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這個時候,嶽盛華才真正像個已過花甲的老者,蒼蒼的白髮上都曾是歲月滄桑的獻禮,而不是勾心鬥角的榮譽。
嶽嘉琪一步一步走出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她覺得眼前恍惚,童年時的歡聲笑語都化作了她眼裡的酸澀堵在嗓子裡讓她幾乎失聲。
嘎吱一聲,她拉開大門,邁步跨了出去,然後一個轉身又將木門緩緩闔上,屋內,那張閉目輕闔,沉靜養神的老人一點一點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她背過身,站在屋檐下,微微擡眼望去,秋日的光線太過直率,破碎了的細劍扎進了她的眼裡,惹得她眼裡泛起了點點淚光。她揚起手擋住,靜靜地呆立了會兒之後,才慢慢將手放下,眼睛裡又是一副平淡無波的樣子。
“堂叔,”不用轉頭,她知道有人已經站在不遠處有一會兒了。
“小小姐,”那被點名的中年人低頭應了聲,手中拿着一個小盒子遞了過來。
嶽嘉琪轉身接了過來,“多謝你親自送過來。”
“分內之事”唐叔說完,轉身絲毫不留戀的離開。
嶽嘉琪低頭看着掌心的小盒子,動手打開了來,裡面是一張U盤,不用說,收集的肯定就是宋家的相關資料了。嶽嘉琪捏起U盤,放進口袋裡,笑了笑,轉身將盒子丟盡了最近的垃圾桶裡。
書房內,嶽盛華和堂叔正說這話,嶽盛華此時已經站了起來,準備好前往大廳裡和前來祝壽的客人們見面,這次來的人中,有不少還是政界的,岳家和政界已經來來往往了好幾個回合,進展是良好的,但嶽盛華覺得不夠,遠遠不夠!他要的,還遠遠不止如此。
唐叔負手立在他身側,將一件唐裝遞了過來,嶽盛華瞧了一眼,沒動手去接,“唐子你來我唐家多少年了?”
“已有四十年,”唐叔放下手裡的唐裝,轉而又將另一件敞開了來,嶽盛華伸開手讓他替他穿上。
“四十年來,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你我都老了。”嶽盛華似有感慨,“記得你來我唐家的時候,我還只是個無名小子,經常連肚子都吃不飽。我一直很不理解唐子,爲什麼你會找上我?”
唐叔替嶽盛華套上衣服,繼而將盤口一顆一顆細緻地扣上,他眼瞼微垂,聲音不帶絲毫起伏,“老爺,屬下的命是您救回來的,就已經是您的了,四十年不算什麼,今後的四十年,屬下依舊陪在您身邊。”
“哈哈,”嶽盛華哈哈笑起來,“說的好,說得好!”笑完,他臉慢慢沉了下來,“這是我有生以來聽過最可笑的假話唐子,你以爲我還是那個任你拿捏的衝動小子?”
“沒有老爺,您一向睿智沉穩。”唐叔將最後毅力盤扣扣好,低頭退了幾步站定,一副俯首稱臣的模樣。
可是嶽盛華面上的諷刺意味愈濃,聲音也尖厲了起來,“我等了那麼多年!盼了那麼多年,爲什麼你就算不能放過我?你就不能離我遠遠的?我不明白,我身上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在留在我唐家長達四十年!”
“您僭越了老爺,”唐叔的面容依舊恭謹,但出口的
言語卻是暴露了蛛絲馬跡,“您得有分寸,別忘了你現在所處的位置。”
嶽盛華一僵,隨即似乎是顧忌什麼,想說出口的話幾番吞嚥難吐,最後有些惱羞成怒了起來,“我只是想知道你們到底想要什麼!佈局這麼多年真的值得嗎?”
“噓——,”唐叔擡頭做了手勢,嘴角浮出一絲微笑,“我說了你僭越了老爺,你是真心不想你的兒子和孫兒受到任何傷害對吧?你也還想你光復岳家的計劃得到順利實施對吧?”
“你……,”嶽盛華雙手握成拳,額角青筋直露,顯然已經是忍常人所不能忍。
“既然你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再多等待一會兒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也不遠了。”
“那究竟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嶽盛華忍着氣怒問。
“那要看你那個孫女兒的行動了,如果順利的話,宋家沒了之後馬上就能解決你怎麼多年的煩擾。”
嶽盛華握緊了的拳逐漸鬆開,身子放鬆下來,有些不確定道:“當真?可我看那宋家二少爺是個冥頑不寧的癡情種,嘉琪她不會那麼輕而易舉……。”
“叫你家孫女兒去不過是個幌子,她只是個投水石而已,真正的人我早已經安排好。”
嶽盛華無力地幹瞪了了一會兒,最終妥協道:“那好吧,我就再相信你一回,不管結果如何,反正到時候,你別忘了我的好處就行。”
“行,好歹我們也是相伴了幾十年的朋友,對你,這一點信用,我還是能做到的。”
兩人於是不再說話,紛紛戴上彼此的假面,打開門一前一後出門去,若不是親見,誰也不會知道聲名赫赫的岳家家主嶽盛華背地裡卻是如此懦弱,處處受掣肘。
唐家上下的人不會知道,更無一人察覺,這個總是低頭辦事給老爺子立下汗馬功勞的老實男人,那面容竟是十分立體俊秀,和那位已經去世老大岳家老夫人有着五分的相似。
不管前廳的熱鬧如何,嶽嘉琪是無心理會的,她裝着袋裡的U盤就像是裝了個定製炸彈,攪得她心神不寧,一路躲過不必要的熟稔,她快速回到了自己從前的住所,一進門便將所有門窗都關好,深吸了一口氣,打開子的電腦,將u盤插了上去。
很快,有關宋家幾代人的資料都密密麻麻的呈現她面前,宋家和岳家的淺薄的根基不同,曾經是華夏的幾大家族之一,離那個最高的位置曾只有一步之遙,宋家是強勢,也足夠顯赫,可那都是從前,從當今宋家家主宋如海這一開始,宋家就漸漸衰落了下去,族中子弟也因爲各種原因紛紛隕落了下去。
嶽嘉琪一目十行地看過去,邊看眉頭皺得愈緊,這部早已被湮滅在時間夾縫裡的血淚史,如今被她一一翻找出來,不想,一字一句看過去竟是如此沉重。她看得出來,宋家的敗落並不是偶然,而是蓄積了很久的,所謂一子錯,滿盤皆輸,這政壇風雲詭譎,只要相差踏錯一步就會鬧落得個永世不能翻身的下場。
宋如海當年也是意氣風華,驚才絕豔的人物,當年爲什麼會犯下那樣一個愚蠢的錯誤,簡直令人百
思不得其解。
但這能探究到宋家當年的一些隱秘,已經足夠不容易,再深的,恐怕她也無能爲力,那些暫時用不着去想,她甩掉那些情不自禁浮上來的胡思亂想,繼續往下看下去,在宋家這一代人的資料上放慢速度,細細看了起來。
很好,宋至誠是個毫無建樹的大蠢蛋,年僅四十就掛了,還掛在了女身上,也算是功德圓滿,再往下,嗯,原配倒是個人物,只可惜正直英年,車禍身亡,這車禍來的可不是那麼簡單,那麼半路殺出來的慕蕭蕭也是手段狠辣,嶽嘉琪看到此處,冷笑了起來,不過倒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平民小戶家都有個把骯髒事,更別提世家豪門裡頭,因爲金錢,因爲各自的利益,個個都是拼了命般,那裡還想得起親情爲何物?
接着往下看,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她面前——慕晚晴
很好,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找了這女人這麼久,現在竟是主動冒了頭,這麼看來,回岳家來也不算是那麼糟糕了。
她看了看慕晚晴的相關資料,雖然齊全,連她出生在哪家醫院那個醫生接生都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她長大成人後去了維納進修的事情就語焉不詳起來了。
嶽嘉琪由此陷入沉吟,嶽盛華的勢力她還是低估了,能在短時間內就將宋家的資料查的這麼齊全已是隻手遮天的能力,但她長在岳家這麼多年,岳家有幾斤幾兩,她是知道的,她那幾個叔叔都不過是平庸之輩,岳家說白了完全就是嶽盛華獨自一個人在撐着門面,到底,是從哪裡找來的這些滔天的勢力替他調查?
思考了好一番,依然是不得其解,嶽嘉琪知道多想無益,索性就丟至一邊,繼續看了下去。
然後,一張美得端莊大氣,雙目堅毅的臉就出現在屏幕上,這張臉,她知道。
宋德音,宋家的大小姐,說來她們之間也曾有過接觸的,但那時她不過是小門戶岳家來的女孩,所以身處社交圈中心的名媛宋德音,是不會多看她一眼的。
這個女人,倒是個令人心生敬服的,在宋家那樣的環境下,能有如此勇氣和計謀已是非常不易,再看最後的調查截止時間,她微微驚訝起來,宋德音回國了,那麼回國的目的呢?幾年的漂泊離索,難道只是單純回來探親?別說笑了,嶽盛華和那位宋家當家的老爺子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但到底如何,要等她滿滿深入了宋家才知道,可是越看下去,嶽嘉琪越發焦躁了起來,她眉頭緊緊蹙着,心內翻涌起不平,這宋家噁心至極,嶽盛華竟然想將自己送到宋家二兒子身邊去,簡直是癡人說夢?
她恨恨不已,忍耐了一會兒,才又耐着性子繼續滾動鼠標鍵,不一會兒,宋家二公子宋雲誠那張俊逸蒼白的臉出現在她面前,再看旁邊的出生年月。
嶽嘉琪連連冷笑,真是好呢,這年紀都夠當她爸了,嶽盛華還真是好心呀!
她滿臉陰沉,氣極之下反而平靜了下來,這樣也不錯,嶽盛華如此不仁不義,到時候就別怪自己做事不留餘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