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爲什麼去喝酒,想必是因爲她拒絕了他吧?蘇洛顏想,如果那時候她只是委婉的說點別的,或者答應了他,卻並不那麼做,是不是就不會這樣?當一個鮮活的生命開始岌岌可危的時候,她倒是開始惆悵起來。舒睍蓴璩
她想,他是那麼頑強的人,應該不會這樣撒手離開吧。雖然警察一次次的跟她講明,今晚的車禍甚是嚴重,而主要責任都在於方逸塵酒後駕駛。她沒有聽進去多少,她唯一奢望的,只是這個人不要死去。
她不愛他,從來都不曾掩飾過這個事實,但是,還有很多愛着他的人。她今天剛剛見到了他的父母,來自家庭的溫暖,讓她覺得溫馨。她覺得方逸塵的父母是對很有涵養的夫妻。方夫人笑的時候,很溫暖,和和藹,讓她忍不住願意親近。
就算是他們一輩子都不會相愛,但是她一定會愛他的家人吧。可是現在,他是不是要用這樣一種方式告訴她,這個攤子他不管了,他累了,剩下的都交給她來打理呢?
有人感嘆維拉斯的殘缺之美,這是不是一種自我的心理安慰。殘缺已是身不由己,那麼就必須要接受這個事實。可是,每個殘缺的身體,內心裡恐怕多少都有那麼一點遺憾,如果能是健全,該有多好!
當醫生告知蘇洛顏,方逸塵的雙腿必須截肢的時候,她突然愣在了那裡。這個事情她做不了主,那雙腿是他的,她就算不愛他,不愛他的腿,也沒有資格選擇放棄。
原本想等一切都落定下來之後再通知方老爺子跟老太太,此時蘇洛顏遇到最爲難的事情,必定是要先通知一下方逸塵的父母。等待老太太來的那會兒,蘇洛顏心中黯然一片。她不知道,方逸塵是否能夠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老爺子和老太太一個小時之後出現在醫院裡,走廊那頭傳來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蘇洛顏擡頭朝走廊盡頭望去,就看到老太太攙扶着老爺子朝這邊走來。
“洛顏,逸塵現在到底怎麼樣呢?好端端的怎麼就出了車禍?”老太太腳步剛落定,話還沒說完,眼淚就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
想必每個母親都是一樣的心情吧,都是心頭上掉下來的肉,平日裡跌跤摔打都覺得心疼,此時出了車禍,更是心如絞痛。
“醫生說命是保住了,但是得截肢。”蘇洛顏放低聲音,她將老爺子跟老太太這個時候叫過來,就是要徵詢他們的意見。方逸塵傷得很嚴重,整輛車擠壓到大卡車的下面,能夠保住命,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這怎麼可以?我可憐的兒啊,你這要是沒了雙腿,以後怎麼走路啊?”老太太一聽說要截肢,立馬就哭了起來,可剛哭了幾句就背過氣去了。
這麼大一個男人,是她看着長大的。擦點皮都會覺得心疼,現在沒了雙腿,怎麼捨得呢?老爺子站在一旁默不作聲,他是個男人,此時所有人能夠倒下,唯獨他不可以。
蘇洛顏將老太太摟緊自己的懷裡,見着她哭了幾聲就背過氣,立馬招呼護士扶着她去了一旁的病房。走廊裡縈繞着一種悲哀而沉重的氣焰。
她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她只聽從方家人的安排。老爺子沉默了許久,蹙緊的眉頭一直都沒有鬆開,他杵着柺杖,佝僂着背,陰沉着的整張臉,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既然這是命,那就這樣吧。截肢——”他說的篤定,彷彿是下了很大的勇氣。一旁的蘇洛顏沉默了片刻,眼神晃動,心裡某處“咯噔”了一下。
英俊瀟灑的方逸塵,此時昏迷不醒,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的生命將在輪椅上延續。他那麼嚮往自由的人,卻被自己活生生的束縛住了。那雙帶領到周遊世界的雙腿,因爲老爺子一句篤定的話語,從此便離開了他的身體。
他沒有發出慘叫,因爲他連知覺都沒有了。對於此時的他而言,不是保留完整纔是最重要的,有時候部分的捨棄,才能夠讓整體趨於平衡。
老夫人還在昏迷中,她一輩子就只有這麼一個寶貝疙瘩,現在方逸塵躺在手術室裡,生死未卜,她的心就如同找不到皈依了一般。她當然不知道方逸塵完整的身軀已經缺少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蘇洛顏只是靜默着,作爲方家的兒媳婦,她並沒有太大的悲傷。老爺子那句話還在她的耳旁迴響,人各有命。是不是這一切都已經在生死簿上篆刻了下來?
方逸塵是一個小時之後從手術室裡推出來的,他全身被白色的紗布包裹着,就如同一個木乃伊一般,英俊的臉龐,除了兩隻眼睛之外,看不到任何完整的肌膚。這個樣子的他,比平日少了點囂張和戾氣。
老爺子看到這個樣子的方逸塵,也只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好在保住了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他還活着,那麼這就是極好的。
蘇洛顏跟着醫生一起朝前走去,推車進了重症監護室,方逸塵此時還沒有脫離險境。各類儀器伴隨着他,氧氣管、輸液瓶圍繞着他。只是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彷彿疲倦了太久,此時需要一點時間來安睡。
老夫人是在方逸塵進入重症監護室不久醒過來的,她慌慌張張的跑到手術室門口,想要看看方逸塵現在的樣子。蘇洛顏看到這幅模樣的方媽媽,心裡忍不住疼痛。
她攙扶着老夫人,想要多說幾句安慰的話,可是老太太臉上不由自主滾落的淚滴,讓她只剩下無言的沉默。
“逸塵,逸塵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嘛?他明明好端端的。”老太太拉着蘇洛顏的手,隔着厚重的玻璃,只能夠遠遠的看到方逸塵模糊的身影。
“沒事的,逸塵不會有事的。”蘇洛顏輕輕的拍打着老太太的後背,想要多給她一點寬慰,但老太太的淚水去流淌的更旺盛了。
老爺子朵拉着手站在一旁,身上的傲氣全然消失,他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的蒼老。那雙渾濁的眼裡,壓抑的淚水在不停的翻滾。但是在這兩個女人面前,他沒有顯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那個決定是他做出的,現在老太太還不知道方逸塵已經失去了雙腿,他內心比任何人都要糾結疼痛。杵着柺杖立在一旁,佝僂着背,眼神無助的落在別處。
“病人剛截肢,傷口可能會發炎,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家屬要有個心理準備。”醫生小聲的跟老爺子說着什麼,一旁哭着的老夫人突然聽到截肢兩個字眼,立馬就瞪大了眼睛。
“醫生,你說什麼?誰截肢了?”老夫人瞪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穿着白大褂帶着金絲框邊眼鏡的醫生。她不敢相信的睜大了嘴巴,一會兒將目光落在蘇洛顏的臉上,一會兒將目光挪到老爺子的身上。
“洛顏,你告訴媽,逸塵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他們剛纔說截肢,是不是逸塵現在沒有腿啦?”老太太最終將目光定格在蘇洛顏的身上,她不敢相信,似乎也不願意相信自己聽到的這句話。
蘇洛顏只是默然的低下了頭,她不忍心在老太太的傷口上撒下這把鹽。世界上最疼愛孩子的永遠都是母親,因爲她感受到了這個新生命在身體裡顫動的每一個瞬間。可是,這個生命終於長大到讓她覺得欣慰的時候,卻出現了這樣的事情。
“沒事的,逸塵現在沒事了。”蘇洛顏看到了老爺子臉上的落寞,她將老太太摟的更緊了一點。但是卻不想,老太太突然伸手一把推開了她。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是誰奪走逸塵的腿的?他那麼英俊的一個孩子,沒有腿怎麼辦?他還這麼年輕,他纔剛剛當爸爸。”老太太老淚縱橫,聲音說着已經忍不住發抖。她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事實,無法親眼目睹殘缺的方逸塵。
蘇洛顏的淚水也跟着流淌了起來,她一直都沒有落淚,就算是知道方逸塵生命垂危,就算是知道方逸塵要面臨截肢,她都表現出異常的冷靜。但是此時,老太太一聲疾呼,她的淚水就被喚了出來。
這到底是怎麼了?她明明不愛這個男人,爲什麼卻爲他滑落了淚水?她想是因爲她當了媽媽的緣故吧,不然怎麼心變得如此脆弱。
“是我讓截肢的,逸塵不能就這樣沒了。”沉默了許久的老爺子,突然擡眼望着老太太說道。他的話音剛落,老太太重重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肩頭。
“逸塵是我的兒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骨肉,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他?要不是你,要不是你總是指責他,逼着他。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老太太不能落俗,跟所有的女人一樣,遇到這樣的事情時,都不能保持絕對的平靜。