繼娶。那是他們爲自己的人生坐下的決定,她無權置喙。
在她的心中,爸爸媽媽仍然一如記憶裡,溫柔慈愛,是這世上她最親密的家人。
尚禹希嘴角含笑,陷入了舊事的回憶裡,夕陽下的秋風,一陣涼似一陣,不知覺間,吹拂得她渾身輕輕咳嗽了一聲。
感覺雙腳有些痠軟,她將滿天星輕輕放置了下來,就這麼隨意地坐在了媽媽的墳前,靜靜地繼續一個人待着。
忽然,她發現媽媽的照片下放着什麼東西,疑惑間,她伸出手扒開上面的灰塵。從土裡掏出一個金屬物質來。
吹了吹,她放在眼下細看。
這是一條項鍊,看材質應該是鉑金,造型上也並不是十分貴重的款式,不過,她來來回回看了幾圈發現項鍊裡墜着的戒指裡有刻紋。
她皺着眉頭,又來來回回觀察了好一番,才勉強辨認出上面的刻字。
“Y、C、M,這是什麼?看着像是一個名字的縮寫。”
“Y、C、M,會是誰?”尚禹希疑竇叢生,在腦海裡將所有有聯繫的人名都套了一圈之後發現,並沒有人的名字是這個縮寫。
“或者,是有別的什麼寓意?”
他們尚家從前也是豪門不錯,可自從爸爸生意失敗之後,再沒有所謂的親戚朋友登門,更不用說會有人來看望父母,並留下這樣一個寓意奇怪的項鍊了。
思索間,尚禹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朝山坡下的那間老房子走去。那是負責守墓的大叔老鍾暫住的地方,她因爲常來,所以和對方的關係還不錯。
“鍾大叔”
“哎,尚小姐又來看望父母啊!”老鍾剛從菜地出來,肩上扛着的出頭正好走到家門口,兩人一見面,就熱情地打起了招呼。
“嗯,大叔,你這是將蘿蔔種下了?”
“早種上了,說起來還得謝謝尚小姐你上次給我帶的種子,長得可茂盛了!”鍾大叔是個老實了一輩子的農民,年輕時家裡遇到天災,就留下了在外打工的他一個,心灰意冷了一陣子,也再不願意出去打工了,索性就做起了守墓人,雖然工資微薄,但他孤家寡人一個,天天黃土朝天的,日子倒也過得自在。
又和大叔攀談了幾聲,尚禹希才向大叔問起了一些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